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紫罗兰医疗院(十五) ...
-
叶陆林也看着这些。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可沈嗔就是莫名看出来,他眼睛里有种不出所料的微嘲。
他知道的比沈嗔应该要多。
应该去问的,但此时,沈嗔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追寻真相、完成目标的这条路上,他的确是摒弃情绪的——这东西不仅无用,还会产生太多不确定因素,容易被利用。
可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并不代表要施加在别人身上,更不应该成为他去戳别人痛处、强求别人的理由。
叶陆林不想提起,那就不应该被提起,沈嗔宁可多花点时间去找这个答案。
于是他移开视线,指着那个玉俑,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先……”
话说到一半沈嗔又觉得不妥——对方可能也不太想接近这个东西,所以他又调转口风道:“我去上面看看,或许……”
“没有必要,”叶陆林突然开口,此刻,他身上的情绪很淡,平静道:“这就是一个输送生命力的‘输液瓶’罢了。”
叶陆林的嗓音如同山林间的薄雾,淡薄轻忽,令人听着似一卷水墨在眼前徐徐铺开,只是内容却是血腥惊悚、泯灭人性的杀人连环画。
“这种装置可以把一个人的生命输送给另一个人,从而延长被输送者的寿命。”
“在迈入联盟时代后,双螺旋中心证实了人类衰老是由于端粒体短缺,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人胚肺成纤维细胞连续培养五十代以后就不再分裂,出现复制性衰老。”
“很自然地,研究人员把研究重心挪到了如何延缓、甚至加长端粒上。而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他们发现,人与人的端粒之间,在一种特殊酶的作用下,可以发生类似于化学中置换反应。”
“两个人之间,较长的端粒会主动分享自己,延长较短端粒的长度。”
他说着,微微降低目光,看着数据线一路埋入地底。
长睫毛垂下,遮掩住他眼底的神色,他继续道:“这个就是引发端粒离体的线,你可以理解为离心机分层,只取出自己想要的那部分。”
“地下应该还有个生物反应器,是让端粒发生置换的场所。”
沈嗔顺着他的话音低头去看,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这事情背后的含义极大,如果真的实施,不仅是人类伦理学的一场地震,更重要的是,从今往后世界上将再无绝对意义上的穷人,他们都会成为富人的补充液,用以让自己永葆年轻长生。
他想到了“法则”。
虽然它现在是个隐形推手,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可这些恶行都是钻了漏洞。事实上,它的根是正的,系统里的核心程序不会允许它视而不见,徇私枉法到这一步。
这一切根本不能在“法则”眼底下进行,更勿论得到它的帮助。
但那些数据流实在眼熟,在幻境中的记忆里,沈嗔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他”身边环绕着这些。
这就是“法则”。
不,不对。
沈嗔突然惊觉,颜色不对,过去的“法则”,即便是在模糊不清中,也是泛着明亮的浅黄数据流。
与绿色根本没有关联。
这里太多不合理,而得到答案的最方便的途径,就是问这里的主人。
沈嗔排开这些萦绕的疑惑,内心只有一个清晰的想法——他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罗宾。
否则一切都只能猜想。
叶陆林仿佛猜到他心里的念头,道:“这个实验,端粒酶也需要进行改造,程序复杂,需要人工操作。”
“机器还在运作,罗宾还在这里。”
叶陆林看了一圈四周,最后在一个看起来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的停下了巡视,冷静道:“那里。”
沈嗔看向那边。
他道:“那里有个被伪装起来的暗间。”
闻言,沈嗔更加仔细地去看了那处。可叶陆林所有感官都经过实验改造,他的命运被设定,就是用来做任何无人能做到的危险事情,目力自然常人难及。
于是沈嗔理所当然地一无所获。
而就在这时,那处光滑的白色墙壁突然毫无征兆从中间裂开一条缝,两侧墙壁平移,显露出一个幽深的大口来。
他警惕地拉着叶陆林向后退了一步。
一座平台渐渐被从其中送了出来,数以千计的数据线连接在中央那台白色舱体上。
舱体旁站了一个人影。
这位神秘的紫罗兰医疗院院长终于肯显露他的庐山真面。
他从晦暗与明亮的交界线处缓缓迈出一步,整张脸便暴露在灯光下。
当看清的那一刻,沈嗔抓着叶陆林的手指不由一紧,惹得对方的目光第一时间没有落在正前方,而是看他一眼。
但沈嗔此时也没工夫注意这个,他的感官都被高台上站着的人吸引。
那人长得几乎跟罗兰德一模一样。
这种一模一样很难言,不仅是样子,他们就连身高、体型,甚至步伐都大差不差。
简直像是复活的罗兰德。
不过沈嗔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罗宾——他的肤色比之苍白,脸上阴郁的神色也是傲慢的罗兰德从来不会有的。
他的眼睛像是细长的蛇瞳,有着身体鳞片阴冷的光芒。
目光扫过两人,开口像是蛇吐信子嘶嘶作响:“沈嗔是哪位?”
没人理会他。
罗宾也不恼怒。
他伸手抚过身旁高及小腿的方舱,自顾自道:“这是我哥哥。”
“是你害死他的吗。”
不需要明说,沈嗔也知道他说的哥哥就是罗兰德,可罗兰德已经死在了304大厦里,尸体随着楼体的坍塌一起灰飞烟灭,那所谓“他哥哥”的躯壳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心念电转。
想要了解更多的信息,需要主动出击,引导话题。
沈嗔开口道:“你是罗兰德的弟弟。”
他没说自己是谁,罗宾的视线就转了过来,阴冷地盯着他:“你是沈嗔。”
沈嗔笑了笑:“罗兰德可不是我杀的。”
不解释没有好处,他还想平静地聊会天,于是淡淡道:“他身边那个保镖队长灭口的速度比我快多了。”
罗宾若有所思:“不是你杀的。”
他的脸色缓和了一瞬,但紧接着,更冰凉的怒火染上他的面容:“那你为什么不救他!”
他不知道开了什么扩声装置,整个人嘶哑尖锐的声音响彻在空间里,达到极致,竟然让人耳膜都隐隐作痛。
沈嗔在极强的声波里面色不变,反问道:“你又为什么不救他。”
罗宾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身边。
他的记忆不由回到那天。
极致灰暗的那天。
他知道今天哥哥会去面对一个很棘手的人,很危险,他总是很担心对方,就想跟着一起去。可他也知道,哥哥不喜欢他插手自己的事情。
对于哥哥来说,自己只是个影子,就该乖巧地待在阴影里。
他不想让哥哥生气,所以放弃了这个打算。
但在那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不能入眠时,他都会想去杀了做这个决定的自己。
为什么没有跟去,为什么没有在他身边,为什么没救他。
在得到哥哥死讯的那一刻,他不能反应,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水。
世界好像在那时离他远去,所有归于黑暗冰凉,他堕入地狱。
他去了304大厦,在一片滚烫废墟里翻找哥哥,可他双手被碎石割得鲜血淋漓,被高温烫的血肉模糊,哭哑了嗓子,哥哥都没出来给他一巴掌,让他不要哭了。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对方不要他了。
哥哥可以不要他,但为什么不是他去死,而是哥哥。
如果能让他活过来,自己下地狱也甘之如饴。
罗宾双眼渐渐染上血红,他癫狂道:“对啊,我们都是罪人。”
“但我们现在都有赎罪的机会。”
他双手珍惜地搭上方舱:“我和哥哥从小在‘他’的监视下长大,知道‘他’的一些秘密。”
“‘他’活很久了,至少和‘法则’一样久。”
他一边回忆一边道:“之前每年,都会有不同的人给‘他’输送生命,让‘他’能苟延残喘下去,而那些被抓去的人,往往都活不过第二年。”
“但是自从二十一年前,‘他’就再也没有找过人做‘他’的养料。”
沈嗔听到这个数字,不知为何,无端地心脏一紧。
罗宾的目光移过来,带着些疯子般的不管不顾:“沈嗔,二十一年前,是你出生的时候。”
他咄咄逼人:“你的生命有什么特别之处,能不能让哥哥活过来。”
沈嗔看着他,想着罗宾说的这些,他先是觉得自己出生时是不是被做了手脚,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否定——如果这样,“他”不会选择在沈嗔六岁的时候再次进行实验,因为变量太多,无法得到有效的结论。
不可能是他。
罗宾明显找错了人,那正确的人应该是谁呢?
他闻着身侧令人安心的熟悉清冷香,浑身都冰冷下来。
沈嗔没有记忆,但他觉得,他应该是见过叶陆林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叶陆林一定是和他的过去有渊源。
可他的过去不是什么好经历,他更愿意猜想他是在被送去培育园的那段时间认识的叶陆林。
他希望这个人不曾被监禁、不曾被做残忍手术、不曾沦为血腥实验的牺牲品,他可以在没有记忆的时候被带去改造,然后在外界平平安安地长大。
但现实好似永远与期望背道而驰。
叶陆林很熟悉这个实验,太过熟悉,那种了解不像是见过,或者看过这个实验的资料。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极大可能身处其中过。
沈嗔没有再想下去。
他微微上前,将叶陆林挡在身后,脸上本就浅淡的笑意尽数褪去,冷冷道:“你想知道,就自己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