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要成亲》槐里梦

1、Ep01 捡孩子

　　凛冬。
　　白云深处一条仅六七寸宽的石道上，已落了指深的白雪，野风肆虐下，漫天飞舞的雪花仍在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十四岁的杜香草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棉衣，手脚并用爬行着，她往下瞥了一眼，山雾弥漫间，白茫茫一片，要是失足跌下去的话，必定粉身碎骨！

　　长途跋涉下，不合脚的鞋子也变得破破烂烂，露出的脚底起了老茧，可在抬眸看到硕大的石碑上题着“灵台山”墨色大字时，杜香草脏兮兮的小脸儿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她伸出皴裂的小手，面带笑容去够那石碑，不想却眼前一黑，突然天旋地转起来。
　　饥肠辘辘，冷饿交迫下，累极的身躯已达极限，大喜之下，心头一松，便昏了过去。

　　三十三重天外的神仙洞府，伴着潺潺流水声，青玉床上坐着一白一碧青，两道倩影，白衣服的白温迟疑着落下一子后，低声道：“我输了。”
　　度厄星君观了眼棋盘，缓慢抬眸，发上的步摇幽微晃动着泛着光芒，开口的嗓音不急不徐，言辞却极为调侃：“天界如此多的神仙，我偏喜欢同你下棋，只因你棋艺不太高，臭的有趣，同你对弈，能‘杀屎棋以作乐’，乃消磨光阴的一大娱乐，怎地今日不撒泼悔棋了？如此直白认输，倒是无趣了。”

　　白温道：“不管如何反复撤回，终局不都还是你赢了？不玩了，今日莫名的烦躁，没什么兴致。”
　　度厄星君便一抬手，抬脚下床，说，“那便不下了，咱们歇息会儿，用些浮华露吧，前几日我去凡间时带了些果子回来，虽比不得天宫里的精致，倒也算是美味，想必你会喜欢，用完了，我们再继续。”

　　白温刚想推辞，谁知度厄已经转头对玉郎道：“去准备来。”
　　“是，主人。”

　　盛情难却，白温只好将告辞的话咽回腹内，度厄为人正直，也是天上为数不多的把她当朋友的人，只是她性格有些强势和霸道了些，可能是天生的神仙，总有那么几分上位者的高傲感在身上，不像白温这种，因为因缘巧合凡人飞升的。

　　很快，有一位体量纤细婀娜的玉女，莲步上前，躬身奉上琼浆玉液以及凡间的果子糕点，“仙尊请慢用。”
　　白温垂首点头，轻轻拿起一小口尝了下，是板栗馅儿的小糕点，倒也新鲜，向度厄说，“有心了。”

　　度厄星君嗐了声，说：“你不就是好这民间的小玩意儿嘛。”
　　虽然她无论如此也不明白，这些粗糙的食物有什么好吃的，但既然白温喜欢，那就带给她喽。

　　白温浅浅笑了，只是笑容略带几分苦涩，“是啊，看到这些总觉得亲切。”

　　度厄星君刚要开口说什么，进来了一玉郎恭顺行礼，温声回禀道：“主人，您从凡间新带回来的童子，只一味的哭泣，不肯进食，此刻已高热不退，开始梦呓说胡话了，还请主人示下。”

　　度厄眉心微微拧起，“找仙医给他瞧瞧。”
　　内心却腹诽，真不该一时心软，将他小孩带回天界。
　　这下好了，带回来个麻烦。

　　那玉郎回复道：“找过了，也给开了药，可他不肯张嘴，灌不进去，看样子，怕是不成了。”
　　度厄星君蹙眉，顿了顿说：“那便给他渡颗生魂丹。”

　　玉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为难，他迟疑了下说：“主人，如此他便原地飞升，由一界凡人变成仙身了，主人要不要再…”
　　度厄星君神色淡然，声音里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就这样办，去吧。”
　　玉郎垂首领命而去。

　　白温笑着调侃道：“原来不止从凡间带了糕点果子呀。”
　　度厄叹了口气，无奈道：“在破庙门口捡的，身上没一处好皮儿，我见那孩子实在可怜，又无处可寄托，只好将他带了回来。”
　　“你心意虽好，可这样冒然赐他仙身，怕是不妥吧？”
　　度厄挑高了音量，说：“他要是不飞升，那直接就去阎王殿报到了！再怎么说也是玉郎总比小鬼强，活着总比死了好吧。”

　　白温笑着点点头，心底却并不认同她的这番言论。
　　她也是一界凡人，因机缘巧合得以飞升，在吞下那颗仙丹时，她想的确实也是活着总比死了强，当个不老不死的神仙，无病无痛的，清静自在，是多少凡人梦寐以求的梦想。
　　可是，她才在山中活了二十多年，便已开始后悔了。
　　灵台山的岁月真漫长啊。
　　山中的树木花鸟，她闭着眼睛都能指出方位，叫出名字，浮云殿的房屋布局，她不知已经变动过多少次，只为了能够有片刻的新鲜感，让她的生活不至于一潭死水。

　　棋终究是未有下成，玉郎又来禀报，说那凡人即便是渡了生魂丹，也无生还的迹象，度厄星君拂袖动怒，她想救的人，就必须得活着！
　　白温正好借以机会告辞，出了度厄星君的洞府。

　　今日，她本就意兴阑珊，无心下棋。失魂落魄地招了片祥云，缓缓而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祥云已在灵台山上空停住，白温长袖轻挥，拂了祥云，落地于山门前，却见山间石道上趴着一衣衫褴褛的不明物体，从露出的手腕判断，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孩童。

　　白温缓慢踱步，行至那孩童面前，因动作而绶带衣袂翩然，玉石轻碰发出的清脆声响，让杜香草感应到了有人靠近，她的手指无意识的轻微动了动，被白温看在眼底。
　　注意到这孩童尚有气息，白温附身开口疑惑道：“你是何人？缘何在此？”
　　她的声音犹如山间清泉般冷冽，听之令人心旷神怡，神智清明。

　　杜香草感觉有股暖意在自己的脑袋上方笼罩着，周遭的空气也香香甜甜的，她竭尽全力张开眼睛，颤巍巍地抬头，迷离恍惚间，看到了一位容貌清冷妍丽的仙子，再仔细瞧时，又看到了娘亲在慈眉善目地冲着自己微笑，和蔼地冲她招着手：“香草，娘在这儿呢…”
　　“娘…阿娘…”

　　杜香草含糊不清的低声呢喃，如一把利刃劈开了白温冰封许久的心扉！
　　在这一刻，所有的前尘过往，爱恨情仇，劈头盖脸地向她砸来！
　　白温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胸口窒闷得厉害，仿佛有人抡起重锤，朝着她心尖狠狠来了一下，击的她五脏六腑俱裂，让她痛不欲生。
　　缓了片刻，望着雪地上惨破不堪的杜香草，一向清冷自持的白温，竟快速红了眼圈儿，她当然知道地上的孩童只是意识模糊下的胡乱错喊，但她的心被她这句“娘亲”狠狠攫着，她不能不管。
　　白温缓慢蹲下身子，仔细去瞧杜香草的面容，见她脸颊凹陷，面黄肌瘦，嘴唇被冻得乌紫发青，只一味的低声重复着喊娘，便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自已也觉得可笑。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这孩子都没有意识了，只是在呓语，如何回答她？

　　地上的杜香草眉毛皱皱巴巴，似是对来人没有认出她而感到很是不满，她只觉得眼前有道光线太过明亮、刺眼，晃得她看不真切娘亲的面容，她只能不停地朝着娘亲疯狂地挥手，而白温看到的就是地上的孩童攥住了她垂地的一侧衣角，呢喃着：“娘…阿娘…娘亲…我是香草啊…娘…”
　　白温鼻头酸涩的厉害，眼眶含泪，她四下望了望，山涧无人，努力吸了吸鼻头，将鼻间的酸涩冲散开来，附身将脏兮兮的杜香草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很是复杂的笑容，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眼神温柔缱绻，“香草，多好听的名字呀。”
　　皑皑白雪的山道中，一身洁白的仙女怀里抱着衣衫褴褛的孩童，飘然飞远。

　　杜香草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这是她逃亡近三个月以来，做得最幸福的梦。
　　梦中的娘亲芳华绝代，衣袂翩翩，浅浅的笑着，容貌安然，再没有了往日里的苦相和泪眼婆娑，她轻轻地将自己拦入怀中，声音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温声对自己说：“孩子，你累了，睡吧。”
　　然后，她便心满意足抱着娘亲酣然入梦。
　　梦里再没有了艰辛和逃亡。

　　三个月前。
　　大红的囍字贴在柴门上，简朴的农舍院落内人群喧闹。
　　今儿是村中老杜家的闺女杜香草出嫁的日子，是以街坊邻居都来帮厨，王大娘手里不得闲，一边做事，一边感慨着羡慕道：“这香草呀，是个有福气的，不光人长得好看，还找了个一个好女婿，你说这嫁给丁员外家的独苗苗做妾室，这以后的日子啊，那可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哟！”
　　“可不是，方圆百里谁不知丁员外家富的流油，妻妾成群，一连生了十二个女儿，这才得了一个儿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取名丁根，也叫十三郎！听说啊，这十三郎身边，连贴身伺候的丫鬟可都是年轻貌美，穿金戴银的呢！”
　　“天爷啊！这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连个丫鬟都比我们寻常人家穿戴的好，这香草可是真命好啊！”

　　张大娘正说着话呢，抬头看到杜逢成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忙阿谀奉承道：“哎哟，杜大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恭喜恭喜啊！香草能嫁得这样好的人家，这吃穿不愁啊！您老这以后可得了个有钱的女婿啊，这好日子可长着呢！”

　　杜逢成身高六尺，干瘪柴瘦，听得街坊乡邻羡慕的话，更是喜笑颜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周围又笑得堆出好几道褶子来，假模假样地嗐了声，说，“我就喜欢听张大姐你说话，人实在，嘿嘿！这都是街坊邻居的，以后遇上啥困难了，有啥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啊！有丁女婿在，都是小事，小事啊！”
　　“杜哥就是豪爽！”
　　杜逢成双手抱拳笑着，“那大家先忙着啊。”
　　“这是哪里话？都是街里乡亲的，不都应该的嘛！”

　　客套寒暄过后，杜逢成向屋内走去，刚迈步进屋，眼瞅着大红的嫁衣还在床上杵着呢，不由发起火来，冲着自家老婆王氏急赤白脸地吼起来：“你个不中用的婆娘！磨磨蹭蹭停尸呢？还不快点给香草梳洗打扮好了换上喜服？这迎娶的花轿很快就要来了，耽误了吉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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