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努力拯救师弟》可乐吞噬者

9、竹露

　　竹露宛如女武神从天而降，绿竹从她的指尖生长出来，又飞速长叶生枝，结成密不透风的一道网，把覃青保护在内。有不怕死的黑藤试探着想要爬到竹子身上，锋利的竹叶簌簌飞射，把吸取覃青灵力的黑藤当场削成了十几截。

　　余下的本体自知不敌，像软体蛇一样蔫蔫地盘踞在婴灵脑袋里，再无动静了。

　　竹露一点点把分身收回体内，然后面无表情地蹲在覃青身边，问道：“你还好么？”

　　和黑藤联系切断后，被吸走的灵力一点点返回体内。凝碧剑亮起莹润的光，她借着这点微光，看清竹露的样子。

　　小小的女孩穿着浅绿色的罗衫，玉雪精致的脸蛋，黑幽幽的眉眼。覃青第一次见到竹露时，她就是这幅小女孩的模样。五年过去了，容貌丝毫未变。

　　能修为人形的妖，容貌通常都差不到哪里去。竹露是草木化形，更是美得不可方物。眼角眉梢还没长开，已经能窥见以后的倾国倾城之姿。

　　但竹露不肯长成成年女性的样子。只要她主意不改，不管修炼多少年，外表都是一米三的小学生。连覃青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少岁，又顶着这幅面庞过了多久。

　　覃青抬眼望向竹露，真心实意地回答道：“不是很好，你如果不来，我就交代在这里了。”

　　她恢复了一点力气，勉强支起身子，竹露袖着手看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在覃青坐起来的时候，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救了你一次。现在我们扯平了。”

　　覃青叹气道：“我知道，其实现在这幅情况，你可以更关心我一下的。” 换来竹露不耐烦的“啧”一声。

　　竹露是典型的妖，情感淡薄，缺乏道德观，并且平等地讨厌所有修士。若不是五年前发生的巧合，覃青偶然救下了被人追杀后昏死过去的竹露，恐怕她们之间终生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在覃青眼里，即使是妖，只要没有作恶，救便救了。但竹露自觉欠了人类的情，想方设法要把这笔债还清。竹露手下养着很多探子，消息灵通，知道覃青在寻找灵药，一直帮她留意。前不久，她终于探听到了镜莲花的所在，告诉了覃青。

　　这条消息对覃青的珍贵程度，早已足以抵得过当初顺手的救命之恩。何况竹露现在又救了她一次。世上的牵绊往往千丝万缕，勾连不清。如果非要按竹露的那一套，把交往的情意一笔笔掰扯干净，现在反倒是覃青欠她更多。

　　覃青问道：“你是故意跟着我的吧？”

　　若说是偶遇，这时机和地点也掐得太巧了些。

　　竹露不自然地撇过头去。她不习惯撒谎，覃青又追问了一次，只能含混地丢下一句：“担心你。”

　　“什么？”

　　“……有人担心你。”

　　覃青从逗小孩中得到了乐趣，笑眯眯道：“谁担心我？”

　　竹露恼了，生硬道：“反正不是我。”又亮出小虎牙，阴森森地威胁道：“再问我就吃了你。”

　　覃青是不信一截竹子可以吃人，但再逗下去恐怕竹露要当场炸毛，只能及时收手。

　　她此刻劫后余生，身边又有在意自己的朋友，这些天积攒的疲惫和郁结终于消弭一空。连看小女孩生气拉长的脸，都觉得别扭得可爱。

　　打趣完竹露，还有正事要忙。覃青重新站起身，凝碧剑握紧在手上。不知是不是错觉，生死交战后，丹田里灵力恢复的速度也更加迅速。她再看婴灵脑袋里的黑藤，安安静静的一团，但覃青知道这东西会突然暴起，把人吸个干净，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沉思了一下，翻手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小块玄铁来。这种材料削铁如泥，经常被用作炼器。更难得的是不含一丝灵力，因此就不会被黑藤吸收。

　　她割断黑藤，把它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盒子出自剑宗桃源峰，上面有长老亲手下的禁咒，能保证里面的药材不老不腐。

　　她必须把这古怪的东西带回剑宗，作为追查真凶的线索。

　　是的，为祸南安的婴灵只能算是一个配角，真正的主角是这棵植物背后的势力。他们用婴灵杀人，滋养寄生的黑藤，用一个邪物制造出更危险的存在，至于被婴灵吃掉的活人，死去的无数赵全与梅姐，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覃青隐约感到自己揭开了黑幕的一角。竹露在一旁看着，并未阻拦覃青的动作，只是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

　　和竹露道别后，覃青回到赵家村。赵全的亲人俱已亡故，一切仪式只能从简。安葬好赵全，覃青点燃三炷香，为他守灵。这一夜没有任何异状，赵全走的时候没有怨气，不会化成厉鬼，应该已经踏上了往生的道路。

　　一直到晨露带着寒气，沾湿衣裳，覃青直起身来，对着已经不在的赵全说：“珍重。”

　　他是被婴灵杀死的最后一个凡人。

　　天空泛起鱼肚白，预示着今天会是个晴朗无风的好天气。

　　覃青把这几天的事情讲给吴郡守。说到寂静的赵家村，说到赵全的死，说到婴灵还有个鬼魂母亲，吴郡守全神贯注听着，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覃青最后说婴灵确实已经被杀死，他于是很松快地、长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就像浸过油的核桃一般红润光亮，纹路也舒展开了。

　　他声如洪钟，喜气十足，对旁边的李主管连声道：“快设宴，我要好好酬谢小友！”

　　覃青没有接话，关于婴灵背后的黑藤，她不准备给吴郡守全部交代，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和他说清楚的。

　　她对吴郡守说：“梅姐死了。”

　　吴郡守的笑容停滞，就像涂着油彩的面具突然出现一道裂痕：“……什么？”

　　覃青提醒他：“你怎么会不知道梅姐？她是你的女儿，也是婴灵的母亲，不过她这会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凡人的灵魂如果在人间滞留太久，鬼界的引路者就不会再来指路。”

　　吴郡守像个掉釉的白胖瓷器娃娃，笑容极不自然，是补上去的。他打了个哆嗦，猛地回头，审视屋子里还有没有旁人。

　　幸好只有他们三个。李主管是自己人，其他下人知道规矩，主子在后堂议事时不敢过来。他大步走到门边，把门哐啷一声关上，断绝了外面的光源。这还不够，门闩也锁上，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打颤。

　　覃青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动作，继续冷静地说：“她活得太辛苦，选择一死了之，可没想到尸体里爬出一个怪物，于是死也不能安宁，只能强行留在世上。像她这种孤魂野鬼，没有坟墓，也没有人给她烧一点纸钱，死后是很凄惨的。更别说带着一个没有思维、只知道吃人的婴灵了。”

　　“够了！”吴郡守气喘吁吁道：“够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适可而止！”

　　覃青惊讶道：“真奇怪，可是梅姐认识你，她说自己是郡守府的小姐，爹爹一直很疼她，小时候还会把她架到肩膀上骑大马。”

　　“……”

　　“可是梅姐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痛苦到自杀了，爹爹却不肯放过她，要把她的棺材掘开，把钉子钉在脑子里。是怕她变成厉鬼报复吗？你怎么了，吴郡守，为什么在发抖？”

　　覃青体贴地安慰吴郡守：“你放心，她不会对你这样做的，她太愚孝，也太糊涂。冤有头债有主，不去找害她的人报仇，反而要为虎作伥，纵容婴灵残害无辜！”

　　一阵嗬嗬怪声，却是从吴郡守嗓子眼里发出来的。他鼻尖在冒汗，眼神却像在喷火，连否认也顾不得了，怒喝道：“住嘴！你懂些什么！”

　　“我害她？她是我郡府嫡女，一出生就金枝玉叶，什么好的不给她！长大后聘了人，也是体面人家，好不容易怀了胎，她居然投井死了！横死两命，又撞在七月半这等最阴的日子，万一出个什么事，我的官还要不要做？！果然她死后就出来了婴灵这回事，我倒想问问我哪里对不起她、她要这么害我呢！”

　　他像一头失控的怪兽，如果梅姐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他当场撕碎。覃青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但还是感到一丝失望。

　　但还有一句话一定要告诉他，有关事情的真相，有关他亲手铸下的错误——

　　“婴灵不是梅姐的错，有一个人暗中引导了这一切。”

　　吴郡守睁着两只充血的老眼，恶狠狠地看着她。

　　覃青说：“梅姐不恨你，她死的时候没有怨气，也就不会滋养出邪物。可是偏偏有人掘她坟墓，毁她安宁，铁钉入脑，要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你是凡人，这样阴毒的法子不会是你想出来的，修士里也只有邪修才会这么做。但有个你很信任的人把这个法子告诉了你，你也按照他的话做了。这个人知道全部内幕，甚至我去查案，你还要派他跟着……我说的人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吴郡守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迷茫的表情，他摇摇头，像是要把这荒唐的想法甩脱，那样子呆头呆脑，甚至看着有些可怜：“……你说什么？”

　　覃青觉得眼前的一切滑稽到可笑，可还是要把剩下的话说完：“虽然是李主管出的主意，但终究是你亲手把女儿变成怨鬼，也亲手制造出了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