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东落于西》梁怀袖

29、下弦月

　　也许今天便是我一鸣惊人的机会。
　　我并非对自己过于自信，只是有时候面对有些事，我们还是需要阿Q的精神胜利法。
　　标枪响，脚步起。从未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加觉得，跑步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并全力以赴的事情。入目是红色的跑道，入耳的除了连绵不绝的“加油”，就是那时而暴躁时而温和的风声。
　　两千米，有且仅有五圈。江婳，才五圈而已，平时的你不是也能跑个五六圈的吗？
　　调息，胸腔的心脏不停地提醒我，那如雷的心跳，反而让我听不见外界的纷扰了。江婳，不用管成绩如何，尽管享受这一刻的快感，尽管享受奔跑的感觉。你说余浩飞当如鹏，你自己又何尝不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呢？
　　江婳，我知道你现在很累，想放弃，但是，我们要尽力而为，这是你自己说的。
　　“索性就让荆棘变成杜鹃！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嗯？这是谁的声音？广播稿吗？为什么我还能听到念稿呢？
　　“你本就所向披靡，唯有你可以战胜你自己。”
　　就算这话不是为我而写，我确也真切地得到鼓舞，现在应该就剩一圈了，我得加快脚步。
　　“江山如画之际，是你捷报传来之时……”
　　嗯？这是……难道？
　　“江婳，我永远相信你，也希望你也相信你自己，这两千米，也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次小小的旅途。”
　　真的是写给我的，那这会是谁写的呢？
　　此时呐喊声响彻云霄，稿子听了一多半，署名却没听到，着实令人无奈。不过，谢谢为我写稿的人，这一刻，我感觉脚下生风，再没先前的紧张与疲劳。
　　最后一百米，差不多该冲刺了。这次，我或许真能一鸣惊人！
　　“加油！加油！加油！江婳！”我听到姚美伊愈发急促的呐喊，也看到了与她一同站在终点处的冉遗珠、余浩飞，他们都在为我打气。
　　一鼓作气，冲线。
　　“啊啊啊！”姚美伊紧紧抱住我，激动万分，她也不嫌弃我这一身汗。
　　“第二名啊！江婳，你真厉害！”
　　“为你点赞，小江同学。”
　　“葡萄糖葡萄糖，快给她葡萄糖……”
　　原来成功真的如此令人喜悦。
　　……
　　姚美伊他们陪我一起去了主席台。
　　“要是可以带相机就好了，可以给江婳拍一张，对，还有刚刚她在赛场上的英姿飒爽！”
　　“是啊，冲线那一刻真的值得留念。”
　　我仔细摸着手里的银牌，这是我的第一块的奖牌。
　　我忽然想起比赛时听到的那篇广播稿，便开口问：“你们有给我写广播稿吗？”
　　“当然啦！不仅是你，余浩飞我也写了，连我自己我都写了！”姚美伊笑得开心，不自觉就朝我身边靠，冉遗珠把姚美伊的身体拉了回去，姚美伊丝毫未觉，她总是如此，一高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可惜一篇也没有被选上啊。”
　　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姚美伊，她是真的把我当朋友。
　　在我确定那篇广播稿不是姚美伊他们写的之后，我却更加疑惑了，那会是谁写的呢？
　　“我比赛的时候，你们有听到念稿吗？”
　　“啊？我光顾着加油去了，没仔细听。”
　　“我也是，我都不知道。”余浩飞附和。
　　我与冉遗珠对上目光，她也只是摇摇头。
　　回到观众台，余浩飞因为好兄弟马上就要比赛了，就去找人了。
　　“江婳，我们去买饮料吧！”姚美伊邀请我，却又很快改口：“算了，你刚跑完两千米，你就在这休息吧，我和珠珠给你带！”
　　“bye~”她俩手牵手走远了。
　　“这两人。”我小声嘀咕，感到无奈。转头，便又看到了一直坐在同一个位置的陈俞欣，她的手里依然捧着一本书。此时，广播站应该正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念了某某班某人来稿，就是通知某某运动员领奖。但，这并不影响我们聊天。
　　“陈老师在看什么？”
　　“《边城》。”她看到我，就合上了书，我看到封面，的确还是昨天的那本书。
　　“恭喜。”
　　“谢谢。”
　　运动会，别人东奔西走，陈俞欣却可以一直坐在这里看书。也许……鬼使神差地，我问：“你有听到广播稿吗？就是我比赛的时候的那篇，我隐约听见了……”此时广播里传来嘈杂声，我的声音快被淹没了。
　　“是有一篇。”幸好，陈俞欣听清了我的话。“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这是在念稿了。
　　“那你听到它的内容了吗？”
　　“江山如画，捷报传来。”
　　“对，是这个。”我莫名激动，我有一种预感，陈俞欣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高二07班，不惧风雨，勇往直前。”
　　“那，你有听到稿子主人的名字吗？”“加油，运动健儿们！”
　　“是……”“高二07班书捷来稿。”
　　嗯？刚念完的这篇稿子是书捷写的？
　　这时，我看到陈俞欣似乎眸光一闪，却缄口不言了。为什么？她刚刚明明要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听到“高二07班书捷来稿”就……等等，难道……
　　“捷报传来？”
　　“嗯。”

　　晚上依然是看电影，今晚看《怦然心动》，这部电影享誉盛名，我以前看过一次。
　　“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夜色下，爷爷对布莱斯说的话，给人温暖又震撼人心。是啊，“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她的脸，以及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温柔却又给我悸动的感觉。
　　放学了，我没有留恋教室。我想见她，我今天该见见她的。
　　人潮实在拥挤，我只得等在一楼的楼梯口，认真扫着每一副面孔。她是学生会成员，这几天肯定忙，可，要还是一不小心被我错过了呢？我不敢懈怠。
　　不久，楼梯上只有寥寥几人，我很轻松地便爬上楼梯。刚爬上第二层，拐角处，她正从第三层楼梯下来，我瞧见她，脚却再也迈不动了，楼道的地方灯光忽明忽暗，照在她身上，却不会令人感到清冷。她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愣了一下，但又快速地走到我面前。
　　她笑得粲然，“我以为你已经回家了。你是在……你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等你……想和你一起走而已。”
　　“那走吧，你已经等到我了。”
　　不知是她的说话的声音勾人，还是她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让人沉醉，我的心跳随之漏了一拍，也许两者都有，她的音容，总能给人魔力。
　　“你在渔市上，寻找下弦月，我在月光下，经过小河流*。”小街离渔市很远，也没有河流流经，它并没有诗人笔下的那般浪漫，可是，月亮不愿缺席，不论阴晴圆缺，她都愿把月光赠予人间，祝福每一个在路上沉浮的人。
　　我还是想开口问书捷，尽管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今天，我跑了两千米。”
　　“我知道。”
　　“我得了第二名，有一个银牌。”
　　“我知道。”
　　“今天我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得了名次。”
　　“我知道。”
　　“不，这一点你恐怕不知道。”我停下脚步，欲转头注视她的侧颜，猝不及防的，我们对上了目光。
　　她笑得狡黠，“我可能，真的知道。”
　　她明明用的虚拟语气，为什么让我觉得如此胸有成竹呢？
　　“那，那你说，我还开心什么？”
　　“江山如画之际，是你捷报传来之时。”
　　真的是她写的，是书捷写给江婳的。
　　“在我得知你有两千米项目的时候，我就想为你写一篇稿子，很幸运，它在你比赛时出现，也很庆幸，你听到了。”
　　她的坦诚，反而让我害羞得不知道说什么，我挠着后脑勺，逐渐语无伦次：“这个……谢谢你，其实我没有听全……啊也不是，它给了我力量……真的……”
　　越说越乱，我索性闭嘴。
　　“哈。”她掩嘴轻笑，我不满，故意装出气不过的样子：“哼，你还笑。”
　　“恭喜你。”她的话中还是带着几分笑意。
　　“哼。”
　　“那我能看看你的奖牌吗？”
　　“啊？这个可以。”我掏出了我的银牌递到她面前，她接过，琢磨得很认真。
　　“你，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这是你得的，怎么可以送给我呢？”
　　“怎么不能呢？”我笑着，望着挂在夜空的那一弯下弦月，月亮也正眯眼看着我们。
　　“因为我有比奖牌，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