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茶侯》舟月夜

1、驾崩

　　如死一般沉寂的皇宫，空空荡荡。孤月一轮，洒在红墙绿瓦。头顶上传来乌鸦的阵阵叫声，诡异凄凉。
　　皇帝的寝宫外却乌泱泱跪满了人。大臣们趴在地上屏息不语，有的在暗自泪垂，有的暗自沉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各自都心怀鬼胎。因为所有人都在等着那最后的一刻。
　　龙床上躺着的是已经快奄奄一息的九五之尊。
　　“长乐……”金丝楠木的空旷龙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唤。
　　“咱家在。”听见皇帝的呼唤，满头银发的太监眼角泛着泪花，脸上的悲伤和喜悦神色复杂并存，匆忙走上前行礼。
　　“扶朕起来坐一会儿，朕现在感觉……精神头好一些了。”
　　皇帝脸色慢慢变得愈发红润起来，眼神也不再浑浊，逐渐变得清亮。像是月夜下的一汪清潭，深不见底又闪着光。
　　长乐将他扶起。此时寝宫内仅有他二人，皇帝早已吩咐所有人不得入内。他明白，皇帝这是回光返照。他强忍着想要痛哭的欲望，颤着声问道：“陛下，可还有别的话要告知咱家？”
　　古稀老人的脸上却缓缓展开一个笑容：“朕，戎马一生，败尽英雄，杀尽仇寇……后代子孙，文武大臣，全天下都盯着这一把髹金雕龙木椅，可朕最想要的，咳咳……朕想要的，只是为她做一个温茶侯。这天下……罢了，罢了……”老人扯出一个苦笑。
　　老人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这天下，也任他们去争。朕这一辈子大梦一场，却也明白，这天下，众生皆过客，无人永夺得。更何况……”老人顿了顿，眸色一刹黯淡无光，神情里的悲伤苦涩浓郁的化不开。
　　“更何况，百姓何尝不想迎立新君？史书又会如何书写朕这个十恶不赦的昏君暴君？说朕是个……屠功臣满门，弑兄辱嫂，残忍的皇帝……咳咳……”老人越说越激动，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控制不住的咳嗽。
　　“陛下！您…您何苦这样说呢！您的功绩百姓都看得明白。您是这天下……”
　　“罢了。”老人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打断了他的话。
　　“朕知道，这成王败寇，是自古的定论。争权夺利，却也无止无休。朕已了却平生无牵挂，于她，朕无言以对。可是于天下，朕问心无愧。”
　　最后，老人慢慢躺下。
　　眼前如走马灯前闪过一幅幅画面。
　　“大哥……父亲……母亲……阿城来见你们了。”老人伸出手，想要触碰到什么，终了，又恹恹落下。
　　闭上眼睛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转头又看了一眼陪伴自己四十余载的老友，轻声说道：
　　“长乐……谢谢你……陪我……走完最后一程……”
　　床榻上的老人声音用尽吐出最后一个字，声音随着越来越弱，缓缓闭上双眼，脸色再无一点生机。
　　长乐无言，慢慢后退蹲身跪下，沉重有力地三叩首。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谓城，我陪你去。”太监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药丸，含笑咽下。
　　“朕梦见百万大军，铁马冰河。烹茶煮酒，一人相守。”
　　昭平三十三年，帝崩。
　　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