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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相识总是未识 ...

  •   当暗卫传来消息的时候,兰若明正在看窗外的连绵起伏的群山。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要西沉,红色的光晕笼罩着整个山丘,在与天空相接处泛着朦胧的霞光,好似整个世界也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太阳一点点落山,光晕逐渐缩小,直至远处的山峦只剩下黑色的轮廓,看不到一丝光亮。
      太阳落山后,黑暗必定要来。光亮处是我们的机会,黑暗处是敌人的机会,周而复始,时间总是公平的。鹿死谁手,终究是人定胜天。
      听到徐振进来,兰若明没有转身,声音低到不知是在对徐振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几年前和惠公主嫁到外番和亲,朕一直送她到郊外,离别时朕记得也是这样的夕阳。”
      徐振低头道,“皇上又伤心了。”
      兰若明转过身来,终究是下定了决心,“自然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

      等到次日清晨众人碰面的时候,心情自然各异。高碧芝这两天一直惦记着家里父母和小鸣小蝉的情况,加上又总是睡不安稳,面容憔悴,眼底一片青紫。听雨吹雪两个一心要给高碧芝探明事情原委,倒是兴致颇高。
      吴芷荞本就姿色超群,今天更是穿着白色莲花暗纹上衣,一条淡黄色百褶抽腰过膝长裙,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玉影纱。头上挽着流月髻,叉着一个琥珀点翠发簪步摇,头发两边系着两条黄色缎带,远远走来轻盈蹁跹,宛如月中仙子。别说同行几个人,即便是店中的掌柜和伙计都不约而同露出惊艳之色。
      赵顺撇了一眼兰若明,心里不禁嘀咕,“红颜是红颜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祸水了。”

      既然要一探虚实,自然要先去知县府附近看看。钱塘乃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商贾也较别地发达,顺着河边一直走,一路上水墨字画、胭脂水粉的逛下来倒也很轻快,直到看到两个石狮子伫立,几个衙役看守的地方,就是钱塘县府衙了。
      徐振缜密,叫上吹雪一道去府衙后门守着,剩下的五个人远远的找了一个茶摊坐下,叫上一壶碧螺春静候情况。正宗的碧螺春一般都是春季采摘上市。不知是不是一方水土之故,茶摊上的即便不是新茶,也是条索紧结,色泽银绿,独有一番清香。
      兰若明慢慢的用碗盖把盖碗上的浮沫撇开,不动声色的向店小二问道,“这么半会了也没有一个告状的,你们这倒是挺太平的?”
      小二不知深浅,仍旧圆滑的答道,“客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不是,我们钱塘啊可是有名的好地方,古话怎么说的来着,‘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我们这能有啥大事啊,客官您可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啊,凶山恶水才出刁民呢,我们这可都是名士风流,大家平时也客客气气的,日子安稳着呢。”
      兰若明听完没有接话。倒是吴芷荞接口道,“看来这个知县管的还不错?”
      店小二看到这几位衣着谈吐早知不俗,应对着早加着百倍小心。吴芷荞容色倾城、气质出尘,小二对她的客气敬重甚至在兰若明之上,因此答起话来倒有几分认真,“对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来说,哪有什么管的好不好。我们就知道每日营收多少、税负多少、收成怎么样,能不能过得下去。张知县我倒是见过几次,人很和善,是个大好人。”
      高碧芝本来郁郁寡欢,听到大家说的这么热闹,终究是个活泼无拘的少女,尤其是听到大家说到张知县的事,很快就一起聊了起来,主动说道,“我父亲因为……家里的事,跟张知县打过不少交道,每次提起来就止不住的称赞他是行为端方的正人君子,一点架子都没有。我父亲多年从商走南闯北,早年孤身一人到过潮州那种蛮荒之地做过生意,阅人无数,见过的事也多,他说不错肯定是不错的。”
      正说话间,远处亭子里传来了喝彩声,瞧着像是两个人对弈已经决出了胜负,围观者忍不住叫好。听雨目力过人,惊喜道,“这不是前俩天那个张公子吗?”定睛一下,果然是那日在十木塔上的张子堂。赵顺赶忙快走几步,大声招呼道,“张公子别来无恙啊,巧了不是,怎么每次人多的地方都能见到您呢?”
      张子堂看到是兰若明等人,英俊的脸上挂上了和煦的笑容,拱手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你们来的正好,我们刚结束了一局手谈。几位是否有兴趣也一起切磋切磋?”
      兰若明瞥了一眼棋局,对双方棋艺心中了然,因笑道,“秋高气爽,坐着下棋岂不是辜负了好天气。秋水无痕清见底,不如邀着几位朋友一起去江边喝酒谈天。”

      众人都觉得去酒楼没趣,想着不如效仿古代名士,在青山绿水旁席地而坐,放声高歌,纵情饮酒谈诗,自有一股风流洒脱。赵顺被遣去附近酒楼,带来了一些好菜,又带了几瓶上好的薄烟醉。薄烟醉,酒如其名,入口甘甜宛如清泉薄烟,酒意来的极快却极轻,微醺但不会大醉失态,酒意朦胧如在云雾之境。好友聚会闲谈时喝此酒是最为合适。
      好在钱塘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本就是风光旖旎之地。不多时便走到一处湖边,湖水与重重叠叠的山峰相依,清秀非常。湖中有采莲少女泛着轻舟清唱,歌声清越动听。湖边遍植桂树,空中漫有三秋桂子香气,真如嫦娥月宫,让人心旷神怡。众人交口称赞,围成一圈坐下来休息。
      坐定后,众人分别自报来历。几人都是钱塘本地的学子,刚参加完乡试,趁着还没放榜就一起出来游览散心。想着现在天气合宜,览古思怀结交好友岂不快哉,于是这几天都在结伴出游,遍寻钱塘胜迹。兰若明等人粗粗自报了家门,不过本就是兴之所至、随性游乐,所以倒也无人再追问。
      几个学子说起前朝野史、掌故趣事,本是十分有趣,高碧芝等人也是听得兴趣盎然。只是到底是要考学的学子,聊着聊着,不由得就绕到今年乡试的题目上。三年一次的乡试,承载着读书人的期寄。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实现经世济民的抱负,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一天。
      今年试题为“论安国全军之道”,此题据说为当今天子亲拟。题目如此,足见其雄图大志。几个学子就自己的策论答案侃侃而谈,不过大多说起来不外乎都是分析蛮夷之危、讨论合纵连横之道、谋划练兵之法,说来说去都无甚新意。倒是一个叫朱大鹏的学子,看起来细瘦纤弱,谈论起政事来却独有见解,“与皇帝共同治理天下的是士大夫。如今士风不正,欲求无边而见识短浅。想要安国全军,首先要正士风以复古道。”
      这番话说的就有些刺耳,一个学子轻笑道,“欲求无边而见识短浅,朱兄此话何意啊?”
      朱大鹏正色道,“亲藩王而疏天子,攀权势而远大义。在钱塘县还能有几个意思?”
      安王私下拉拢学子、操练军队,显然是有意跟朝廷为难,这在江南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不知的不过是拉拢了多少人、练起来多大的队伍。这个话题隐秘而敏感,是以一提起来,大家无不噤声。徐振仔细查看在座几人的脸色,料定其中已经有几个人已入安王麾下。
      高碧芝是不谙世事的小姐,显然对话锋所指很是懵懂。吴芷荞此时低着头看不清脸色。倒是兰若明好似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仍在细细品酒。
      一时间众人若有所思,无人应声。张子堂朗声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读圣贤之书,养浩然正气。各位都是一心报国,只是看法不同,想法各异。来来来,莫要辜负大好秋色,今天必须要来个飞花令,输了的要自罚三杯。”
      飞花令源自古人的诗词之趣,在筵席上常做助兴取乐之用,对于几个学子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吴芷荞、高碧芝等人看着也是出身富贵,经常开席设宴的人家,因此对飞花令并不陌生。以“花”“月”“影”几个字联诗,几轮下来,虽然各有胜败,好在景色宜人,输赢也不萦于怀。倒是有几个性子皮的,想不出来就公然耍赖,胡诌几句想蒙混过关,被揪住后不得不多灌几杯酒,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高碧芝虽然水平略欠,但是好在旁边坐着张子堂颇有回护之意,总是偷偷提点,倒是一直能应付过去,没有饮太多的酒。倒是吴芷荞举止怪异,好几次轮到她时也不似别人一般冥思苦想后认输,而是干脆的把酒一饮而尽,倒像是专门为了饮酒受罚而来。
      直至傍晚时分,远处烟霞与湖光接成一色,众人都已经有几分醉意,一天的谈古论今,加上酒意催人,当下宛如多年至交好友一般,依依不舍惜别。
      高碧芝突然福至心灵,“你们交友广阔,认识知县家的小儿子吗?”此话一出,众人神情各异,都望向了张子堂。
      张子堂一贯温和的脸上一时露出窘迫神色,迟疑道:“高姑娘怎么问起这个人?”
      高碧芝本有几分醉意的脸上更是通红,犹豫说,“此事关系重大,万望告知,小女子感激不尽。”说罢朝着众人深深做了一福。
      朱大鹏等人看到高碧芝如此恳切,又听到关系重大之语,都已经猜出来几分,都忍笑道,“这个人的下落,你问张公子便是。”

      江南的天气瞬息万变,白天还是晴空万里的,到了晚上反而稀稀拉拉的下起了小雨。几个人在雨中疾行,徐振没有打伞,轻柔的雨丝落在脸上,倒有几分清醒。看到张子堂携着高碧芝一道为行路,以衣袖为她遮雨,突然扯了下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到中萃楼坐定,张子堂才缓缓吐露实情,“各位既然问我,想必已经知道了实情,我也不敢相瞒,我就是张知县的幼子。之所以有此传闻,实则是因为小时候确实体弱多病,延请各地名医都说活不过五岁。后来母亲无奈,逢山必入、逢佛必拜,有个大和尚说我与佛家有缘,遁入空门可保终身平安。父母亲终究舍不得我,就找了家中小厮当了替身去庙中出家为僧,而我也托病不出,一是为了养病,二是少些尘世沾染。说也奇怪,自此之后身子骨确实愈加强健起来。后来父亲辗转各地为官,我以张子堂的名义跟人打交道也更自在些,就没有提知县之子的名头。父母亲和家人都知道其中缘故,也觉得我名义上避世在家确实可以得到佛祖庇佑,所以也就刻意不提我的事,对外只说我抱病在家。在钱塘除了今天一起冶游、相知甚深的几个好友,其他人确实不知道在下的身份和其中的原委。但是我与各位诚心相交,实在不是有意隐瞒,万望赎罪。”说着起身深深做了一个揖。
      这个消息实在如平地惊雷,众人神色各异。徐振抬眼观察,吴芷荞虽然表情冷淡,但是眼神明亮,若有所思。听雨倒是显得很是亢奋,吹雪在旁边剪着烛花,看起来毫不关心。高碧芝满脸通红,显得又惊又喜,暴虐成性的病秧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博学多才温和谦虚的贵公子,尤其是今日张子堂对她多方照顾,温柔细致,哪个女子能不心动。
      张子堂问道,“高姑娘问我知县小儿子的下落,想是有什么缘故?可否告知一二。”高碧芝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赵顺见状,赶忙接口道,“我们听说知县有两个公子。大公子驰骋疆场是钱塘有名的英雄人物,却从没听说二公子的消息。这看您交友广泛,想着您可能有什么消息,出于好奇就问问您。这不是无巧不成书。”

      把张子堂送走,桌上的气氛一下活络起来。听雨调侃道,“一定是张知县私下告诉你父亲自己儿子的真实情况,并且托他不要外传,所以你父亲心里有数才一定要你嫁给他的。本是想着呢,洞房花烛夜你就知道原委了,哪想着你竟然自己跑了。”
      吴芷荞也微微笑道,“好歹你们总归是有缘人,千回百转还是有个好结果。”
      原以为要历经周折,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兰若明喝了一口茶,沉思道,“既然如此,你今晚就回家吧。一切原委向家里说明,父母亲肯定会原谅你的,你的两个侍女也就没事了。你出来的时间也不长,想必也没有什么消息走漏出来,张子堂他们也只当你出来交友游乐,不会想到别的上面去。”
      高碧芝含羞点头,想到要跟吴芷荞她们分离,一时又泪眼婆娑。吴芷荞安慰道,“寻得如意郎君,这是好事。你有事还是可以给我写信,咱们联系不会断的。”

      后来的很多时候,吴芷荞都会想起这一幕,想到众人一起在江南细雨中,把高碧芝送到去愚溪巷高家大门前的心情。深夜起的薄雾笼罩了高家的大门和高碧芝的脸庞,少女的轮廓被雨丝勾勒,成了一副柔和的画卷。
      竟然如此顺利的解开迷局,那时候的祝福与期待,喜悦与自得,每个情绪都深刻到难以忘记。但是却不知道此时阴谋的大门正在缓缓运转,扼住了高碧芝的命运,也让吴芷荞后悔万分。
      回客栈的路上,听雨还在美滋滋回味今天的场景,只有兰若明和徐振一言不发低头赶路。
      谁也没有想到,密密麻麻的箭雨在暗夜中破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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