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花意》琼翎

12、往事

　　追了两条街，卫昀才捉到那个“少年”。

　　“三哥三哥，你放开我，我知道错了……”“少年”被他揪着后领，连声讨饶着。

　　卫昀拎着她，拐进一条巷子里才放下。

　　“卫昭，胆子不小啊。”

　　卫昭低着头，还有些不服气:“我就是想出来逛逛嘛。”

　　“这身衣服哪来的?”卫昀睨着她，“二哥给的?”

　　“不是。”卫昭使劲摇头，可眼里的紧张还是出卖了她。

　　“你怎么和宋云清认识的?”

　　“就偶然认识的啊……”

　　“不说实话我就告诉母亲了。”卫昀语气冷了几分。

　　卫昭两手一摊，破罐子破摔:“就是两年前，你高中探花的时候，我想看看状元是何方神圣，居然比你还厉害，我装作是他同乡的一个秀才，误打误撞就认识了啊。”

　　他们卫家人祖传的高个子，就连她这个姑娘也比一般姑娘高一个头，这样装扮起来还真像个俊秀书生。

　　卫昀对她这个理由相当无语。

　　“宋云清娶过妻，虽已去世，但听闻感情甚笃。”

　　“哎呀，你同我说这个作什么?”卫昭翻了个白眼。

　　“给你提个醒。”卫昀幽幽地扫了她一眼，看的卫昭后脊发毛。

　　“我送你回家。”

　　他拉着卫昭，半拖半拽地将她送回了府。

　　刚要再出门，却被长公主身边的房姑姑拦住了。

　　明荣堂内，仆妇肃立两侧，静寂无声。

　　“你外祖母是不是找你了？”长公主端起茶盏，看向卫昀。

　　不等他回答，她又道:“镇北侯夫人携女儿前日抵京，昨日母后就将乔小姐招进了宫，其中用意想必你也知道。”

　　卫昀语气淡淡:“功业未成，谈何立家。”

　　“别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镇北侯执掌西北军多年，对你的益处有多大，你应该清楚。”

　　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长公主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在外人看来他平和沉稳，只有她知道他的心有多倔有多硬。

　　“若这份功业要靠成亲才能完成，那儿子宁可死在七年前。”卫昀自嘲地笑起来。

　　长公主噌一下站起来，手里的茶盏砸向他的脚边。

　　“韩兆安下个月就要成亲，若他先生出儿子，你还有何资本同他斗！”

　　“母亲难道认为，他的孩子能活下去吗？”卫昀挑着眉，“还是觉得我的孩子能活下去?”

　　“怎么就不能活下去?”长公主怒目瞪着他。

　　“您是忘了桓哥儿吗？”卫昀目光幽暗，像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房姑姑急忙止住他:“三公子！”

　　可为时已晚。

　　长公主浑身抖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骇。

　　“快扶着长公主。”房姑姑焦急地支使着仆妇们，室内混乱一片。

　　霎时间，天边炸开一道白光，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暴风雨即将来临。

　　卫昀闭了闭眼，转身出了房门。

　　他沿着游廊走到畹竹居，却并未回房间，而是去了后院的一间屋舍。

　　屋里摆着一座巨大的兽笼，里面只有一只雪白的猫，他打开兽笼走进去，小心翼翼的将它抱起来。

　　随后一名黑衣男子闪入屋内，朝他半跪行礼。

　　“主子。”

　　卫昀轻抚着柔软的猫毛，头也不抬地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荣王府大管事的尸体已被发现，验尸结果是悬梁自尽，他是长禄义父的消息也放了出去。”

　　卫昀眉眼弯了弯，温柔地抚摸着怀里一动不动的雪猫，仿佛这是一件稀世珍宝。

　　“怎么就不乖呢，要是乖一点，他们就抓不住你了，现在好了，你要永远陪着我了，看着我将他们剥皮剔骨，挫骨扬灰……”

　　细碎的呢喃伴着响亮的雷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低吟，温柔而惊悚。

　　一旁的黑衣人静默侍立，似乎早已习惯。

　　＊

　　临到傍晚时分，明荣堂内才恢复平静。

　　房姑姑给熟睡的长公主掖好被角，走到正堂就看见跪在门外的卫昀，浑身被雨水浸透，额角垂下的发丝都滴着水。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三公子，您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

　　卫昀打断了她的话:“是我的错，理应受罚，辛苦房姑姑照看我母亲。”

　　房姑姑刚要再开口，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抬眼一看，是随妈妈扶着陈太君过来了。

　　看她那急促的步伐，想来也是刚知道这边的动静。

　　她提着拐杖，走到卫昀身边，气冲冲地敲了他一棍。

　　“混账东西，连自个母亲都敢顶撞，还不滚去祠堂跪着。”

　　“待跪到母亲醒来，孙儿自会去祠堂领罚。”卫昀语气轻缓，眉眼间氤氲着清淡的笑意。

　　“你……”陈太君手指着他，气的眉毛抖了起来，“好好好，随你！”

　　她不再看他一眼，由着随妈妈扶着出了明荣堂，脸色铁青看起来气的不轻。

　　刚出了门嘴里就骂骂咧咧。

　　“等他爹回来看不打死他，亏我大老远跑来，不识好歹的东西，我也是白操心了……”

　　随妈妈在一旁无奈地听着，时不时嘱咐丫鬟们扶好她，平时要走一刻钟的路，这回只用了半刻钟不到的时间。

　　回了嘉树堂，陈太君径直走进了东厢房，随妈妈领着丫鬟们站在外面庑廊下等候。

　　自大公子去世后，这间屋子就设了佛堂，陈太君出身将门，生性率直刚烈，从来都是个不信神佛的。

　　可自从大公子去世后，她每日都要来上三炷香，大家都道她是思孙情切，每日上香为他祷告，常年礼佛的皇后娘娘深受感动，赐了她好些上品檀香。

　　某次随妈妈进去送茶，才终于听清陈太君嘴里念叨的话。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求佛祖早日将成国公、狗皇帝……打入地狱，信徒愿终身供奉……”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陈太君是来许愿的。

　　以至于她从原先的担忧，到如今已经能泰然自若地边等陈太君边打着络子，顺便还能和小丫鬟们谈谈心。

　　走出佛堂时，陈太君沉默了一会，指着院子南角的枣树。

　　“这棵树当年和桓哥儿一样高，如今竟都这般高了。”

　　“若他还活着，再过两个月说不准就要吵着吃枣了。”

　　“他爹是个爱吃枣的，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随妈妈沉默了，她自然知道陈太君说的是谁。

　　那是卫家人心里最隐秘的伤痛。

　　大公子去世的第三年，一位姑娘抱着孩子找上了门，看着那张与大公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卫家上下都欣喜若狂。

　　谁也不知道大公子将这位姑娘藏在了哪儿，藏了多久……但她们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

　　国公爷做主给他起了名，就叫卫桓。

　　他的到来，是对卫家人最大的慰藉。

　　为了保护他们母子，知情的下人都被严加看管，除了卫家人，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然而千防万防，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卫桓就像人间蒸发般地失踪了。

　　最后是在京郊的燕山上找到的。

　　只找回来半截手臂，那是他唯一剩下的躯体。

　　其他的或许是被野兽吃了，也或许是被人……

　　之后他的母亲就疯了，跑到了哪里也不清楚，这些年卫家一直有派人寻找。

　　当时的下人都被大换血，至今他们都不明白，消息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她悄悄抹了把泪，耳边陈太君还在说着。

　　“那孩子嘴甜，就爱跟在昀儿后头，一口一个小叔叔，昀儿也宝贝他，每回下衙门，都要先去看他一眼才放心。”

　　“昀儿是真拿他当亲儿子啊，今日提起桓哥儿，他心里定然也不好受。”

　　“桓哥儿走了后，昀儿就彻底变了，别说他娘气他，有时候我都看不懂他，他心里压的事太多了，总喜欢一个人担着，这样下去迟早出问题。”

　　随妈妈听出她的话音有些颤，看向她的眼睛，果然红了一圈，她忍住差点冒出来的泪，赶忙岔开话题:“老夫人，天色暗了，奴婢扶您回屋安置。”

　　陈太君点点头，就着她的手往屋里走。

　　“罢了罢了，我也老了，管不了多久了。”

　　及至暮色四合，卫昀还跪在明荣堂的庭院里，期间卫昭和卫曜都来看过两次，眼下还是二夫人在里面陪着。

　　晋国公向来都是天黑才着家，看到卫昀跪在院子里，心里瞬时感到不妙，凭着平常几倍的速度奔进了屋。

　　屋里渐次响起他担忧的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全然没了平日里他对长公主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

　　片刻的停歇后，他的身影出现在正房门口，手里握着拇指粗的鞭子，皮质的鞭身上竖起密密麻麻的利刺，目光如喷火般射向卫昀。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