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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荼蘼的目光没有在男子的容貌上过多停留,这男子就算气势比葛屠户杀猪还要高上一截,堪比王屠户杀牛,到底他的容貌也和他没半点干系。

      他对他来说,唯一特殊之处,便只有救命恩人这个头衔。

      只是这个头衔却令荼蘼有点内心沉重了。

      荼蘼初始接触话本,是和弥山的一只为老不尊的野山鸡一道看的,或者可以说是,是落衡带着他开始看话本的。

      每次荼蘼跟着落衡一道看话本时,落衡每每看到这种救命恩人的情节,都忍不住要点评一番。

      “这世间哪来的恩情似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倘若写书的作者是个女子,这便是掩饰自己见男色起意的美化说辞,想把自己许配给美男。倘若写书的作者是个男子,这便是掩饰自己见美色起意的美化说辞,想把美人许配给自己。”

      他摇着折扇总结陈词:“都是见色起意,都是贪恋对方的身子,不过将名头说得好听点罢了。”

      荼蘼年纪尚小时,受到落衡这一番贪恋身子言论的洗脑,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贪恋别人身子的无耻之妖,于是对这种以身相许的情节,非常没有代入感,并且还十分不喜,奈何最近山下流行的话本都爱写这个情节,他也没办法,书都租了,钱都花出去了,躺着也要看完。

      经过落衡这种长年累月洗脑下来的结果,就是这一刻,荼蘼看着生了一张祸水脸的救命恩人,他情绪波动平平,这种平静和看弥山的花草没有什么区别,并不会想要对方的身子。

      一想到要对方的身子,还横生了一个想法,不如方才让他就死在崖底罢了。

      不过目前的现状是,他可能死不了,地上躺着的玄衣男子大约是要命丧此地了。

      之所以会有这个结论,盖因荼蘼他虽会分辨几类药草,但他完完全全不善岐黄之术。

      可能全弥山,也找不出几只像荼蘼这样不成样的妖了。

      荼蘼不学无术,才疏学浅,还把弥山一些山溜子妖的陋习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他不想着勤勉踏实,靠吃苦耐劳经营日子,而是妄想着一夜暴富一脚登天。听有妖说,在山下行医的医者是个永远不会失业的铁饭碗,并且还每日都赚得盆满钵满,每天门前客户多得如在赶集,作为一只日子过得十分拮据的妖,荼蘼很羡慕地心动了。

      于是荼蘼想要成为一名着手成春悬壶济世的医者,想要每日客户多到踏破医馆门槛,想要每天入账花不完的钱,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肉,吃不完的糕点。

      但奈何荼蘼的脑子在学医这件事上实在不算灵活,加之医者行医,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并不能容忍有任何学医杀手混在其中,于是荼蘼这个想法快速破灭。

      因为成为医者的职业追求破灭,导致此刻的荼蘼看着重伤的男子手足无措。

      半晌之后,荼蘼干巴巴冥思苦想了一下,随后决定将男子衣服解开,察看伤在何处,伤势如何。虽然他没有医治他的办法,但是好歹可以帮他给伤口透透风。

      男子伤在胸口,纵横交错一道道狰狞伤口,血肉模糊,像是被人绑在树桩子上不能动弹,而后面前的敌手执一把长刀,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乱刀挥砍,才能将他砍成这个模样。

      这是荼蘼能想象的最大程度的伤势形容了,他其实半点也看不出他被什么利器所伤,只是单纯被这个严重的伤势惊了一下。

      在荼蘼手法生疏地为男子脱去衣服的过程中,男子全程没有醒来的迹象,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仿佛已经香消玉殒没了声息,哪怕是荼蘼此刻对他进行性骚扰他也只得在阴曹地府无能骂街,对此,吓得荼蘼赶紧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好在,并未发生他即将和一具尸体同处一室的惨剧。

      将男子胸前衣服敞开后,荼蘼仔细端详他伤口,虽是伤得惨不忍睹,但好在已经自动止血,接下来,便是轮到男子自由发挥,看他是英年早逝的命格,还是长命百岁的命格,一切听天由命。

      这个光秃秃的山洞除了生了几根杂草,其余什么都没有,何谈伤药。至于山洞外,头上的天穹仿佛塌陷,破了个大洞,有汤汤银河的天水往下倾泻,气势毁天灭地,看着便寸步难行。

      荼蘼暗道幸好他平日里一贯怕冷,粗布衣衫也在身上裹得不少,眼下情形也没办法,他只好倾衣相助,脱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出来。将男子伤口晾了一会,又擦了擦伤口周围的鲜血后,他便手法生疏地替他将伤口包了起来。

      包完伤口,荼蘼便坐在男子身边无事可做了,旁的他也做不了,让他行医救命,不如直接要这位男子的命。

      一连两日,山洞外的急遽骤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玄衣男子一直沉沉躺着不省人事,荼蘼在他身边默默饿着头昏脑胀。

      除了在这山洞中枯坐,这两日,他也曾尝试过出去找点东西裹腹或者找点止血治伤的草药。

      但一踏出山洞,大雨沉甸甸锤在头上身上,视野一片混沌的模糊,无论朝何处看去皆是昏暗深重的茫茫灰白色,半点也看不清脚下的路,他走得格外艰难,三步一摔,洞口这一片又没有任何看着能下口的野草,避免被摔死或者病死,他只得又退回了山洞。

      生生饿了两日,荼蘼已然手脚发软,脑子渐渐迷糊,眼下这形势,他已经可以预见他和这短命恩人的结局了。

      八九不离十,一个躺着躺着就这般死去,一个饿着饿着就这般死去。若干年后,倘若有人闯进这片崖底,恰巧又是个爱看话本的良善之人,发现两人的尸骸,约莫会揣测一番两人的身份,并给他们编排一段乱七八糟的风月故事,再寻个土坑将两人合葬一处。

      接下来的剧情继续发展,便是他和这玄衣男子,两个平生素不相识的人要争抢一处坟头,此处山崖本是遍地草坡可作坟头,但两人命不好,得抢一处坟头,最终平白给这世间增添无数怨气。

      大约是上天都觉得这个结局对两人实在太过残忍,因此,荼蘼对于两人的结局唏嘘不已时,转眼来到第三日,忽然一切有了转机。

      山洞外不讲道理的暴雨来得诡异,也停得诡异,忽地就这么停歇了,且昏迷了整整两日的男子也幽幽转醒。

      荼蘼饿得手软脚软,脑子糊涂,一不留神,再将目光移过去时,便见到男子已经睁开眼睛,半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这个画面对荼蘼的惊吓形同诈尸,但紧接着欢喜涌上心头,他过于激动也过分饥饿,导致说的第一句话,开口便是:“你醒了?你饿不饿?”

      玄衣男子有着一双寒星般的眼眸,是荼蘼想象中那般好看,只是似乎可能眼睛有点散光,凝神凝得不太好,但荼蘼此时也没多想,他已经饿得无法多想。

      男子乍然听到他的话,顿了一下,道:“腹中似有饥饿之感。”

      如玉石相击的泠泠音色,大约两日不曾开口说话,略有一丝沙哑,但撞进荼蘼脑中的声音,依然是冷冽且华丽。

      事实上,荼蘼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华丽的声音,只是话本中都爱写主人公拥有一把磁性而华丽的声音,以此来显示主人公的声音非常好听,极其好听,一听就要让人半边身子都半身不遂。荼蘼虽然是个胸无点墨不思上进的妖,但他平常还是很好面子的,热衷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于是他便无师自通认为这玄衣男子的声音俨然就是传说中华丽的嗓音了。

      如今便是荼蘼也挑不出男子的不好了。样貌生得出挑,声音听着也令人赏心悦耳,在为男子脱衣时,荼蘼虽是日子过得一向穷困贫寒没见过世面,但他也能分辨出男子身着的衣袍面料十分珍贵不同寻常,比弥山山脚下那些大鱼大肉的富绅身着的锦袍质量都要好上不少。

      这名玄衣美男,可谓是已经完美符合了话本里被救的那些主人公要以身相许的择偶标准了。只是可惜了,这男子偏偏时运不济,出手搭救的人却是他荼蘼,此番注定并不会因为见义勇为就多出一个媳妇来。

      不过,若是这玄衣男子不依不饶一定要得到一个媳妇,荼蘼想,他也不是不可以帮忙牵线搭桥,弥山恨嫁的小妖还是有不少的,他甚至搞不好还可以让他一口气娶上十几房媳妇,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也算是一段风云史上的佳话了。

      荼蘼在心中为自己的足智多谋点了个赞,说起来,曾经在弥山任教过的教书先生,可是对着他的才华有感而发过,说是他潜心专研,假以时日,也未必不会是弥山智商最高的一只妖。

      可荼蘼对成为弥山智商最高的一只妖这种妖生没多大兴趣,若是老先生教他如何成为弥山最有钱的一只妖,那倒还可以钻研一番。

      话说回来,荼蘼腹中饥肠辘辘,辘得他眼睛都快发绿了,于是在听了男子的回话后,赶紧道:“我也饿,两天没吃东西了,幸好外面现在雨停了,你等等,我出去找找有什么吃的。”

      男子淡漠俊美的一张脸上,看着神色很是淡定,他淡定道:“那便辛苦公子了。”

      荼蘼没有多费口舌,直接撑着最后一口气,出了山洞。

      暴雨停歇之后,他总算将山洞外的一切看个分明。

      这是一片开阔的山野,除了山洞外这一块地面生了浅浅的杂草,远处树木高深,荒草葱郁,娇花团簇,因着是仲夏,放眼过去,皆是浓郁的勃勃生机。

      但这生机也很是有限就是了,因为荼蘼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未寻到什么可以裹腹的东西,眼见他的生机即将断绝,他打算尝试一下树皮的味道时,好在终于没落到那个凄惨境地,隐在一丛高大杂乱的青草后,有几棵矮小的青皮树。

      只见这几棵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果子,方下过雨,果子上还沾着白亮的水珠,果肉看着极为可口盈润。

      荼蘼用外衣裹着果子往回走,许是见着了吃的,浑身忽然又有了无限力量,回去的脚程都轻快了不少。

      但荼蘼并没有预料自己回到山洞口,会见到眼前的场景。

      山洞口,亭亭立着的玄衣男子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好看二字来形容。淡色日光穿过树梢漫漫倾斜落下,日光似凝成蝴蝶扑在男子身上,他站在朦胧光影中,摄人心神。

      俊美非凡的一张脸,颀长的身躯,玄色垂地的衣袍,矜贵脱俗的气质。这定然是一副寸寸可以入画的美景。

      但这并不是令荼蘼久久无言,丧失言语能力的原因。

      男子长了一双极为好看,并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一只手伸出,似日光凝成的蝴蝶宛若在他手上扑腾着雀跃。

      荼蘼见到男子的手在虚空轻轻摸索了一下,这个动作甚是眼熟。

      曾经黑熊家的倒霉孩子掏蜂蜜时被马蜂蜇了双眼,一双眼肿得核桃大,有段时间就经常做这个动作。

      荼蘼:“……”

      荼蘼僵在了几步路远,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倘若救命恩人此后成了一个残疾人士,那么他这个被救之妖,原本一身正气凌然绝无可能要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的妖,是不是下半辈子,都将侯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当牛做马?

      这算不算也是话本里的“以身相许”了?

      在荼蘼宛如被雷劈中之际,男子脚下踩着一处凸出的石块,身形踉跄了一下,荼蘼蓦然回神,快步上前扶住了男子。

      荼蘼有点颤抖,主要是对这个事实接受不能,他抖着嗓子问道:“你的眼睛……”

      男子依然是淡定神色,缓声道:“好像是看不见了。”

      这个世上,怎么能有人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平静的面色,说出这么骇人听闻的话。

      荼蘼看着他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眸,虽无神,却仿佛盛下了整片崖底的仲夏景色,风雅到极致。但此时此刻对荼蘼来说,别说风雅到极致,就是疯狂到极致,他也无暇欣赏,继续抖着嗓子道:“你醒来时便看不见了,还是这会看不见了?”

      其实这话问得毫无意义,命运已经如此安排,但他还是非要问出口,无论胡乱拉扯什么,都只当帮他平复激荡的心情。

      男子微微偏了偏头,将一张好看的面容转向他,如实道:“醒来眼前便是一团黑暗。”

      荼蘼仿佛也双眼失明,对近在咫尺放大版本的美色视而不见,他颤巍巍道:“那你醒来时怎么不告诉我?怎么能那么镇定?”

      男子沉吟片刻,而后继续淡定道:“大约是听到公子说两天没吃饭了,深觉若再耽搁下去,可能就不单单是我一双眼睛的问题了。我即已看不见,往后的日子,还得仰仗公子。”

      荼蘼:“……”

      好一个仰仗!

      荼蘼终于大彻大悟,他看的那些话本,那些令人迷惑的情节,原来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一切都有迹可循,有的放矢,终究是他见识浅薄了。

      听着男子的话,荼蘼搀着人的双手一抖,而后两眼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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