《闪回前兆》做我的骄傲

42、回到夏天-04

　　苏佳贤终于发现，那个坐在浅滩的女人一直看的人是他。

　　这天他被几个白滩南区的同龄男孩追着打，起因是在他被同意加入这几个男生的篮球活动后，他故意在比赛过程中做点惹人烦的小动作。他当然是故意的，这几个人早就开始玩了，每次苏佳贤路过这篇篮球场地看着他们的时候，心里都很不爽。

　　18岁那年夏天，他依旧没交到什么朋友。他性格总是很古怪，有人相处一两天后，总会发现在他身上那种难以相处的特质，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惹人烦。

　　“你喜欢这样吗？”季璇给他找的心理咨询师在第一次会面进行时问他，瘫在沙发里的苏佳贤想了一阵，说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没办法让别人喜欢上我，讨厌我总可以做到。”

　　“你觉得门前那棵树怎么样，那是棵酸豆树。”她把目光移向窗外，从这里能看见咨询室前面院子里的景象，一棵还处在幼年期的小树迎着太阳拼命向上伸展，没什么特别的，水都的街头有很多这种模样的。

　　“还——好。”

　　“那算是喜欢吗？”这个戴眼镜的老女人笑吟吟地问，苏佳贤摇摇头。“那就是讨厌喽？”

　　“那就是一棵树而已，我非要喜欢或者讨厌它们吗？”

　　“当然不用，所以你看，我们大多数人面对其她人，其实也没有特别地区分出‘喜欢’或者‘讨厌’这个概念，大部分时间，我们最关注的人还是我们自己。”

　　“我知道很多人对除自己以外的人都无感。”

　　“但你觉得这种无感放在自己身上是一种忽视。”她仿佛能看见他心里的独白，很快接道。苏佳贤抬眼看了一下，起身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小口水。

　　“我身边的人都很忙我能理解。”他用大人那种成熟口吻说道，心理咨询师含笑的眼睛看着他，让他很不适应。苏佳贤很少有被人这么注视，一间屋子里只有她们俩，他是绝对的焦点。

　　“但你依旧会感觉到孤独，对吧，一个人的感觉可不太好受，”她也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我现在也是一个人……”

　　苏佳贤的笑打断了她，她们俩都意会其中的含义。

　　“我不会为了迎合你才这么说的，佳贤，几年前我母亲去世，加上我最好的朋友移了民，我就开始独自在这里生活了。”

　　“抱歉，我不是在笑这个。”

　　“我知道，但我觉得还好，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年龄到这了，我比你多活几十年，早就深刻思考过‘孤独’这个课题，并且以我当下的阅历，我也可以很自洽坦荡地面对这种局面。但你不一样——”她很温柔地对他说，语气倾尽了善解人意，“你才18岁，这个年纪还很年轻很年轻，你不会也不应该早早就适应孤独，所以……如果你对于这种局面感到很糟糕，这是非常正常的，你不用逼迫自己去适应本不该属于你的处境。”

　　他低头看着搅在一起的手指，半晌说道，“但我没办法控制别人……对我的态度，我也不想太刻意地讨好谁。”

　　“你当然不必那样，其实现在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被送到这座城市来休养，趁着在治疗期去城区认识几个新人怎么样？不要想‘喜欢’或是‘讨厌’之类的，就只是正常跟大家相处。”

　　“非要这样吗？”

　　“顺其自然就好。”

　　但他很快便搞砸了，那几个在一块打篮球的男孩中的一位撵上了他，苏佳贤一下就摔了个狗啃泥，不对，应该是啃沙子。他肚子被人踢了一脚，接着是下巴、左边的眼窝，等到他感觉自己的脸已经有点肿了以后，最后受难的是鼻子。鼻血瞬间滴了下来，让那个人的脚终于顿住了。

　　他骂了一个脏话，剩下几个人很快追上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很快失去了想要报复的兴致。

　　“算了，走吧，脑残一个。”

　　“滚远点，别来我们球场蹭。”最后走的矮个子这么说道。

　　苏佳贤仰面平躺，用手胡乱擦了擦鼻血，他想看碧蓝的天空，但太阳太大了，睁眼都很困难，他只能手肘弯曲，撑起上半身，看眼前的海。

　　左前，在海浪能波及到的地方，侧身坐着一位湿着衣服的女人，她目光越过她们之间的沙地，直直地看着他受伤的脸。苏佳贤也知道自己这样很猎奇，他冲对方笑了笑，掏出手机翻起没有新消息的聊天界面。过了一会儿，等他假装回复完消息以后，在抬起头，苏佳贤发现那个女人还在看自己。

　　她的眼神很奇怪，这时候他才发现，对方实际不是在看自己脸上的惨状，而是单纯在探究他这个人。

　　“有事吗？”他忍着隐隐担忧问了一句，毕竟眼前的人不太像跟他同龄的，她大概有二十六七，短发乱糟糟地打着湿结，脸颊还蹭上了点沙子。很奇怪，这人比他还奇怪一点。

　　“我认识你——”她开口说道，眼睛眯起来，像是在艰难地找寻回忆，“你是不是姓苏？”

　　“您是哪位？”难道是季璇公司里的人？

　　“我不知道。”她迷茫地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哇哦——”这可太爽了，苏佳贤也想自己失忆，“您应该去警局问一下。”

　　“我没有手机，我刚才差点溺水了，好不容易走到岸边，但是我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那，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叫什么名字。”

　　“好吧，”她看起来不像是骗他的，苏佳贤坐起来，仔细思忖了一会，问道，“你失忆了，但是认识我，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只觉得你姓苏……好像是叫什么佳……谈不上认识，我就是一眼就觉得你很熟悉。”

　　如果这是个骗局，那他一定要把对方带到警察面前。

　　可没想到的事，他使坏提议了一嘴，对方就真的要跟他去报案。结果苏佳贤真就顶着这头青紫交加的脸，领着对方走了两条路。
　　再这样下去不行，她是真失忆想找警察，他可不想。

　　“警局就在这条街一直往前走，走到岔路口往右拐，再直走两步就能看见了。”苏佳贤停在一家奶茶店门口，远远地给她指了指。

　　“你不跟我一起吗？刚才我看见你被人打了。”

　　“我愿意的，你不要管我了。”说着，他转身往奶茶店的方向走了两步，再扭头时，发现对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是今天才出生的新生儿。

　　就这么跟她相忘江湖，苏佳贤忽然有点于心不忍。

　　“我觉得我有点累了，想先在这家店里休息一下，”他最后无奈道，“你做完记录回来，可以来这找我。”

　　她抬头望了眼招牌，迟疑地同意了这个提议。

　　苏佳贤望着对方慢慢走远的背影，心情有几分微妙。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失忆了，这么在外面晃荡，其实还挺危险的。

　　他给自己点了杯果茶，一边喝一边想，不禁疑惑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说她失忆了，结果刚好碰见的第一个人是她以前认识的，关键她还真就差点说了自己的名字。

　　这么荒唐的事也只有在小说里才有吧。

　　“然后呢？”给他做心理咨询的谷医生饶有兴趣地问，距离上一次咨询治疗已经过了整整一周了，苏佳贤感觉还不错。

　　“然后——她去了警局，做了记录，但是她这种情况很特别，他们本来也苦恼要怎么找她家人的，直到后来她说她在这里其实也算有一个认识的人。

　　“于是那天下午，警察就带着她来找我了，中间的流程——”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不啦不啦不啦——最后就是，她暂住在我这边，我大伯这套房里，等警方那边有新的进展她再搬走。”

　　谷医生皱着眉，嘴角却又扬着微笑，苏佳贤知道她在思索什么，奇怪什么，其实他也没太明白这个梦一样的遇见。

　　“真的很怪，”他若有所思地说，“但其实，也不算是件坏事。”

　　“也许是一个好的开始。”

　　“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