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闺中人》灰橙

23、23

　　出来时天色暗沉了，几点细微的星子漂浮在天空，道路两旁行人熙攘，往来穿梭，街景非常热闹。C市是个以夜景，和滨海线闻名的城市，近几年发展一般般，人口流动较大，繁华的城市表象下，其实是一副濒临衰败的图景。

　　龙庭御景园旁边的大型商超，也不是杨微记忆里小时候那样繁华鼎盛了，街面上停满了车，但是客流大多是分散到附近的银行和小食店，商超里面反而有点冷清。

　　现在不是什么节日，商场装饰也没有什么特点，杨微直奔地下一层的超市，一路上有很多衣装时尚的青年男女。她觉得有点异常，仔细看了看周围，发现很多人胸前都别着枚蓝色带流苏的胸章，很奇怪。

　　“这个东西……是什么？”杨微开始有了一点不妙的预感，她逆着人潮，沿着扶梯上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胸前佩戴胸章，难道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最后，在三楼的一家电子游戏厅前有了新的发现，她能肯定胸章就是从这里发出去的，所有从正门出去的游客都戴着蓝色胸章。

　　杨微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过于敏感了点，但是因为心里不停地嘀咕，她还是守在巨大的卡通门牌前看了一会儿，渐渐的，还真的看出了一点异样。首先，他们的游戏币换了，不是以前那种与一元硬币极像的款式，换成了类似筹码的彩色币种。

　　杨微看见那种彩色的筹码，立马想到了在加拿大发生的事，心也被悬了起来，躲到墙边，一脸惊骇。“不会吧！不会是他吧……”

　　“什么东西不会吧？”

　　从旁边响起的声音把杨微吓了一跳，她迅速转身，果然看见了蓝耀离，他换了一身很低调的衣服，戴着顶黑色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身上是平平无奇的牛仔夹克和牛仔裤。

　　杨微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我从来没看见过你这么……朴素。”

　　他隐在帽檐的阴影里，略微一笑，“你来玩啊？”

　　“我都多大了还玩这个？我来买点东西，顺便叫你回家吃饭。”

　　他的笑意扩大，似乎听到了好有趣的东西，“你多大了？据我所知，你这个年龄的青少年，正是这里的主要客源。”

　　杨微想到了什么，又警觉起来，用手指尖捏住他的衣角，“你不会又来了吧？我警告你，这里不是你家！这里千万不能搞地下俱乐部那一套！”

　　“是吗？”看他好像不太放在心上，杨微很着急：

　　“当然了！你是没体会过人民群众的警觉性！我奉劝你，老老实实地呆着，我们家已经有一个舅舅，和派出所、居委会熟得很了，我不想你加入他。”

　　“好。”他竟然痛快地点头答应了，“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进来玩一会儿嘛。”

　　“玩一会儿？玩什么？”杨微张望了一眼，她不是那种热爱电子游戏的小朋友，反应比较慢，动手能力也一般，玩一会儿游戏就头昏眼花、心力交瘁，简直像个老太太。

　　“过来看看嘛，我保证很有意思。”他眨了下右眼，神神秘秘地抓住她的手，把她扯进门牌里。

　　游戏厅里充斥着一股光污染的热闹气氛，快节奏的打击乐，还有闪烁的激光、吵闹的音量都让杨微瞬间头大，周围扑满一股廉价的空气清新剂，浓烈的香气是为了遮盖住人来人往的混杂气味。

　　一路穿行到封锁的后台，杨微打了好几个喷嚏，蓝耀离掏出一块手帕给她，杨微刚接到，动作微一迟疑，接过来了，简单在脸上抹了抹。

　　他啧了一声，“你有话就说出来吧，腹诽的声音，我都能听到了。”

　　杨微撇撇嘴，“别吹了，怎么可能？”

　　“所以你在想的是什么东西？”

　　“……我只是想，现在这个年代，怎么还有人带着手绢呢？”

　　他一挑眉，“不对吧，你应该觉得，这个人好娘呀，一个男人竟然带着手帕。”

　　杨微摇摇头，“那种想法很错。”她竖起小臂，扬了扬手指间的手帕，“这不是娘的象征，这是时代的象征。我爸爸那个年代的人，都会带着手绢，直到纸巾、抽纸这种生活用品足够便宜日常，手帕才渐渐消失的。”

　　他笑起来，“难道你想说，我是穿越来的人？”

　　“我想说，你那个家族真够传统……不对，是真够古老的，是吗？”

　　他没有做出正面回应，只是耸耸肩，“你对我的背景很好奇吗？”

　　杨微眨了眨眼睛，视线上翻，做思考状，“是有点好奇，但是只是停留在凑热闹的基本上，如果打听一下就会涉足进入什么局面里，那我不打听了。”

　　“呵呵，”他又忍不住笑了，“你真的很狡猾，有一种小动物，叫犰狳，遇到危险就会攒成一个球，很警觉，长得也奇奇怪怪的，数量稀少，是受保护动物，跟你的感觉好像。”

　　杨微一时无语了，“……那玩意跟我哪像了？它还携带麻风杆菌呢？跟我像吗？我倒希望……我能有点威胁性……”

　　“你只有这点好奇吗？就想知道我的背景？”

　　杨微不情愿地四处转了转，“我也挺好奇，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我妈说，你早上就出门了，一直忙活到现在……我真的很怕，你在外面捣鼓些不应该的……东西。”

　　“我更好奇，你心里想的那些不应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这次，轮到杨微上前了一步，近距离看着他，“你……一直有意地展现自己很梦幻的一面，美丽的、娇媚的、华贵的……但是这种梦境一般都是陷阱，是为了吸引猎物自己钻进陷阱里。可是，这些对我没有用的，我有自己的背景，我和这些梦幻陷阱正好相斥，你还是别白费劲了。”

　　他没失落，也没生气，反而一脸无辜的表情，“好，知道了，我再也不给你展示梦幻的一面了，你想看看生活的一面吗？”

　　“什、么……生活的一面？”

　　蓝耀离走到帆布边，一把揭开了整排蒙着的帆布，露出下面簇新的机器。“你问我在捣鼓什么，其实就是这些。”

　　杨微瞪起眼睛，看了半天，“街机？”

　　“嗯。”他点点头，“你觉得怎么样？样式？游戏模式？帮我试试啊？”

　　杨微在几排街机之间转了几圈，看见颇为……奇异诡谲的造型，有卷曲的巨大触须，一团黏糊糊的肉团盘旋在盒子形状的机器顶上。有人形的堕落天使模型，暴露着血渍斑斑的骨翼，用夸张的S形姿势趴伏在机器上。最奇特的是一种竞速型赛车游戏，摩托造型的座位前端，竟然是个半赤裸的女人。

　　“你这个……还是谨慎吧，要是被小朋友的家长们看见了，我怕明天要被冲爆了……”

　　“我看客人挺满意啊，调查问卷里也都很盼望着新店开业。”

　　杨微皱着脸，“这我相信，排除其他局面情势，光从商业角度考虑，生意会很火爆的……等一下……”她又想到了什么，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不是刚刚回来，这些……你肯定准备了一段时间，你早就回国了，但是装成刚回来人生地不熟的样子？”

　　看到他调侃的戏谑表情，杨微没忍住飙出一大段话，“你搞得这么麻烦，难道就是为了住进我家？睡我的床？把我赶去睡客厅？你是不是有病？”

　　“别生气嘛。”他忽然伸手揽住了杨微，依仗着身高差距，把她搂在身侧，用撒娇的口气说，“我请你吃饭吧。”

　　“那不行，我妈在家里下毒……不是，做饭呢，你必须回去试毒……不是，是吃饭。”

　　他贴近过来，像是知心大姐姐的姿势揽住杨微，俏皮地指着大厦的天井结构，“一楼美食城里有一条小吃街，里面一家凉粉做得特别好，我们去吃好不好？”

　　“美食城？”杨微只觉得很魔幻，“你那个大少爷的舌头，能吃得下那里头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而且凉粉真的做得很好，走吧。”

　　他说的没错，现在正是饭点，一层食客也多，到处是锅铲翻炒，火焰高涨，充满了混杂的食物香气和热闹烟火。

　　两个人找了一张小桌板，杨微抽了几张纸巾，擦拭着油光反亮的桌面，看着蓝耀离端了一只塑料小碗过来，里面装着一小碗亮白色的凉粉。他还拿了一只空碗，盛出来一半，摆在杨微面前，“一人一半，垫一点不会影响一会儿的大餐。”

　　杨微苦笑，“用‘大餐’两个字形容，真是太看得起我妈的手艺了。”

　　他吸了一口软滑的面皮，瞪着无辜眼光看过来，“我觉得阿姨做得很正宗哇。”

　　“……呵，那你太看不起法国人了。”

　　他稍一停顿，好像看出来了点什么，“你这几天很烦恼啊，发生什么事了？”

　　杨微有点蒙，开始怀疑自己，“很明显吗？”

　　“明显啊。”他的眼光里面有一些探寻，引起杨微机敏的闪躲。

　　“不会吧……通过我的几个表情，你能看出这么多？”

　　蓝耀离转过头微笑，“不然呢？难道你还怀疑我跟踪你？调查你？”

　　现在，杨微真的感觉到有点危险了，“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要是有什么好奇的地方，完全可以直接问我，我不值得费劲去调查。”

　　“我现在就在问你啊。”他一脸的无辜表情，“但是你好像根本不想提这个话题。”

　　杨微无奈，只好三言两语把这几天发生的一切转述了一遍，“……就是这么简单，这是一件小事。”

　　他简单思考了一下，“确实，这是一件小事，那你烦恼什么东西？它既不是你的责任，也没损害到你的利益，烦恼的点在哪里？”

　　杨微皱着眉，不太想说接下来的话，但是她也知道，保持沉默下去，他是不会同意停止话题的，“我觉得，我害怕这个世界……我看不懂世界了，我以后大概也适应不了，这就是我烦恼的真正原因吧。”

　　他感觉很有趣，笑得很灿烂，“不是，你在用这条表面原因骗自己玩。你都说了，这是一件小事，你这么聪明，不可能看不懂，也完全能解决得了，但是你不愿意去解决就是了。”

　　他的话让杨微很迷惑，“什么意思？我真的听不懂了，你说我自己能解决？”

　　他点点头，“而且很轻易就能解决。”

　　“不可能！如果真的那么容易，那我现在纠结的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眼睛，从对面隔着一张小桌板直视过来，眼光里十足的认真，“我猜，你纠结的东西，是认知和行为可能不符，直白点说，就是解决虽然简单，但可能伤害到某些人，但是你一个都不想伤害。取舍，就是你不想做但是一定要面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