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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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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阳气持续上升,虽然天气还不是很热,暑气却开始渗入到生活的各处,蝉鸣也喧闹了起来。这一阶段的流感季终于接近尾声,医院的发热患者逐渐减少。
空青终于有时间去公司给姜木樨上课了。
约好去公司的前一天,病房转过来一位80多岁的患者,一个月前患流感,一开始高烧咳嗽,之前的治疗用了抗生素退烧药,体温有所降低,却一直低烧20多天,再用抗生素退烧药不管用了,上了激素也效果欠佳。整个人意识已经不清醒,不时说胡话,已有10天没大便了。没办法,只好转到中医这边找徐老师治疗。这么好的临床教学机会,徐老师把此病区所有他带过的学生叫来会诊。
“说说吧,这个病怎么治?” 徐老师一如平常一样语气温和平静。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面对这种疑难杂症,这些小大夫们都不敢妄下诊断。
“大刘,你说说。” 见学生们都沉默不语,徐老师开始点名。
“呃,这位患者十天未大便,必须要通腑,可脉又是沉的,年龄又太大,用承气法恐怕会受不了,难治……” 大刘皱着眉头,表情犯难。
“小宋,你说呢?” 徐老师继续提问。
“这位患者脉沉,但欲寐,四肢厥逆,应该是伤寒少阴证,应该用四逆汤,可是现在这位患者又大便不通,阴液不足,用附子剂恐怕进一步伤阴……”
徐老师的浓眉随着学生们的回答越皱越紧,不时摇头,学生们都不敢抬头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会诊室里一片死寂。最后,徐老师报着一线希望,看向景空青。
“空青,你说说。”
空青没有什么表情,语速一如平常没有过多起伏:
“这位患者脉沉细,舌绛苔黄糙,低热不退,热入营分,应该按温病治,而不能按伤寒治,需用透热转气之法,同时必须用增液承气法急下存阴尚有生存可能。否则大便不通,阴液耗尽,油尽灯枯,恐不治……”
“就按空青说的治。” 徐老师看了空青开的方子,紧锁的眉头终于放开,师兄们也终于松了口气。
刚写好了方子,白薇就慌张地跑进来。
“空青,快给阿姨回个电话,她有急事找你,你电话打不通,打我这里来了。” 白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空青啊,你外婆走了啊!” 电话那头是母亲凄厉的哭声。
怎么可能?!
空青立在原地半天不能动弹,从头到脚瞬间麻掉,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端午节去看外婆,她老人家还看不出任何问题。来不及多想,空青请了假火速驱车往回赶。
外婆是在睡梦中平静离世的,无疾而终。
从医多年,她面对遗体已经没什么波澜,可是当遗体是至亲之人时,她无法平静。
外婆穿戴着整齐而诡异的寿衣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灵魂离开后,人类的身体就只是个物体了,再也没有了生机,阳气与能量全无,只剩一片阴寒。
生死之间不过一瞬。外婆粗糙温柔的手再也不会抚在自己的手上,再也不会听到沙哑又令人心安的声音。
第二天外婆被转移到殡仪馆,帮忙接待前来吊唁的人们后,空青让父母和阿姨们休息,毕竟她们年纪也大了,自己独自陪外婆度过最后一晚,因为明天就要火化了,外婆的身体会变成一堆白骨,空青并不感到害怕,那是她最亲的外婆,她只想守护她最后一晚。
空青经常听母亲和阿姨们讲,外婆出身于大户人家,读过高小,成绩优越,考上了国中,可是家里认为女孩子没必要读太多书,就没有继续读下去。后来嫁给了外公,因为历史问题,外公没了工作,家里揭不开锅了,外婆就开始起早贪黑做针线活填补家用,徒步几十公里去山里采野果回来卖钱,即使那样,几个孩子也经常吃不饱。
饥饿,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最恐怖的集体记忆。母亲经常说小时候常常喝一碗野菜粥就去上学,到中午已经饿的头昏眼花,所以从小教育空青不许浪费食物。
空青是从小衣食无忧的一代,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外婆那个年代的苦难。她只记得记忆中外婆对自己无尽的宽容慈爱,是童年唯一的安全感来源。小时候妈妈工作忙,脾气急躁,空青略有不乖就要挨揍,每当这个时候外婆就把她护在怀里。空青从小体弱多病,总是外婆给自己喂药喂糖水。
彻夜无眠。
第三天一早,外婆的身体被推进高效燃烧的炉子,化作白骨,再被捡出来装进那个精美的盒子里,一个人的生命就此结束。
“空青啊,你别太伤心,你外婆无疾而终,是修来的福分,而且是高寿。你这几天累坏了,回去收拾一下就上班吧,别耽误太多工作。” 母亲安慰着空青。
“对,别耽误工作,家里有我呢。下葬的事也不用你参与,由我们来处理。” 父亲也想让空青安心。
空青已经两夜没合眼,也没吃什么东西,精神都有些恍惚,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了。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回自己住处的,下了车脚步都有些不稳。
“景医生!” 快到楼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她竟然没发现姜木樨就站在她家楼下。
姜木樨看到今天的空青有些狼狈,头发散乱着,眼眶发青,面色苍白,步伐不稳地从自己身边走过都没看到自己。
昨天,空青没有如约赶到公司,姜木樨觉得奇怪,她从来不会迟到的,等了一个小时都没到,只好打电话过来,可是电话没人接听,姜木樨隐隐觉得不太妙,赶紧打电话给白薇,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总?” 空青不明白为什么姜木樨会出现在这。
“我可以上去吗?”
“当然。” 空青只是麻木地回答,思维已经不能运转。
进了屋站定,空青突然想起来,昨天本来约好要去姜总公司的,忘了跟姜总请假了,这两天忙活外婆的后事,手机落在车里,这会儿估计已经没电关机了。
“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
“我都知道了……”
姜木樨对上那双疲惫的眼睛,想从那里探寻对方的情绪。
片刻后,她看到一滴晶莹的泪夺眶而出,接着又是一滴,以更快的速度下落,泪水很快在她的脸上汇成小溪。姜木樨走过去,抱住空青,抬手轻按空青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她能感到空青微微颤抖着啜泣。
空青没有力气再躲,任由对方抱着自己,任由泪水打湿对方的肩头。三天两夜,她紧绷着神经冷静地忙碌,顾不得悲伤,也没有哭,即使在外婆被推进火化炉哀嚎声四起的时候。而现在,她也无力思考为什么在姜木樨面前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