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夏》kotove

4、第 4 章

　　一上午的课，温晗都上的昏昏沉沉的
　　在不知道第几次要一头栽在桌子上，蒋艺驰用硬皮书托了下他的脸，又压着他把他按在桌上
　　“趴着，睡会儿”
　　“别，这节专题课可难”
　　“下课我给你讲”
　　温晗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把脸埋进衣服里，眯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温晗感觉有人盖了件衣服在自己身上

　　蒋艺驰低头写着笔记，旁边的人突然开始不老实，大概是被闷得喘不上来气，在衣服堆里翻腾了几下，侧过头把脸漏了出来
　　蒋艺驰笔下一顿，把笔尖摁回笔槽里，右手轻轻撑着自己半边脸，目光落在了温晗脸上
　　温晗脸上很干净，只有左侧眉峰和右边下巴上各有一颗小痣，白皙的肤色显得眼下的黑眼圈格外明显，这会儿生着病，脸色更苍白了，额前的碎发丝丝缕缕的盖住了眉毛
　　蒋艺驰撑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就有些犯困，刚准备眯眼睡一会儿，催命似的下课铃就响了
　　靠
　　旁边的人也被吵醒了，拧着眉头在脸上揉了两把
　　“下课了？”
　　“嗯”蒋艺驰用气音回了一声

　　温晗刚猛地一抬头，感觉脑子里装了几只非洲大蚊子，嗡嗡的响，直愣愣的看着身上的校服发呆
　　一直到蒋艺驰伸手扯走了他身上的校服穿在身上，他才回过神来
　　他吸了吸有点堵得鼻子，在书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棕色的信封
　　“这啥”旁边张子沫合上练习册凑过来问
　　“学费，我去交给老师，你们先去食堂，等会儿我……..”
　　温晗拆开信封只看到一沓厚厚的白纸，还是那种质量不太好的A4白纸剪裁的
　　温晗这次反应倒是很快，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是谁干的，只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到了大脑，竟然在九月天里感觉指尖冰凉，脚下都有些发软

　　温晗颤着手把信封拍在桌子上，狠狠踹了下桌子，冲出了教室
　　“哎？不是交学费吗？不拿钱啊？”张子沫被温晗的动静惊得一蹦，冲着温晗的背影喊
　　“起床气这么严重？”李亦注视着桌子上的信封说
　　向来淡定的蒋艺驰的脸上也闪过短暂的迷茫，他望了望温晗刚刚跑过的教室后门，回头捏起了桌上的信封，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紧抓着信封追了出去
　　“？哎？？？干啥这是？”张子沫又被惊得蹦了一下

　　学校的围墙并不高，温晗顺着爬了没两下就翻了出去，没等后面狂喊他名字的保安大哥追上来，温晗就已经跑出了半条巷子

　　温晗脑子里气血上脑的晕乎还没退去，脚下却跑的飞快，感觉胸腔里的火往四肢扩散，但指尖还是冰凉
　　6000多，他妈的他怎么敢的？

　　等温晗到家门口，心里的火苗平息了些
　　临近中午，面馆的客人不少，奶奶在厨房一通忙活，温晗飞快闪身绕过厨房，往楼上去
　　木台阶踩上，又是咯吱一同向，听的人头皮发麻
　　靠，这破台阶真得换了

　　温晗对着他爸房间的门连做了两次深呼吸，让心率放缓了些，“吱呀”一声推开了木门
　　满地没收拾的酒瓶和像烂泥一样摊在床上的人，温晗只觉得脑子胀着发疼，太阳穴突突的跳，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那一旺火又呼呼冒了火星子
　　温晗一脚踹在木门上，木门重重的敲在墙上，又吱呀吱呀的晃回去，像是随时都要脱离螺丝钉倒下来，这一脚直接给他的寿命又踹短了几个月，几片墙灰细细碎碎的落在地上
　　靠，这破门也该换了
　　温晗为自己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还能考虑到这些感到牛逼

　　刚刚木门撞墙的声音怕是连楼下的人都听到了，床上的人还是没什么反应
　　靠？这是睡了还是死了？

　　温晗把背上的书包顺着肩膀滑下来甩在地上，揪着温齐身上沾着尘土的T恤把他从床上扯起来，往床头板上一撞
　　温晗看着手上沾着的灰，嘴角和眉毛一块儿往下撇了撇，拍了拍手站在旁边等着温齐的反应

　　“你他妈什么毛病，跟那臭婊子一个样”
　　温齐抓了一把油的打绺的头发，冲着温晗大吼
　　温晗在他爸一通脏言秽语夹带着某些器官的骂人中清了清嗓子，等着他骂完
　　“钱呢？”温晗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像隔壁饭馆开业用的破锣一样，嘶哑的不行，一开口就感觉从胃里翻腾上来的恶心，忍了又忍才没撑着墙在他爸房间里吐出来
　　温齐只盯着地面啧了一声没再出声，脸上每一个布满油污的毛孔都写着心虚
　　“钱呢？”
　　温晗压抑着声音和情绪，大拇指扳着食指，发出“咔”的响声，强忍着动手的冲动
　　“什么钱，我他妈没见着，你个小畜生敢来找老子要钱你……”温齐还想接着骂，听见温晗手上这一声不小的骨头响动就抬了头，猛地对上温晗冷的飘北风的眼神，噤了声
　　温晗觉得脑袋里的疼往四肢蔓延，连带着脊背、腰、小腿都是灼烧的酸痛，他没什么精力再和温齐废话转身走向了身后的衣柜
　　衣柜也是用木头搭的，里面胡乱塞着几件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衣服，温晗站在前面不得不担心这玩意儿随时会塌下来把自己砸个透
　　柜子上有一溜六个抽屉，温晗挑了个最上面的抽屉，一只手顺着往下翻，一只手搭在腿上放着温齐
　　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找不到另一半的袜子，发了霉的剩瓜子，甚至还有随手乱放的内裤，温晗一次又一次被恶心的眼皮直跳，他不想承认这个邋遢的令人作呕的人是他父亲
　　温晗蹭噌蹭连翻了三个抽屉，温齐都没什么反应，只是从床头柜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花生米往嘴里塞
　　可当温晗的手刚刚搭在第四格抽屉的把手上，就从余光里看到斜后方的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温晗这次有了防备，躲开了温齐飞踹过来的那一脚，但左脚踩了右脚撞在了没贴护角的床头柜的角上，戳的大腿外侧一阵酸麻的钝痛，让温晗原本晕的冒花的脑袋都清醒了几分
　　温晗下意识的手往下一伸想找个地方支撑，胡乱按在了那一盘花生上，硌的掌根发麻，花生米和玻璃珠似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温晗也没被他爸这一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激怒，甚至看着他这一幅“钱我就藏这了”的样子嘴角都有了上扬的趋势，又被手上和腿上的麻劲儿给止住了
　　温齐反应也算快，看见温晗躲，就把腿往后收了，膝盖顶在了柜子上，墙上又飘了几片墙灰下来
　　天还亮，温齐这会儿喝的还不算太醉，脑子上不清醒反而手上还有劲儿，下起手来肯定没轻重
　　温晗不想真跟他打起来身上又添几道伤，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蒋艺驰的问询，他不想骗他，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清楚，现在只想拿了钱就走
　　趁着温齐身子还没站直，温晗用胳膊把他爸和柜子隔开一道，用着往柜子冲过去的惯性把抽屉拉开了
　　抽屉槽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卡在滑道李，反而顺着温晗使劲的方向滑了下来，直愣愣的砸在了温晗的脚面上，一沓百元钞明晃晃的摆在里面
　　没等脚面上的钝痛蔓延开来，温齐的一拳迎着脸就冲了过来
　　温晗看着那只拳头在自己眼前放大
　　想躲，脑袋像是被人扯住
　　发晕
　　发疼
　　躲不掉
　　生病真是耽误事
　　温晗被这一拳打的腿发软，眼前像闪光灯似的明暗闪了几回，还没等大脑做出反应，就已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温晗一只手握着拳撑在地上，另一只手还紧紧压着那一沓钱没松手，眼眶连带着额角一片都高喊着痛
　　是伤到眼睛了吗？
　　妈妈还会喜欢我的眼睛吗？
　　那个梦里闪回了无数次的画面又一次涌入了大脑
　　虚渺的背景，只有穆蕊的身影清晰，她抹了一层润唇膏的双唇一张一合，温晗记不住也听不清
　　他只听得见妈妈时常的话
　　搂着他唱歌时，陪着他画画时
　　都会听到
　　“晗晗，你眼睛真是生的好看”

　　别还手
　　拿了钱就走
　　温晗脑子晕的像电视机在放雪花，抓着温齐的肩膀推了一把，紧抓着钱绕过去，抓起书包就要出门

　　“你他妈跟那个婊子一样是精神病”
　　温晗都准备拧开门锁出去了，温齐的话像无限生长的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手脚，带着一股火裹挟着大脑和心脏
　　不，不是
　　我妈妈不是
　　不是精神病
　　我也不是

　　温晗把书包冲着他爸的脸摔了过去，一拳一拳落在温齐脸上
　　“我操|你大爷的，畜生”
　　又是一阵脏言恶语，温晗只想让他这张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在混乱的拳法里对准温齐的嘴锤了上去，或许是情绪激动，受伤的疼痛只蔓延到指节末端的骨头就停止了
　　温齐被他这一通打，酒也醒了大半，嘴里含着被打出的血水，还在含糊不清的骂着，缩起膝盖直冲着温晗的腹部顶了过去，温晗本就不适的胃瞬间一阵痉挛，连带着手指都有些抽搐，但他没躲，也没停，还是一拳一拳的打着温齐，瞬间两人扭打起来
　　头好像磕在柜子上了
　　手好像被划破了
　　……
　　痛
　　哪里都痛

　　木门突然被推开，奶奶一拐一拐的跑了进来，身上还是没解的围裙
　　只看见奶奶的一瞬间，温晗的眼眶一阵酸软，眼泪毫无预兆的顺着鼻梁骨滑了下来
　　奶奶冲过来把温晗的手压下，温晗没反抗，顺从着把手放下了，奶奶揽着他的胳膊搂着他
　　“晗晗，不气了不气了，奶奶在呢”
　　奶奶带着茧子的手在温晗背上一下一下用力的顺着气“晗晗，不气了不气了”
　　温晗鼻腔里翻滚着奶奶围裙上沾染着的油烟味，又想到那笔奶奶不知道攒了多久的学费差点就被他那个爹花到不知道哪个棋牌场，就一阵犯恶心

　　温齐见奶奶进来了，手上就收敛了，嘴里含着血混含的骂了两声就出了门
　　奶奶的手还在自己背上重重的搓着，温晗很喜欢这种实实在在落在地上的感觉，像是游戏里给主角重建生命值一样的安心，但浑浊的空气，满目的狼藉一下又一下敲着他的脑神经
　　想逃
　　还有两年
　　带着奶奶
　　走
　　温晗挣出一只手在奶奶的肩上拍了拍，抹掉了脸上那一点泪痕，强打起精神“没事了奶奶，钱我都拿回来啦，回学校吃饭了哈”
　　温晗没等奶奶回话就提溜起书包跑了出去，他害怕再听到奶奶的关心他会腿软的跑不出去

　　当温晗踏下第一个台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还生着病，脚下虚浮的像在飘，感觉不把步子压实一点就回从屋顶冒出头去，差点一脚踩空

　　刚一冲出面馆的门，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眼睛，眼睛的主人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这会儿满是晦暗不明
　　“蒋……蒋艺驰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