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蒲公英》榆姝

2、秋季

　　清晨六点四十，高一（2）班的教室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乔栩是第三个到的，一进门就看见童书阳趴在桌上补觉，脑袋底下垫着英语书，口水差点浸湿扉页。他默默绕开，走到自己座位，从书包里抽出一本《高中历史精讲》，翻到昨晚没看完的章节。

　　教室后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几个男生风风火火冲进来，为首的男生手里还抓着半根油条，边跑边喊：“快快快！班主任过来了！”

　　话音刚落，走廊上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班主任徐媛抱着一沓表格走进教室，目光扫过全班，在看到那几个狂奔回座位的男生时，嘴角抽了抽。

　　“头一天早自习就踩点？”她敲了敲讲台，“以后早自习提前五分钟到，迟到的，操场跑三圈。”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

　　“叫什么叫，书拿出来，今天自由早自习，随便你读哪科都行，声音放出来啊。”
　　至于是真读假读，那她管不了。

　　早自习过了，又要跟接下来的课程做斗争。

　　前两节课尚能强打精神，到了第三节，倦意便上来了。尤其是方才大课间参加了开学典礼，校长的长篇大论简直比安眠曲还管用。

　　同桌童书阳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他的困意与熬夜无关，纯粹是与英语课八字不合。

　　随便吧，开学综合征这种东西，谁还没个一两样？
　　童书阳自顾不暇，自然没精力打扰乔栩。

　　虽然只有一天零几个小时的相处，童书阳对乔栩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与世无争”四个字上。

　　老师标准的英式发音在教室里回荡，乔栩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记下每一个重点。
　　另一边的童书阳开始了他的头部康复运动——眼皮像灌了铅一样往下坠，脑袋一点一点的，活像只啄米的小鸡。

　　强撑着眼皮，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堆歪歪扭扭的小人，最后实在扛不住，脑袋一歪，直接栽在乔栩肩上。

　　乔栩：“……”

　　他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童书阳的脑袋“咚”地一声磕在桌上，瞬间惊醒：“谁偷袭我？！”

　　全班哄笑。

　　最后剩的二十多分钟英语课，童书阳是站着上的。

　　“杀了我吧……”他哀嚎一声，把脸埋进英语书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英语了。”
　　乔栩勾了勾嘴角：“没事，你要相信以后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
　　“你还笑！”童书阳抬起头，额前的碎发都炸了起来，“我都快尴尬死了！”

　　收拾书本时，乔栩发现童书阳的英语书上除了那个打呼噜的小人，还多了一行小字：
　　-英语课生存法则：
　　1.不要睡着
　　2.不要被点名
　　3.活着走出教室

　　乔栩摇摇头，把自己的笔记本往童书阳那边推了推：“重点都记在这里，借你抄。”
　　童书阳眼睛一亮，一把抱住乔栩的胳膊：“乔哥！你是我亲哥！”
　　嫌弃地抽出手臂，面无表情道：“别把口水蹭我身上。”

　　迅速写完笔记，童书阳伸了个懒腰，转头问乔栩：“去小卖部不？我请你喝可乐。”

　　乔栩摇头：“不去，人太多。”
　　确实，开学第一天的小卖部堪比春运现场，挤满了抢购零食的新生。

　　童书阳耸耸肩，自己溜达出去，结果五分钟后又灰溜溜地回来了：“靠，排队排到操场了！”
　　一个小卖部，有必要？
　　乔栩耸耸肩，他就说嘛。

　　坐在位子上安安静静写作业，突然还想起来一个崩溃的事。

　　“有个消息听不听？”
　　“啊？”
　　“今天英语连堂。”意味着下节课还是英语。童书阳：……

　　愚人节不都过了几个月了吗？

　　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这次童书阳做好准备了，花一分钟把课本上的文章过了一遍，没想到这次还真的是让他起来对话。
　　他的口语还是很不错的。

　　不喜欢跟成绩好，在乔栩看来是没有必然关系的，但如果喜欢，学起来的效果肯定还是要好些。
　　童书阳是个典型的例子。
　　你说他跟英语好像是有点儿不对付，偏偏人家初中的时候能考到120多，至少。

　　乔栩也是佩服。

　　到饭点，铃一响，整栋教学楼瞬间沸腾。

　　“冲啊！再晚就没饭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走廊上顿时响起一片狂奔的脚步声。
　　乔栩本来想等人少点再去，结果被童书阳一把拽起来：“别磨蹭！再慢连汤都没了！”
　　虽然昨天两个人本来也商量好要跑一跑的。

　　午饭后。徐媛把拍好的值日表张贴到门口处，乔栩和童书阳被分到同一天。
　　“太好了！”童书阳一拍乔栩的背，“咱俩搭档，效率翻倍！”
　　结果，这位“效率翻倍”的搭档，扫了五分钟地后就开始研究教室里的蜘蛛网：“乔栩，你说这蜘蛛是不是也刚开学？它会不会也有开学综合征？”

　　这是病得不轻。

　　乔栩：“……你再不扫地，我就把你和蜘蛛一起扫出去。”

　　他真的觉得童书阳应该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是不是多动症？好像还特别幼稚。

　　坐回教室，乔栩机械地翻开习题册。午休时间被班主任徐媛压缩得所剩无几：一点开始自习，原定一小时的午休被生生砍去二十分钟，两点半上课前仅有四十分钟的喘息时间。

　　当体育课的集合铃声响起时，全班同学都挂着惺忪睡眼。

　　九月的阳光炙烤着操场，更添几分昏沉。

　　此时此刻应当安置一把躺椅在操场中央，帽子一档，眼睛一闭，那是何等舒服？

　　乔栩没想到自己174cm的身高在班里竟算出挑，更没想到会和童书阳一起成为全场焦点。两个清秀少年并肩而立，立刻引来高二学姐们的窃窃私语。她们眼中闪烁的光芒，不难猜出在脑补什么剧情。

　　咱就是挺一句劝，少看些书吧。
　　乔栩无奈。

　　文城十三中素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著称，新学期第一堂体育课就是下马威。五十个俯卧撑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重头戏是鸭子步绕操场三圈。烈日当空，等完成训练时，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集合！”张老师的哨声响起，“看来同学们都很享受嘛，下节课我们继续。”
　　这句话比任何强心剂都管用。

　　转眼间，操场上人影全无。

　　童书阳瘸着腿搭上乔栩肩膀，拉着这位“伤残人士”，两个人花了整整十分钟才挪回教室。体力透支连带智力下线，幸好下一节是班会课。

　　“老张简直不是人！”童书阳哀嚎，“我对体育的爱就此终结。”

　　“省省吧，”前排同学头也不回，“军训还没开始呢。”
　　童书阳顿时面如死灰。
　　忘了还有这茬了。

　　徐媛踩着高跟进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哀鸿遍野的景象。瞥见课表上“体育课”三个字，她了然地挑了挑眉——摊上那位健身教练转行的张老师，这群孩子有苦头吃了。

　　“都打起精神，”她敲敲讲台，“咱们把班委的事定下来。”
　　四十分钟高效运转，各项事宜安排妥当。

　　“班长把班委名单整理出来贴在墙上，在教室安静上自习。”徐媛夹着教案匆匆赶往会议室。

　　高一开学，各班班主任也忙。

　　教室门刚关上，沉闷的空气立刻活跃起来。
　　乔栩破天荒地不想写作业，在童书阳震惊的目光中，淡定地掏出一本大学英语四级词汇。
　　“你……高中词汇都背完了？”童书阳盯着自己藏在英语课本下的弱智小说，突然觉得智商受到了碾压。
　　乔栩歪着头想了想：“差不多吧，再巩固一下就好。”
　　不是哥们，这才高一刚开学……

　　行吧，好歹是作为年级前20给送进来的。

　　不过能在十三中站稳脚跟，童书阳自然也不差，尤其他们班是作为精英班来的，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塞进来的。

　　只是他和乔栩不同——乔栩是那种带点天赋的选手，而童书阳则是纯靠努力。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其实初二的时候，乔栩就已经确定要念一中或十三中，当别人还在勤勤恳恳啃初中知识时，他已经开始自学高中课程。虽然进度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天才，但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他把高中知识吃透个七七八八。

　　不知道他能不能打破徐媛说的“万年老二”魔咒？
　　据徐媛描述，隔壁一班的班主任已经嚣张好几年了。

　　“新选上的班委，麻烦上来登记一下！”
　　新晋班长章婧怡格外积极，活脱脱一个小太阳。
　　“哦对了！”她补充道，“记得把手机号码和优势科目写上，另外再填一张衣服尺码表，编号也标清楚，方便统计人数。”她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朝后排喊道：“另一位班长大人，发挥一下你的大男子气概，帮我盯着点呗？人太多，我怕看不过来。”

　　方跃祁翻了个白眼。
　　他真没想到，高中还能和这家伙同班。

　　是的，他们俩从小认识，两家熟得不能再熟——毕竟是对门邻居，而小时候的章婧怡，特别喜欢黏着隔壁那位比她大五个月的哥哥。

　　“唉……”方跃祁叹了口气，无奈又心酸。小姑娘长大了，脾气倔了，就是吧……嗯，咳，那可不兴说的。
　　趁没人注意，悄悄掐了下大腿。
　　嘶——真疼。
　　但好歹清醒了。

　　乔栩懒得上去挤，直接把电话号码写在纸上，递给童书阳：“帮我抄一下。”
　　童书阳：“……你倒是会使唤人。”
　　乔栩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夕阳西下，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

　　童书阳单肩背着书包，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乔栩，你家住哪儿？顺路的话一起走啊。”
　　乔栩报了个小区名，童书阳眼睛一亮：“巧了！我家就在隔壁街！”

　　两人一路闲聊，从今天的食堂料理到接下来的开学测试，聊到未来的选科分班。

　　虽然大部分学生走读，但住宿生的夜生活依旧精彩。
　　——胜在没收手机。

　　这就是在十三中读的好处，不被限制手机。只是除了午休那会儿跟偶尔才有的一节自习课，以及在宿舍的时候这些人才会使用。

　　晚上十点，宿舍楼的灯光准时熄灭，但这丝毫不影响学生们的夜间活动。

　　班级群里，住校的同学们正在疯狂刷屏：
　　-“救命！宿管阿姨查房了！”
　　-“谁有数学作业答案？借我抄抄！”
　　-“隔壁寝室在打牌，声音大到我们这儿都能听见！”
　　-“刚听见钥匙声了！全体卧倒！”

　　五分钟后，群里又炸开锅：
　　-“虚惊一场，是隔壁寝室被查了”
　　-“听说302被抓到四个人挤一张床打扑克”
　　-“哈哈哈哈活该，笑得我床都在抖”

　　身为走读生的童书阳虽然没办法切身体会他们的快乐，但很积极地远程参与。
　　看得出来，这才第二天，一群人已经对彼此很熟悉了。
　　他在群里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转头就私聊乔栩：[你睡了没]

　　乔栩正在书桌前整理今天的笔记，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皱了皱眉。点开消息，简单回复：[没]
　　童书阳的消息立刻轰炸过来：
　　“明早吃什么？给个推荐？”

　　“……你饿了？”
　　“哦，那倒不是，”童书阳秒回，“我就是觉得，人生要有规划。”后面还跟了个一本正经的表情。
　　乔栩盯着这句话看了三秒，缓缓打出一串省略号。

　　不是他敷衍，主要是他忙着跟另一个人聊。

　　蒲宁已经是大学生了，尤其是第一学期，乔栩估计两人见面的次数会很少，只能靠手机来往。

　　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过了。跟童书阳说睡了就真的不再管任何事。

　　窗外，九月的晚风轻轻吹动窗帘。
　　在学校的每一天也许都这样兵荒马乱，但永远热闹非凡。

　　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新的生活。

　　乔栩觉得挺好的，他初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性格——主要是初中的那些人一心都只知道学习，中考时考出那座县城是大多数人的追求。

　　还不错的是，像乔栩这样的优生至少可以享受到政策。

　　乔栩本来就不是沉默的性格，只是以前没有一个机会得到释放。现在不一样了，所有事都在慢慢变好。

　　他希望的是，即便每一天都让人措不及防，但生活永远热辣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