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之外》子闻

1、第 1 章

　　逃离了两年，也该回来看看了。
　　但也仅仅只有两年而已，这座城市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即使再过二十年，也是一样吧？

　　林若溪趁着国庆假期回了趟北城，她没打算长住，只背了一个双肩包和一个小挎包。
　　机场接机的人不少，但林若溪知道这些人里没有来见她的人。
　　掀开厚厚的军绿色门帘，走出小小的航站楼，东北呼啸的大风毫不客气地砸在脸上。她顺手扣上大衣后面的帽子，决定在打车之前先打开购物软件，查看一下没有删除的收货地址，以避免上车后司机问“到哪啊？”，而她只能以沉默回应的尴尬。
　　清晨的马路畅通无阻，出租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好像和拥堵的北京是两个世界。
　　林若溪迷迷糊糊地付了钱，下了车。
　　不知道家里的人起没起床，林若溪站在单元门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按了按门铃。
　　林波接起了门铃电话。
　　当林若溪说着“我回来了”时，她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哑。
　　这处房子是林若溪上大学之后，爸爸和孙姨才搬来住的，后来又把奶奶接来同住。
　　好在一百多平住三个人并不拥挤。
　　走进熟悉又陌生的家，爸爸、奶奶和孙姨都挤在小小的玄关迎接林若溪。
　　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有两年多了吧。那段时间林若溪在准备考研，有应付“为什么不回家”的合理借口。
　　可是这次不行了，奶奶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再找借口不回来的话，大概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吧。
　　林若溪记得那是2017年冬天，考研结束那晚，她很早就睡了，第二天醒来却已经是中午，抓起手机一看，妈妈在几个小时前发微信问她要不要回家。
　　要不要回家呢？这是一个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暑假的时候已经在老家待过很久了。
　　本来大四上学期是集中实习的日子，但是为了考研，一些同学们会选择延后实习，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林若溪。
　　至于实习证明这种东西，林若溪想，正好哥哥刚注册了公司，到时候找他盖个章很容易。虽然不是亲哥，但兄妹两人关系很好。即使林若溪的学校在天津，她也会经常往北京跑，住着哥哥宽敞舒服的房子，好不惬意。可是因为备考，她已经很久没去北京了。
　　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可比北城那小地方诱人多了。
　　林若溪想了想，便给妈妈回复：“嘿嘿我刚起。没想好回不回呢。不过我还要实习，不实习毕不了业啊，考研初试结束也有复试啊，感觉没什么多余的时间。”
　　发送过去之后，林若溪又补充一句：“想我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啊。”
　　没过一会儿，林若溪刚定好外卖，妈妈就打来了视频电话。
　　“溪溪，起床了吧？哎？你这个大懒蛋怎么还在床上呀？”
　　“啊，我不刚醒嘛。”林若溪懒洋洋地说。
　　“你别给我发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过年回不回来？”
　　林若溪坐在宿舍上铺，不方便一下子拉开窗帘，只能一点一点拽过去。
　　“啊，妈妈你看，外面下雪了！”林若溪把手机转过去。
　　“哦，下雪啦？”妈妈配合着发出惊讶的语气，转而调侃着，“你不如回来看看，咱这大东北的雪更大。”
　　“我回去之前会跟你说的。可是……我不是说你也可以来找我嘛，我们去北京玩啊，宇昂哥有一间房子不怎么住，跟他说一下，肯定会让咱们住的。”
　　林若溪隐瞒了其实哥哥的房子她早就可以随便住的事实。
　　“你以为我没事干啊？去北京玩？我可忙着呢。哎，你这考完试了，跟你奶奶联系没啊？”
　　“还没啊，这不是妈妈你先联系我了嘛。奶奶跟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早就候鸟迁徙去海南了，估计玩得开心呢，也没空搭理我。”
　　“你奶奶还是很惦记你的，她那么大岁数了，这么多年一个人不容易，没事多跟奶奶打打电话。你考大学那年，你奶奶跟我见面还说呢，养了你那么多年，跟她却一点儿不亲，当年考完高中就要走……”
　　“哎呀妈，我知道了，你都说过八百遍了。而且我奶她没那么孤独，之前给她打电话，她好几次在外面跟人跳广场舞都没接。”
　　“反正我都跟你说了，你自己决定吧。”
　　“好好好，哎呀我外卖到了，我得下楼去取了。”
　　“少吃点儿外卖吧。”
　　“总吃食堂也腻啊，拜拜拜拜。”
　　取餐上楼时，林若溪碰见隔壁寝室会计专业的小伙伴，问她这个寒假怎么安排，小伙伴说昨晚考完试就开始修改简历了，打算找个好点儿的实习，又能应付实习证明，又是实打实的工作经验，到时候考研面试时说不定更有优势。
　　这么拼的吗？真是个狠人。林若溪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说着“真是不错”，一边向小伙伴赞许地点点头，一边推门回到自己的寝室。
　　室友们在群里有人问大家都什么时候回家。
　　嘿！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一到放假的时候，所有人都默认外地人一定会回老家？她林若溪才不想回呢。
　　就这样，那是她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
　　转过年，考研失败，在宇昂哥的建议下，林若溪开始考虑出国读研。可是出国留学是笔大费用，妈妈是不会同意的。
　　母女俩人忍不住在电话里争吵，林若溪说：“你当初跟沈叔结婚不就是为了钱吗？现在需要钱了怎么拿不出啊？”
　　妈妈被气得一时接不上话：“你……我……对，我是为了钱，我为了我能有个住的地方，我不是为了给你钱！”
　　“对！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从来都不是为了我！从你跟我爸离婚放弃我的抚养权的时候，你的自私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挂断电话的林若溪好像出了口恶气，可是她并没有感到快活。
　　林若溪哭着跟宇昂哥说她可能没办法实现出国读书的梦想了。
　　宇昂哥安慰说：“溪溪，没事的，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算事儿，你尽管去申请，费用我来出。而且留学的时候也可以打工兼职啊。”
　　打工？兼职？还是在异国他乡。对于连一段正式实习都没有的职场菜鸟林若溪来说，她不敢相信自己一个人可以在国外搞定这一切。
　　在犹犹豫豫中，林若溪错过了很好的申请时机，再加上她平平无奇的成绩、一片空白的实践经历，其实是够不上很多好一点的学校的。
　　这一年，林若溪终于不得不如母亲所愿，放弃了出国留学这条路，并且开始考研二战。
　　2019年春节，林若溪依然没有回北城。
　　这样算下来，原来已经有两年没回去了。
　　而这次，当爸爸主动打来电话说“奶奶得了老年痴呆，不忙的话就回来看看吧”时，林若溪知道，她不能再逃避了。爸爸从来都没有跟林若溪主动说过家里有谁生病，甚至曾经他疑似胃癌，后来确定是误诊这件事，还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闲聊的时候孙姨提到了，林若溪才知道的。
　　本来工作找了很久才刚刚确定下来的林若溪，是不打算在这个动荡的阶段回去的，可是，她知道父亲的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就这样吧，带着这两年的失败和疲惫暂时解甲归田，如果奶奶已经记不住现在发生的事了，那也好，因为这样在奶奶的记忆里就不会存在失败的林若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