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魂杂集》Kyoto

3、暗月之剑（上）

　　我第一次见到葛温德林的时间在太阳王女葛温艾薇亚大人远嫁之后太阳长子离开之前的时间段，作为王城中战斗本领最菜的骑士和剑术最高超的杂役，照顾小王子的任务暂时丢到了我的身上。

　　太阳长子，这个人的名讳与一切都已被抹去，我也不能再提起，我不明白他出走的理由，只是在回忆中他一直都是如太阳一般的人。

　　他笑呵呵的样子根本无法想象是猎龙战争中大显身手的英雄，也无法想象是大王子，我跟随他来到一间隐蔽的房间，里面坐着的便是葛温次子葛温德林。

　　虽然说是次子，他阴郁的脸庞、纤细的身躯与柔美的举止，我还以为大王多了个女儿。

　　长子瞥见我的眼神耸耸肩:“父王执意要把德林当女儿养，所以他这样也不能交给普通的侍女，你作为骑士应该明白吧。”

　　错觉吗？那一瞬间好像有杀气，我讪笑着低头:“我当然知道。”

　　绝对不能向外界透露葛温德林的事情，绝对不允许背叛他，也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太阳长子的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拍拍我的头:“那就交给你了。”

　　临走前还不忘对葛温德林嘱咐一句:“德林不能太任性。”

　　哥哥刚走，我还在犹豫着用什么语气和小王子交流，葛温德林整个人松懈下来叹了口气:“你可以先离开了。”

　　“诶？”我愣了一下。

　　“这是命令。”

　　这位小王子确实挺任性的，我跪在他面前:“既然如此我只能离开，可是殿下您....？”

　　“你不是自愿来照顾我的吧。”

　　“不....”

　　没等我说完，葛温德林高声打断了我:“你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一天我就被葛温德林强行赶了出去，不过我的目光有那么不礼貌吗，我一个人坐在河边对着另一个自己瞪了好久，不知道之后要怎么面对他。

　　澄净的湖面中突然出现另一个人影，我抬起头对长子殿下眨眼:“您怎么在这....”

　　下一秒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刚想跪下被他拦下:“果然还是被德林赶出来了，我以为你会好一点的。”

　　“抱歉我没能回应您的期待，但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女性....当然不只是因为这点，王城中的女性骑士也很多，但你是最弱的那个。”

　　“请不要用爽朗的笑容说这么残酷的话。”

　　“哈哈哈不要难过嘛，这是你的弱势，但也正因为这种格格不入，只有你可以理解他吧。”

　　殿下说的没错，我在王城中没有朋友，父母也无暇顾及我甚至十年没有见过面，平时跟我讲话的只有侍女和园丁，今天被王子殿下找上实在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

　　弱小如我，也有一件事只有我能做到，我默默握紧拳头:“我没有想放弃，我一定会说服葛温德林殿下的。”

　　“这也是你的优点啊.....”湖畔倒影里王子殿下的眼神分外温柔。

　　我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第二天我再次来到葛温德林的房间门前，昨天还顺便从长王子口中知道了这位小王子从何而来。

　　他并不是葛温王真正的儿子，而是葛温和白龙希斯实验的失败品，所以他的下半身是蛇，毕竟蛇是退化的龙；而葛温德林如女性一般的阴柔是因为葛温王赠与他的化生戒指，那是可以变换使用者性别的特殊戒指，因为葛温德林出生带有暗月的力量，他是阴柔的月亮自然是女人。

　　然而葛温德林对外宣称是葛温王的次子，只是一种安抚人心的手段吧，他从未现身人们依然会幻想次子的英姿，恐怕此时的葛温王已经想好要投身火焰，他要让儿子成为火之时代新的象征。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怎样我已无法知晓。

　　推开门，葛温德林看见是我面露不悦，但这次我抢在他开口之前跪下大喊:“请您先听我说。”

　　趁着他被我的大嗓门怔住，我连忙说:“我从大王子殿下口中知道了您的事情，没能经过您的同意真是万分抱歉，但我听完后非常能理解您，因为我也是一样。”

　　“汝是何意？”

　　“虽然我是亚诺尔隆德的骑士.....但说出来很惭愧，我的力气很小不擅长战斗，恐怕如果不是因为出身根本不会被承认是骑士。”

　　“不过说实话，成为骑士也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殿下也是一样.....您也不希望自己是这样。”

　　葛温德林沉默了一会，对我伸手:“汝起身。”

　　我遵照命令站起来，葛温德林比我还要柔弱，坐在椅子上足足矮了我一个头。

　　“能够理解吾之苦恼的人，除了兄长大人，汝还是第一个。”

　　“但是，成不了骑士的我成为了您的侍从，我万分感激，我也有了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得到对方的肯定我一时得意不禁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换成了平日跟同事讲话的语气。

　　葛温德林噗嗤一笑:“那么，这是吾的功劳？”

　　“当然，多亏了殿下！”见她没有怪我无礼我笑着回应。

　　葛温德林转头望向窗外:“吾也能有吗？只有吾可以做到的事情......”

　　“一定会有的。”我不假思索地抓住葛温德林纤细的手，“我会帮助殿下寻找。”

　　我成为了葛温德林的专属仆从，与避世的他如影随形，大家想必对我的消失会感到高兴吧，平日里碰见都一副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的样子。

　　作为暗月化身的小王子精通魔法，其余种种武器中他只能勉强拉开弓和弩，他更加中意使用弓箭，于是我试着为他锻造一把轻便的弓。但是，弓太轻了话必然要牺牲攻击力，这真是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汝的手指相当灵巧啊。”葛温德林和我正坐在庭院里，他看着我打磨手中的弓。

　　“是哦，这是我为数不多擅长的事情。”我一边绞尽脑汁思考一边回应他。

　　算了先做一个让他试试，看实际作用进行调整。

　　最后一点工序完成，我将弓递给葛温德林:“殿下先试试吧，这把弓可能威力不足。”

　　葛温德林应声接过，他掂量了一下弓的重量:“真的轻了好多，不过实战威力的话.....我有办法。”

　　我疑惑地哼声，眼见着葛温德林为弓表面覆上一层暗月的魔法，同时放上弓弦的羽毛箭也闪着蓝色的光芒，他拉开长弓，没等我反应回神就听见“砰”的一声，靶子被击飞了。

　　“啊！”我不禁惊呼，“太棒了，殿下！”

　　葛温德林看上去也十分高兴:“成功了，如果能一次射出连续的箭矢定能成为吾之利刃。”

　　“慢慢来，您已经非常出色了！”

　　在我们欢喜之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森林中传来，我收起笑容手放到腰间的剑鞘上:“殿下，请您先回去。”

　　紧接着我拔出锃亮的银剑指向声音来源:“何人，我命你速速停下，葛温德林殿下正于此休憩，外人不可干扰。”

　　然后，一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树叶后面，我好像认得这个眼睛。

　　“你？”我向前走了几步，“你是戈夫大人的同胞！？”

　　葛温德林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回头看向我:“巨人？”

　　为神族服务的巨人铁匠憨厚地笑了笑:“抱歉，打扰了。”

　　我把剑收了回去:“差点误伤了，你怎么会在这。”

　　“弓。”

　　“？”巨人寡言少语，我歪了歪头，“因为我们在这边试验新的弓箭吗？”

　　巨人点点头:“弓箭，很奇特。”

　　葛温德林倒是完全不怕巨人，这有点出乎我意料，他拿出由自己附魔的箭矢:“这是暗月的力量。”

　　“很厉害，想学。”

　　我和葛温德林对视了一眼，葛温德林丝毫不吝啬:“无妨，吾可以传授于汝这暗月之力，若这箭矢能成为王城的力量，吾在所不惜。”

　　“不愧是葛温德林大人。”我欣喜地鼓掌。

　　剩下的时间葛温德林都在教铁匠如何用凡人的力量锻造寄宿有月光之力的箭矢，并命名为月光箭，需要搭配我制作的暗月长弓使用。

　　可惜我制作的轻盈长弓无法量产，王城骑士可能还是更加喜欢猎龙大弓，况且在弓上附魔比箭上难了数倍，唯有葛温德林能够做到。

　　在回去的路上我问道:“殿下不惧怕巨人，有点令我意外。”

　　“我听说父王放逐了戈夫，巨人也是一样，在这里格格不入。”

　　“是这样吗....戈夫大人明明是很和善的人。”我感到痛心。

　　这一天将葛温德林送回房间后我先行告退，自己一人再次坐到湖边，每次心情不好时看见倒影中的另一个自己，心会平静一些。

　　不知为什么最近每次来这里都会碰见大王子，当然我不是对此有意见，只是自己独处的地方总是多个人，我还不能向他倾诉。

　　长王子殿下的笑容没有以前那么真诚了，或许是我的错觉，他好像是强撑着自己变成太阳。

　　“这里确实相当宁静。”他叹气。

　　“是啊，好像能忘记一切。”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好像很少看见他这么的....脆弱？

　　湖泊中的王子殿下尽显疲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以我的身份也很难想象出他的烦恼。

　　“我是不是很不适合这副表情。”

　　“不，如果殿下累了就不要硬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呵呵跟你在一起总是很放松。”

　　因为我的地位很低嘛，我附和着笑了。

　　“我可能确实无法扮演下去了。”他说完又换上平日的笑容，“开玩笑的，一直以来照顾德林辛苦你了。”

　　这不还是在.....我苦笑摇头:“这是我的荣幸。”

　　之后我们就回到各自应该出现的地方，长王子殿下最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可我能去哪里问，去问翁斯坦大人吗？给我八十个胆我都不敢去！

　　我在思索中入睡的那夜过去，亚诺尔隆德发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阳长子与古龙为友背叛整个神族离开了亚诺尔隆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暴怒的葛温王销毁了他的一切，就连民间他的雕像也尽数毁去。

　　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惊讶与悲伤兼具的葛温德林甚至跑去询问他的父亲，但父王的大门将他拒之门外，我只能抱住葛温德林将他带回房间，用苍白的语气安抚他。

　　最终葛温德林或许是太过悲痛睡去，我暂且离开他的房间前往亚诺尔隆德的大厅，翁斯坦大人在猎龙战争胜利后一直留守于此，他是长王子殿下的好友，两人同在猎龙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

　　亲眼看见这位作为葛温之枪的战士我还是被他的气魄吓倒，但翁斯坦比我想的要亲切:“你是跟着葛温德林殿下的？”

　　“嗯！那个，我想问翁斯坦大人.....”

　　“我不知道。”

　　“等等，我还没问。”

　　“你肯定来问他的事情吧....”翁斯坦的声音非常低沉，“我不知道。”

　　我失落地垂下双臂:“连翁斯坦大人都....抱歉打扰您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听见翁斯坦大人喃喃自语:“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结果还是.....”

　　我回到葛温德林房间时他已经醒了，纤瘦的小王子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副缺乏安全感的表情:“汝去了何处？”

　　“去找了翁斯坦大人，但没问到什么。”我再次把他揽入怀中。

　　“兄长已经抛弃我们了。”葛温德林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颤抖，以及我没注意到他的拳头默默攥紧。

　　太阳长子背叛神族之后不久传来伊扎里斯的悲剧，随后葛温王下定决心前往初始火炉，以此身为柴薪助初火延续，他只带了几位心腹银骑士随行，其中便有我的父亲，我对他没有什么留恋，唯有祝福。

　　亚诺尔隆德失去了君王，还失去了一位君王继承人，剩下的只有葛温德林。

　　送别了自己的父亲与君王之后回到葛温德林身边，我感觉他的气质有了变化，不禁感到唏嘘，明明还是瘦弱的孩子，他不得不肩负起神族的重担。

　　“汝，把银剑拔出来。”

　　我不知何意但照做了，拔出锋利的长剑横在他的面前，接着我感觉到葛温德林将手放在剑身上，我的剑闪起了一层轻盈的蓝光。

　　“这是暗月的祝福。”没等我询问葛温德林就开口解释，“汝愿意成为我的剑吗？”

　　我......

　　这是当然。我低头应道。

　　我成为了第一位暗月之剑，虽然之后很快我就离开了亚诺尔隆德，这件事依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从此以后，黯影太阳葛温德林成为了亚诺尔隆德的实际领导者，即使除了我与四骑士等无人见过他的尊容，他的存在依然为王城带来了希望。葛温德林戴上太阳形状的冠冕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丑陋的、不洁的。

　　这个冠冕印照出他心目中太阳的样子，他是月亮却不得不或是说执意要成为照亮火之时代的太阳。

　　我在他身上看见了长王子的身影，葛温德林殿下果然还是葛温王的儿子啊。

　　就在这个神族最危机的时候，传来了乌拉席露王国遭到深渊侵入的噩耗，葛温德林在房间内万分焦急思考对策，狼骑士阿尔特留斯与他的挚友希夫主动来到他的面前。

　　这是我与阿尔特留斯大人第一次相遇。

　　“什么？！你打算一个人，就带一匹狼去战胜深渊！”葛温德林听了阿尔特留斯的话万分惊讶，“这太过冒险。”

　　我也劝阻道:“阿尔特留斯大人是亚诺尔隆德的重要战力，若失去了您......”

　　“那么要眼看着乌拉席露毁灭吗？”阿尔特留斯的语气有点着急，“我听说那里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紧接着他拿着一个项链:“我拜托对深渊有所了解的术师与铁匠为我打造了这个项链，有了它还有我的剑与盾，我一定会凯旋而归，以葛温大王的名义发誓！”

　　葛温德林看见了隐藏在头盔下阿尔特留斯坚韧的目光，他轻轻点头:“好吧，我以吾父葛温的名义命令你，狼骑士阿尔特留斯出征乌拉席露，务必镇压深渊守护火之时代的和平，愿汝得到暗月的祝福。”

　　“遵命。”阿尔特留斯低头行礼，他身边的小狼也学着自己的主人做出动作。

　　我目送着阿尔特留斯与希夫离开，看向葛温德林，戴上冠冕后我再也看不出他的情绪:“殿下.....”

　　“你也跟着阿尔特留斯去吧。”

　　“什么？”

　　“暗月之剑啊，我以暗月骑士团的团长命令你。”葛温德林伸出手，我应声跪下托住他手中的锡杖，“一，协助狼骑士阿尔特留斯完成讨伐深渊大业；二......”

　　他顿了顿，自父亲离开后冷冰冰的声音有了点温度:“若遭遇性命危险，汝可以逃跑......活下去。”

　　“愿汝的旅途有暗月的恩惠随之。”

　　“遵命！”我哽咽着点头。

　　葛温德林是多么聪明的人，我一直把他当作孩子，但他早已是个合格的君主，成为他的仆从真是我的幸运。

　　他察觉到了火之时代的光明之下巨大的阴影，今后的亚诺尔隆德不再安全，神族会成为众矢之的，葛温德林瘦小的肩膀最终还是承担起一切。

　　葛温德林给了我自由，让我离开这里，但他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亚诺尔隆德，自愿成为火之时代最后的支柱。

　　他还记得我说过的......

　　成为骑士也不是我自己选择的。

　　虽然成为了笼中之鸟，葛温德林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做到了如今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我应该为他高兴才是，为什么我的内心如此感伤。

　　葛温德林派遣了几位精干的骑士跟随阿尔特留斯，当然还捎带上了我，作为葛温德林直属骑士的我地位其实已经比他们高了，我还是不敢和他们讲话。

　　我们是在夜间离开亚诺尔隆德的，走下城墙我才发觉原来亚诺尔隆德如此高大，而且与其他地方有着明显的断层，这是一座孤独的、宏伟的王城。

　　伟大的亚诺尔隆德，再见。

　　回头遥望神都的瞬间，我看见城墙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禁驻足。阿尔特留斯见我怔在原地问我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我回过神笑说，“只是月亮。”

　　阿尔特留斯随着我的视线抬头望天空:“这么说，今晚的月光确实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