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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姜宝珠 ...


  •   大夏朝元正十三年,姜宝珠十三岁,平生最大的爱好除了向自己那白捡来的便宜师父讨教武功,便是同自家兄长一块习字念书。

      父亲是白州下级柳眠县衙里的一个小官,靠着微薄的俸禄供养全家吃喝。兄长姜谦幼时得书院那位颇负盛名的老学究亲口夸赞有“经世之才”,因而被视作全家人的希望。

      秋闱过后,母亲明令禁止家中闲杂人等无特许不得进入儿子房间,每天没事就拿着鸡毛掸子死守在姜谦房间门口。然而如此高压严防死守防的“闲杂人等”其实就只有一个姜宝珠。

      “啪——”

      今日姜谦出门买笔墨,姜母难得有了空闲。

      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拍,家里四处翻找了一遍,不见小女儿的身影。

      “这死孩子,又跑哪儿去了?”

      “夫人莫急。”姜父赶紧给她倒了杯茶,

      “孩子大了,咱们也别总管得这么严。”

      “严?”姜母将手中的茶杯“啪”一声放在桌上,“你见过哪个姑娘像你家女儿这样的。一天到晚上房揭瓦,招猫逗狗,在咱们整个县都是出了名的。”

      “这孩子还有两年就及笄了,到时候方圆十里恐怕都没有人家敢上门提亲,咱们宝珠儿的下半生可算是没有着落了!”

      姜父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心却早就飞到县衙公务上去了。姜母看出自家老头子心不在焉,当即在头上“咚咚”给了他一顿爆栗。

      “你还不着急!”

      “夫人。”姜父回过神,忙拉着姜母的手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其实这句话是真是假他也不确定,唯一敢肯定的是,宝珠这孩子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当年姜母生产时正值雨夜,瓢泼大雨不要钱似的往人间撒,产下一女后的姜母累晕过去,谁知那新生儿却一出生便断了气。

      姜父心如刀绞,唯恐妻子醒来看见女儿尸体悲上加悲,当下决定冒着大雨出门让那可怜的孩子入土为安。谁知一出家门没几步便在铺天盖地的雨幕里迷了路。他抱着新生儿的尸体,无头苍蝇似的乱闯,鬼使神差路过一间破庙,隐约只听见一阵哭声。

      姜父心中直念“阿弥陀佛”,抱着自己死去的孩子,壮胆走进庙子,只见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赫然躺在襁褓之中,四周空无一人。

      女婴哭得肝肠寸断,姜父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看着自己死去多时的新生孩子,想到产床上的妻子,心下当即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将自己的孩子埋在那破庙中,立了个小小的碑,抱起被遗弃的女婴回了家。

      从那天起,姜家便多了个名唤宝珠的小女儿。

      姜宝珠满百天时,姜家忽然迎来一位道骨仙风的白胡子道长。

      “此女天命在身。”他摸着胡子,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飘然而去。

      当时除了姜父隐约能领会其中深意,众人只当那道长胡言乱语。然而这句话却着实困扰了姜母好几年。

      “你说,是不是当年那道士给宝珠儿下了咒。我听隔壁镇大花她娘说的,那些修仙炼丹的人就喜欢这么干,专门借人气运。”

      姜母为女儿的未来担忧,不由的又联想到这件事上。

      “夫人宽心,咱们宝珠儿吉人自有天相。就算嫁不出去,再不济也还有谦儿这个兄长。待你我百年后,她也不愁。”

      提到姜谦,姜母瞬间有了几分底气。也是,姜家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个大儿子了。

      此时此刻。

      姜·唯一的希望·谦正疾行在回家的路上。

      考试在即,母亲日日操着鸡毛掸子守在房间门口,唯恐一丝风吹草动干扰了他用功,家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楚得要命。

      说他不紧张是假的。

      今日好容易出来透口气,心情舒畅,苦思多日的文章便有了眉目。此刻心里只想着快些回去,将脑中所想统统写下来。

      他全心盘算着文章的事,一不注意便撞到了人,怀中的笔墨纸砚散了一地。

      “对不住。”

      姜谦拱手行礼致歉,蹲下身子想捡起地上的东西,不料手却被人狠狠踩住。

      抬头一看,竟是柳眠县首富家的纨绔少爷陆琪和他那群狐朋狗友。

      “哟,这不是姜大状元吗?”

      嘲讽的笑声此起彼伏,陆琪警惕地四处环顾一圈。

      很好,不在。

      可让他逮着机会了。

      陆琪随即向身后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后两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把姜谦死死按在地上。

      “既然撞了人,便该拿出道歉的诚意。”

      陆琪顿了顿,再次确认一番周围的环境。

      安全。

      “要不这样,你舔一口本公子的鞋尖儿,今日这事便算了了。”

      陆琪笑得恶劣,他的跟班笑得更是张牙舞爪。

      一时得意忘形。

      姜谦涨红了脸,无奈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挣脱两个人的压制。

      “怎么,不……”
      “啪!”

      陆琪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截断,姜谦只觉身上一轻,回头看,那原本压制住他的两个少年不知何时竟统统被掀翻出一米多的距离,躺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

      “陆琪,你敢趁我不在,欺负我兄长!”

      姜宝珠一把扯过陆琪的耳朵,后者明明比她高出小半个头,却被硬生生地扯弯了腰。

      “姜宝珠,你给我放开!”

      “你叫我什么?”

      她手上用力,陆琪疼得鼻子一酸,道:

      “宝珠,宝珠姐姐,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姜宝珠手一松,将人推出半米远,同时将姜谦护在身后,恶狠狠道:“若是以后再让我

      知道你们欺负我家兄长。”

      她死瞪住陆琪,“你——”

      “便有如此笔!”

      “咔嚓。”

      女孩手中的毛笔碎成了渣子,陆琪恐惧地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

      “姜宝珠你给我等着!”

      狠话放出,随即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哼,胆小鬼。”

      “兄长,”姜宝珠帮着姜谦捡起地上散落的笔墨纸砚,捡到被自己徒手捏碎的毛笔时,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

      眼看方才耀武扬威的小姑娘此刻又成了怯生生的小雀鸟,姜谦不由地露出笑容,揉了揉小妹的脑袋,道:“没事,再买一支便好了。”

      与其他兄妹不同的是,从小到大,总是宝珠处处护着他这个文弱兄长。

      两人抱着东西往家走,半路经过魏冉先生的茅草屋,姜宝珠将东西塞进姜谦怀里。

      “兄长等我一下!”

      “师父!”

      听见便宜徒弟的声音,魏冉忍不住打了个颤,看了看那只等候多时的烧鸡,心底竟忍不住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凉。

      自从五年前他身受重伤,被当时只有八岁的小宝珠所救,将他藏在自己家的草房子里,又偷偷给他送药送吃,勉勉强强捡回一条命后他就成了她的便宜师父。

      遥想当年那静谧的秋夜,奄奄一息的魏冉在柳河边苦苦挣扎,天神般的小姑娘忽然出现。

      “想要我救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魏冉觉得自己真是快死了,竟沦落到被黄口小儿要挟的地步。

      “你……说。”

      八岁的姜宝珠笑得一脸灿烂:“做我师父,教我武功。”

      “你怎么知道我会武功?”

      “你伤得那么重,还杵着把剑,一看就是高手。”

      姜宝珠一边将人气喘吁吁地往岸上拖,一边回答他的问题。

      “怎么不去找你爹娘来?”

      魏冉被她半死不活地在地上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魂归西天。

      “伤得那么重的高手,肯定有很多仇家。将你带回家,万一仇家上门,我们姜家可就全完了。”

      “咳咳,你这小女娃,实在是……”

      “快闭嘴吧师父,不然一会儿我真得去找爹娘来了。”

      姜宝珠从小力气过人,不过徒手托行一个成年男子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年纪摆在那儿,等到终于将人拖进草屋,她只觉眼冒金星,浑身瘫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为了拜师,都是值得的。

      她从小痴迷武学,奈何整个柳眠县就没有愿意收女子为徒的武馆。于是天赋神力的姜宝珠只能成天蹲在河边扔石子打水漂玩。

      石子飞出去,没打着水面,倒是打着了身负重伤的魏冉,后者登时发出一阵痛哼。

      八岁的姜宝珠在心底反复思考过一个问题——做大侠还是修道成仙。

      彼时世间最大的修仙门派凌霜峰远在万里之外,魏冉的宝剑却近在眼前,闪烁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璀璨光芒。

      姜宝珠咽了咽口水,什么阵法仙术的哪有手中宝剑来得实在。况且娘亲也说过,那些修仙炼丹的道士四处下咒借运,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如做个武艺高强的侠女。

      “哈…哈哈哈……”

      一想到自己日后快意江湖,锄强扶弱的潇洒画面,姜宝珠情不自禁笑出鹅叫,不想却暴露了自己,招来了姜母。

      “娘……”

      位置:爹娘房间,左手:爹的宝贝金疮药,右手:兄长出门前偷偷塞给自己的桂花糕。

      这下完了。

      “姜宝珠!”

      姜母操起鸡毛掸子的瞬间,姜宝珠反应灵敏,动若脱兔,一个箭步便冲出家门。

      “姜宝珠,你给我站住!”

      姜母在女儿身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迎面撞上回家路上的姜父和姜谦。

      “娘?”

      “夫人?”

      姜氏父子一左一右扶着姜母,还没来得及细问,只看她抬着鸡毛掸子指向远处那个鹅黄色的小点。

      “宝……宝珠……”

      本以为终于甩掉娘亲和鸡毛掸子的姜宝珠,好不容易停下喘口气,回头一看,只见除了姜母,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还多了姜父和姜谦,三个人齐刷刷地追在她屁股后边儿。

      姜宝珠心中直喊完蛋。

      那个下午,柳眠县最大的一场好戏莫过于姜家四口围着田埂跑圈圈。隔壁二狗他娘甚至抓了把瓜子,靠在墙上嗑了又嗑,看得不亦乐乎。

      “不行了,不行了。”

      姜宝珠被追得精疲力尽,一头扎进草屋,瘫倒在卧床的魏冉边上,道:“师父救我。”

      有敌情!

      魏冉心中警铃大作,方想拔剑,只听门外传来姜母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姜宝珠,你个作孽孩子,你……”

      她破门而入,只见自家废弃多时的草屋里竟有一面白如鬼男人举着把寒光凛凛的剑,而自家小女儿则无力瘫倒在他身边,好似一滩死水。

      到了嘴边的话急速一转,姜母直道:“你个歹人,放开我们家宝珠!”

      鸡毛掸子毫不留情地打在魏冉身上,后者本就强打起来的精神就这么被一击即中。

      “娘!”

      姜宝珠吓得赶紧拦住自家娘亲,“这是我师父!”

      姜母眼睛登时瞪得像铜铃。

      ……

      就这样,历经一番“腥风血雨”,在姜氏夫妻的帮助下,魏冉总算及时得到了正确的救治,不至于落下终身残疾。自那之后,他便在柳眠县安顿下来,平日里跟随姜父在衙门里打打下手,勉强也能养活自己。

      回到现在,五年后的姜宝珠蹦蹦跳跳地跑进草屋,一眼便看到桌上的烧鸡。

      魏冉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状似无奈道:“小馋猫,拿去吧。”

      “谢谢师父!”

      魏冉看着姜宝珠越走越远的背影,鼻尖竟涌起几分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对这个便宜徒弟的感情,着实是有些复杂。

      不得不说,姜宝珠武学天赋过人,跟着不过他短短五年,小小年纪武功便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只是自打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起,他便觉得她像极了一位故人。

      一位他曾经相思入骨,如今却只想取她性命祭奠亡灵的故人。

      魏冉移开目光,拿起手边的书信。

      十三年,他终于再次得到关于她的消息。此番,他定要斩断这段纠缠半生的孽缘,哪怕是……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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