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泽日常记事录》纯洁白纸团

11、第 11 章

　　天童觉静默了半晌，许是在思考“二郎神”是什么。
　　这也正常，毕竟，他好像只看漫画，都不怎么有耐心看完那些文字很多的书籍。

　　见他问出声，千山木就爬起来，从旁边的书堆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译本，递给了天童觉。

　　这是天童觉从父亲书房里随意拿过来给千山木认字的小说。

　　夜深人静，房间里矮桌子的半边，一人打着手电筒看书，另一人在对面吃宵夜，相安无事，只有时间流淌。

　　“更像是猪八戒才对。而且他干很多活，才吃很多。”天童觉看了一半忽然出声，抬头望向千山木。
　　他什么也没说，眼睛又好像说完了。

　　千山木一怔，纳闷道：“我不是在陪你玩吗？”他有在好好干活的。

　　天童觉好不容易息下去的怒火蹭蹭地往上涨，咬牙切齿合上书说：“你那是在玩吗？你只是为了你的饭，作弊一样跳高高，才赢下的那分。”

　　“嗯？”千山木回想了一下，确实。当时他绕不开天童，所以采取了最直接的方式。比天童跳得更高，速度更快就行了。

　　看起来很在意啊……千山木默默低头扒拉完最后一口饭。

　　天童觉：ε=(ˊo｀*)))

　　“拦网，不是这样玩的。”
　　他最讨厌这种靠“武力”强行突破拦网的人了，明知出球的路线，但是拦不到的感觉，令人不快。

　　天童觉带着三分期待和些许骄傲道：“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千山木突兀静了两秒，天童觉就气呼呼地撂下一句话离开。
　　“我就知道——千山根本就不想打排球！！！”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千山木独自沉思。又要陪他玩球，又要自己想玩。

　　可他对玩具确实不感兴趣，幸福的小孩才有玩的权利。他又不是。

　　这个世界的人类又说他年龄太小，不肯招童工。

　　次日，千山木晃荡在无人路边时，弯腰捡起一枚面值50的硬币，肃穆地掏出干净的手帕擦了两下揣进裤兜。
　　捡多点，凑合凑合就够了。

　　他瞟向站在垃圾桶旁边“嘎嘎”叫的乌鸦群。百科书里有介绍，这种动物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当然也包括“硬币”在内。

　　千山木好声好气地和乌鸦大哥商量，“地主家没粮了，借点？要不然你给我当食粮也行。”

　　“嘎嘎！！！”
　　乌鸦惊叫着飞走了，黑色的羽毛飘忽落地。

　　千山木注视着，恍然望见了相似的场面。但凡有智慧的生物，终将离去，皑皑白骨，亡坟孤寂。

　　自仿生人从主世界批量诞生之初，就面临着被销毁的风险。尽管被赋予了三次进入小世界考试的机会，考试内容却对他们保密。签署考前条款时，所获知的是：只有通过考试，他们的身份才会被主世界认可，得以继续存活。

　　载体死亡一次，考试结果就出来一次。如此被继续下放到小世界里，是为了什么呢？继续寻找答案吗？

　　空白的题目，寻找未知的答案。这就好比要求在海底捞出一粒贵重的沙砾，根本无从下手。
　　先活着吧，再慢慢找。千山木迈开腿，向着来路折返。

　　“天童，教我拦网吧？我想试试看。话说，为什么你能每次都拦住我啊。”
　　他趴在墙头，对院子里收被单的人类小孩说。

　　真是抱歉，骑士八大美德，他早就一个都不合格了。
　　而且因为他不合格，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暗沉的天空下起了暴雨，此后一连几天都下着小雨。

　　紧接着，暑期结束，空闲时间很多的人类小孩，需要返回学校上课了。

　　千山木到底没领悟天童说的神乎其技的“直觉式拦网”是什么，就被按响的门铃打断了思路。
　　门外站着天童的母亲，只有一个人。

　　空荡的客厅里，千山木给她倒了一杯水。

　　捧着熟悉马克杯的知佳女士心情十分复杂，自家儿子在拿零花钱养隔壁的小孩，还不告诉她……没有比这更郁闷的事情了。
　　她叹了一口气，目光打量四肢健全的千山木。

　　“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说，也许我能帮到你。”知佳说。

　　怜悯是骑士的美德之一，英勇和诚实也是。
　　“我想，我可能需要找到一份工作。”千山木缓缓补充，“招童工的。”

　　知佳：？

　　过了几天，知佳女士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份“工作”。

　　但不在这个城市，在东京附近。
　　长谷义隆想当他的监护人，培养他更好地玩“玩具”。

　　关键的是，听说在这个世界，人类如果作为父母，就需要承担抚养小孩直至成年的责任。

　　……好陌生的含义和词汇。千山木望着窗外的天空琢磨了很久，久到天童觉放学回家，问他干嘛在这里发呆。

　　“天童，有父母是什么感觉啊？”他好奇地询问人类小孩。

　　天童觉望着他沉默半晌，“大概是见到他们，心情就会感到轻松和快乐吧？”

　　“千山，你打算像猪八戒一样去西天取经吗？”

　　千山木想了想，回他：“我主要是想知道，有人喊我回家吃饭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会因此而开心吗？
　　他没有人类那丰富的情绪，无法知晓准确的“心情”。那就试试看吧，没做过的“工作”。

　　“千山山，只有人类小孩子才可以被收养。”天童觉冷静地说。
　　“我不是吗？”千山木拿起桌上薄薄的纸，晃了晃。

　　天童觉抿唇，一时没有回答。不管千山到底是不是人类，从现在开始，他的回答都会一样。
　　“你最好是。”

　　千山木敛眸折叠好住民票，内心奇怪。他应该没有暴露身份才对。天童有读心术吗？超能力？所以才会被人叫做“妖怪”。
　　真厉害啊。

　　长谷义隆得到回复之后，相关部门的人负责调查，折腾了半个多月，办好了相应的手续。

　　他准备跟着长谷教练离开的那天，天童觉烦闷到吃不下饭。

　　千山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拉过他到一旁说：“你知道吗？人在微笑的时候是感觉不到舌头存在的。”

　　他望了望身侧的人类。

　　天童觉沉思，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试了试。
　　千山木轻轻抱住他，声音藏着一点笑意：“开心点吧，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要去取经了！再见～”
　　他背着一书包仅有的行李，上车朝人类小孩挥手告别。

　　“再见，猪八戒……”

　　银灰色的轮毂转动，连人带车远远地消失。

　　天童觉抬头看向母亲，哼了一声说：“千山特别能吃，说不定能把长谷教练吃穷。”
　　知佳望着他，笑说：“觉也要多吃点，才能长高啊。”

　　*

　　所有的小孩子从六岁开始，都得完成九年的义务教育，千山木晚了四年。

　　长谷义隆的妻子加纳子，容貌清秀，气质优雅，拿着辅导书本坐下，问他：“千山，今天老师教的课，你可以听懂吗？”
　　千山木点头，加纳子就温和地笑了一下。

　　她是个好人。
　　会喊他吃饭的好人。

　　开心吗？千山木想，应该是的。
　　人类开心的时候，都会笑。所以，每次加纳子喊他吃饭，他都会扬起微笑。

　　后来千山木发现，人类果然都是些奇怪又危险的生物。
　　试图混迹在其中的他，也一样。

　　只是过往，人们只顾着怎么在战争中活下去，都没人告诉他这一事实。

　　“你就像怪物一样横冲直撞，哪里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天才呐，啊～真讨厌呢——”
　　“不要笑，怪物。”
　　……

　　人类小孩不怎么喜欢和他玩，千山木就叫邻居婆婆养的大狗给他顶球。
　　它很乖，又听话，千山偷偷叫它“士兵1号”。

　　“你要叫我长官，知道吗？”
　　“汪！”
　　“嘿嘿。”

　　他现在是可以自己找乐子玩的小孩子，附近的动物都可以他的士兵。编号太长，它们蠢蠢的，记不住，千山木就重新整理了一下编号。
　　等每支队伍扩编到百位数，他就是大长官了。

　　千山依旧不想玩无生命的玩具。

　　六年级的时候，他抽了空就去医院。

　　加纳子有时候会怀念地给他说：“别看他现在是个排球教练，以前他都当不上正选队员，只能坐在冷板凳上看着他们打比赛。”
　　“义隆虽然没有什么天赋，但他很努力哦，所以对训练的要求总是很严格。”

　　加纳子有时候也会问他喜不喜欢打排球，千山每次都回答不出来。
　　如果说这是一件工作，他当然可以完成。如果将其界定为“喜好”，就有待斟酌了。

　　加纳子因为遗传病去世，举行葬礼的时候，长谷义隆匆匆露了一面，就赶车去了东京的体育馆。
　　他说：作为教练，最起码不能因为私事，影响了学生重要的比赛。

　　人类总是身不由己、不由自主，他却可以完全控制所有。
　　悲伤的时候，应该掉眼泪的。

　　于是人们望见那个孩子哭泣，他们想着：原来那个怪小孩也有心啊。
　　嘴上又说：“真可怜，听说不是亲生的呢。”
　　“姓氏一直没改，应该会被送回福利院吧？”

　　没有父母的小孩，应该去福利院的。据说，那里都是些和他“一样”的小孩子。千山木信了。

　　他打球越来越菜，长谷义隆就越失望。

　　心理医生也委婉地告诉长谷，“这个年纪的小孩，心灵都很脆弱。”
　　“不过你家孩子，比较有自己的想法。”

　　千山木靠在墙上想，你也有超能力吗？

　　磕磕碰碰又玩了一年多的球。

　　“再婚也没关系，我可以去福利院。”
　　他终于能提起一大包行李，留下钥匙，关上了家门离开。

　　千山木还有一份不动产在宫城县，包袱款款抵达联系好的福利院那天，整个院的小孩都出来瞧大龄孤儿。

　　他扫视了一圈，只闪过一个念头，他们和他“一样”的地方在哪里呢？
　　仿生人和人类，只有外表相似吧？
　　大意了，要闪。

　　不及他腿高的小孩吸着鼻涕突然被人推过来，抓住他裤子，傻兮兮地抬头笑着说：“哥哥，不要伤心，这里的哥哥姐姐都很好哒！”

　　千山木默了一会，抱起他胳膊又放下，终究没有转头就走。

　　高矮胖瘦都不同的一群小孩，住在同一建筑里一起生活。这对他来说，就像是骑士训练营，熟悉跟回了家一样。

　　“你好轻啊。”他弯腰给四五岁的小孩说，“有好好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