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完美世界》明月有瑕

44、斯温纳顿之城（十七）

　　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金乌，莉莉丝浅酌了一口红茶，余香萦绕，温度正好。

　　她忍不住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莉莉丝便将茶杯搁在案边，略微抬高了点声音，道：“请进。”

　　一个身着蓝色军装的女性就推门而入。

　　她拥有一头黑而直的齐肩短发，蓝色眼睛，面容英气，右手握着雕刻有金乌图案的配剑柄，是庄园主人最得力的下属，贝亚特副官。

　　贝亚特从最初就跟随莉莉丝，一路以来帮助她成为首领，可以说与其情份非比寻常，也最得信任。

　　一般来说，莉莉丝吩咐下去的所有任务，她都会毫无怨言，一丝不苟地执行，很少有提出异议的时候。

　　而今天不巧，好像正是那个时候。

　　莉莉丝谨慎地看她对自己行了一个郑重军礼，便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会好听。

　　她并不想在此关头，与自己最有力的附庸产生分歧，连忙开口，转移话题，说道：“哦贝亚特，你来得正是时候，你知道……”

　　贝亚特却没有领情，执意要表达自己的看法，于是打断了上级的话语：“莉莉丝女士。”

　　她单刀直入：“听说您派人封锁了斯温纳顿之城。”

　　“……当然，”莉莉丝还是给了她一点容忍，不过语气冷了下来：“时机已然成熟，今天就是最好的日子。”

　　“您知道，我最初就不赞成您与它合作。它是造成现状的罪魁祸首之一。”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莉莉丝不耐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贝亚特小姐，你政治课都学到哪里去了。”

　　闻言，贝亚特抬头看她，眼里闪着复杂涌动的情绪，说：“您如今的确是个优秀的政客。”

　　莉莉丝怎么会听不出来这背后的含义，禁不住嗤笑一声，冷冷道：“优秀的政客也是在呕心沥血为女性争取权益。”

　　她背过身去，繁复花纹的金袍在动作间闪烁出幻彩，半晌没有说话。

　　贝亚特也沉默着。

　　很长一段的空隙里都塞满了窒息的对峙。

　　最后还是莉莉丝先软化了自己的态度，她叹了口气，无奈道：“贝亚特。”

　　“达成自己目的的路上总要有牺牲，联盟的地基也是用许多人的性命填补上的。”

　　贝亚特握紧剑柄，鞘钩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她却眼神暗淡道：“您是指当众处决茉莉小姐吗。”

　　莉莉丝冷漠道：“我给过她机会。”

　　“她自己自甘堕落，就不要怪我无情。”

　　贝亚特并未被说服。她语气仍然低沉，甚至带了些沉痛，复述道：“您是要为每个女性争取权益。”

　　“茉莉小姐不仅是女性，还是在争夺战中受尽苦难的外来者。她这一生未受优待，现在连您都要用她做发令枪的子弹了吗。”

　　莉莉丝不为所动。

　　这位身处高位的女首领侧头，转而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贝亚特。”

　　她回忆道：“是十四岁的你，面对他们强迫做军妓的行为不满，用一把烧火棍与十几个男人对抗。我见到这个情景，从他们手里救回你，你才得以成了我的副官。”

　　“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要你感恩戴德，小姐。我是要你清楚，只有你这样的女性才值得被救，值得存在。”

　　贝亚特在那一瞬间低眸下去，但很快她眼角讥诮地扬起，难过地抗议道：“值得被救，值得存在。”

　　“莉莉丝女士，我请问您的女权主义是怎么样的主义，是为迷蒙者指点了迷津，还是为沉沦者提供了助力。”

　　“您的女权主义是完美世界主义，不完美的退步者只能被抛弃，那么您现在与旧时代抛弃原配妻子，迎娶先进女性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仿佛被戳到了痛楚，人格都被侮辱，莉莉丝倏尔回身，厉声道：“够了！”

　　她清晰快速地说道：“两个时间节点，我都给了她机会。”

　　“第一个节点时，只要她肯多学点东西，靠别的手段经营酒吧，也不会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身体。”

　　“第二节点时，只要她理智点，当断则断，在还完恩情后就离开她那个朋友，她也不会被抓到把柄，是她非要陪她那个被家暴还不肯离开的朋友一起共沉沦。”

　　“贝亚特，这样的女人执迷不悟，不值得同情，她天生就该待在烂泥里。”

　　贝亚特痛苦地闭上眼睛，她颤抖着声音道：“没有人天生就是进步者。莉莉丝女士，你总该给她们在苦难中随时的支持，以便有一天她们醒来时，不至于无路可逃，无枝可依。”

　　“这样她们会更加沉沦在烂泥里。”

　　莉莉丝冷酷道：“我不是慈善家。”

　　“您是以女性权益为最终目的的政治家。”贝亚特说：“这是我追随您的初衷。”

　　莉莉丝道：“事实上我也在为之努力。”

　　贝亚特摇摇头。

　　在她怒视着每一个愚昧男性，期待有一天真正平权来临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自己说出这些话：“不要让女权变作下一个父权，莉莉丝女士。”

　　“不要让清醒强大的女性凌驾在弱小矇昧的女性之上。”

　　“您拥有最接近半成品的优越智力，同时努力刻苦从法则那里学习到了非常多的知识。从实验品们被放逐开始，通过自身争取，就成为了他们的领导者之一。”

　　“您现在想要平等这没有问题。”

　　“但您怎么能把枪口对准茉莉小姐的性命，妄图以她为向男性宣战的旗帜，怎么能以一个女性的生命为反抗男权的第一枪——”

　　“刀子不在己身，怎么会让罪恶者真正反省？”

　　贝亚特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茉莉小姐的确是男权社会的标志性产物之一，但她也是可怜的牺牲品。”

　　“沈嗔也并无罪过，请您三思后行。”

　　莉莉丝在她说出第一句话时，手就按上了抽屉里放置的光能枪。

　　最后更是怒不可遏，只能竭力忍耐想要扣下扳机的手指，沉声反问道：“照你这么说，所有女性都一样了？”

　　“优秀的，劣等的，善良的，邪恶的都是一视同仁？”

　　“请您一视同仁，”贝亚特似乎献祭般闭上眼睛：“抛去所有外在的束缚，苦难中的任何人都是新生儿般赤条条。”

　　“这都不应该被分出等级。”

　　莉莉丝被气笑，随即更深更重的怒火袭上她的心头，让她躁怒不安起来。

　　贝亚特感觉额头抵上了冰凉的物件，莉莉丝寒凉的声音响起，像多年前悬空的达摩克利斯剑终于掉落头顶。

　　“你想死吗。”

　　贝亚特悲切抬头：“莉莉丝女士——”

　　枪声骤然惊起一片白鸽。

　　年轻的女副官如同巨鲸坠落海底。

　　四散的鲜血溅起，染红了繁复纯洁的地毯。

　　莉莉丝脑中一片空白。

　　她想过很多场面，自己或许会在斯温纳顿的城墙上发射这枚子弹，宣告属于女性的平权时代的来临。

　　却没想到，多年以后，莱克星顿的第一声枪响，是为自己人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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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尔达从床上睁开眼睛，她看了看通讯器，时间比正常早很多。不过不是因为透过薄薄棉布的阳光，而是猛然间响起的一声枪响。

　　睡梦中，她直接惊醒，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做梦了，还是的确发生了枪击，许久之后才回过神。

　　外间，茉莉好像也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研究员小姐耳朵里。

　　伴随着老旧弹簧的吱呀，艾尔达试探唤道：“茉莉小姐？”

　　外边沉默了一会，对方似乎也有些懵然，但很快温柔的女声反应过来，回应说：“艾尔达小姐……早安。”

　　她犹豫了一下，略有歉意道：“这块一直不大平静，枪声是常有的事，吵醒你了吧。”

　　艾尔达并不在意，她回复“没事”，心下却仍然有些惴惴不安。

　　可能是受到斯温纳顿过去战争的影响，研究员小姐总觉得这声枪响与其他都不一样，仿佛是什么大事发生，即将变幻风云。

　　而或许为了验证她的猜想，突然间，这座小平房响起敲门声，急促又尖锐，感觉不像是好事。

　　茉莉似是与她有同样的想法。

　　她愣了愣，可第一时间却先安抚了艾尔达一句：“别怕。”

　　随后略带了些压抑不住的紧张，道：“我去开门。”

　　艾尔达本想劝阻，可很明显，这声音频率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只能暂时听从了她的建议，以便于危机时刻伺机而动。

　　茉莉小姐去了门口。

　　隔着一层帘布，木门被打开。

　　外面是一群身着熟悉蓝色军装的女军人，持着枪械，面色严肃。

　　她顿时瞪大眼睛。

　　——自从茉莉逃出外来者军队，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些名义上的同伴们了。

　　女孩骤然忐忑不安起来，问道：“你们是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为首的那名女军官猝然打断，对方毫不留情宣告道：“茉莉，你犯有罪行，现由最高领导人莉莉丝女士签发文件，对你正式实施逮捕！”

　　茉莉后退两步，内心恐慌，她知道莉莉丝，对方是个伟大的女性，但是——

　　她喏喏道：“我有……”

　　她想起来了，自己有违反公序良俗的嫌疑，可这也是执法庭的事情了，怎么也轮不到外来者置喙。

　　但这位小姐毕竟经历过争夺战，有一些这方面的敏感度，很容易便联想到了两件事情的关窍。

　　外来者敢这么明目张胆行事的原因只有一个——原住民主事者被夺权，斯温纳顿之城已经变成了她们的领地。

　　茉莉僵硬在原地，她看着对方的金乌肩章，一时间恐惧漫上心头。

　　女军官已经伸手来抓她了。

　　茉莉感受到铁钳一般的力道扼住自己，不由得呜咽一声。

　　而就这一声，让帘布里的艾尔达小姐待不住了。

　　眼看帘子微动，对方就要出来。

　　茉莉被反剪住双手，带着哭腔哀泣道：“别出来！”

　　她垂下头，低低地无声流泪：“求你，别出来。”

　　艾尔达顿时停住动作。她无法不顾茉莉小姐的意愿，做出比任由对方被带走还要伤人的事情。

　　闻言，高个子女军官冷笑一声。

　　她知道这位菟丝花日常的工作，也知道她的滔天罪行，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里面是她的情人或者恩客。

　　她很看不起这些蛆虫，但莉莉丝女士没有指令，优秀的军人就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女军官只是轻蔑地瞥了一眼里面，随后动作粗鲁地将茉莉扔给了自己下属，示意她们绑起带走。

　　此后的过程中，茉莉小姐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哪怕她们动作再暴力，弄得她身上青紫，她都没有再说一句。

　　很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去，木门开启又闭合，这间小屋子恢复清静温馨。

　　可艾尔达坐在床上，却再感觉不到初醒时的暖意安心，只有冰冷的感觉，如同爬山虎攀缘上来，将她团成一个茧，封闭窒息。

　　研究员小姐此刻终于想起沈嗔嘱咐她的话语。

　　也才体会到，斯温纳顿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冷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