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府当差那些年》吃一只饺子

3、蹊跷

　　最近两日我又开始偷懒了，日巡时转一圈就早早回来，于是今天我直接没去。日头西沉的时候我正歪在我东殿的贵妃榻发呆，不知道在我入轮回的什么时候，地府的办公设备和陈设全都翻新了，但是看见回来时这张榻还在我很是满意，仔细想来应该是有小鬼知道我喜欢才留下的吧。导致这个看起来很古董的老玩意跟现代化的其他家具格格不入，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心细之鬼，甚不在意。
　　正当我看着太阳胡思乱想的时候，日巡小鬼们都回来了，拿着文件找我盖章，我盖了章再交由昼隐，他下了值盖了章就暂且保管，以防有领导要查某一天的记录。每天一份我俩已经不记得攒了多少份，全都堆在西殿的文件室，我这倒是落了个清净。
　　日巡的章被我放在案桌上，我懒得下榻，支着脑袋冲着桌子扬了扬下巴说：“去拿吧。”其实以前都是需要签字的，从毛笔用到钢笔，后来跟阳间借鉴了玺，现在演变成章。其实现在更方便甚至还有电子章，只不过因为我刚回来还没顾得上问问怎么用，于是我问：“在我回来前你们是不是一直用电子章？”
　　“是的温巡使。”
　　“以后也继续用吧。”我摆了摆手。
　　“好的。”
　　他们盖好后就离开了，我继续发着呆，这时左手的腕表突然震动了一下，我一看是六案功曹之一的人曹发来的消息，可能是我上一世的亲人又给我烧纸钱了，正好闲来无事，也很久没去过六案功曹了，说起身就起身。
　　六案功曹主要负责地府的呈报公文、传达诏令，也就是阳间所说的“秘书处”，共分为天曹、地曹、冥曹、鬼曹、神曹和人曹，人曹作为阳间和阴间的连接每天都很忙，特别是清明、中元节和除夕前后，阳间思念已故的亲朋好友总会烧些纸钱等物资，这就要由人曹分到小鬼们的手里。
　　如果亲人已经进入下一世轮回，就会转交由鬼曹代为保管，记录到对应名下。若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明确表示收款人的就直接被充公了，像我们这样在地府当差的且有职位的官员，我们轮回进修亲人烧的纸钱百分之八十都是要充公的，也是为了避免贪污阳间的东西。若有信件的话一般是可以拿走的。
　　六案功曹的地域又扩建了，我到了人曹办事处眼睛寻找着熟悉的面孔，找了一圈发现之前的鬼们都换了七七八八，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认得我，自我介绍又属实尴尬，若跟平常小鬼一样走流程我又懒得排队。
　　正发愁怎么低调的亮出我的身份好走后门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然后从口袋里把我的白玉环拿了出来。我装作漫不经心的走到值班小领导面前。
　　“办理业务去那边柜台。”他看了我一眼，还没等我回话，他就看见了我的白玉环。
　　“温巡使？”果然如我所料，我笑着点头，然后顺理成章，他领我进了他的办公室。
　　“温巡使，您生前的儿女共烧了……”他罗列着，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听着，我并不在乎到底有多少，也不甚在意给我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又有多少。
　　我突然想到我回来之后还未拜见过酆都大帝，虽然他老鬼家日理万机，但是我的礼数总要到的。说句良心话，当时若不是酆都大帝采纳了姜子牙的推荐，我也不会顺利留在地府当差，应该会和其他鬼魂一样继续轮回。
　　摆脱轮回、脱离人间炼狱是其一，知遇之恩是其二，所以我一直很敬重他。
　　“酆都大帝最近忙不忙。”我打算先探探消息，免得跑空。
　　“温巡使，今日是三月三。”他回我。
　　“哦，又去蟠桃宴了是吧。”我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三月三，别说酆都大帝，就连东岳大帝和地藏王菩萨应该都在天宫。
　　玉皇大帝深知王母素来喜欢热闹且最爱吃蟠桃，所以在王母生辰——三月三的时候在天庭举办蟠桃宴，邀请三界五行之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可到场，按理来说我在天宫有仙位的人也应该去，我刚当上日巡神的那年去了一次感觉甚是无聊，天庭规矩要比地府多得多，神仙们我也认不全，一顿饭吃的我如坐针毡。
　　后来几年我也只是跟王母匆匆打个照面，送上贺礼便回来了，再然后我去轮回进修已经有五百年没参加，想来他们应该也将我这名头甚小的神忘了一干二净。正好我也躲个清静。
　　任务办完我道了谢起身离开，那小鬼也一起送我往外走，闲来无事他与我闲聊：“温巡使可还有一世轮回未结束？”
　　“是。”我诧异他居然知道，转念一想应该是刚才查到的。
　　“那这是为何突然复职了呢？”
　　“听说最近地府事务繁忙、人手短缺？”我偏了偏头。
　　“事务繁忙倒是常态，只是这人手短缺……”他好像有疑问但是可能是顾忌我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心中一顿，他的意思是并未听闻“人手短缺”，既然六案功曹都没有缺人，阴鬼府肯定也不至于短缺到让我终止最后一世轮回的地步，我也不免在我回来的这件事上留了个神。
　　之前泰媪和崔珏跟我的说辞可都是忙不过来，可是他们俩又不是不知道我爱偷懒的性子，我不在的五百年日巡差事业从未出什么岔子，我本来从未多心这件事，被他一说我反倒觉得蹊跷。
　　与他道了别之后，我想着哪天一定要向崔珏问问究竟是什么原因。
　　转念一想择日不如撞日，说走就走，我方向一改朝着阴律司走去。
　　刚进去就看见崔珏和查察司掌事陆之道在案前研究着什么。
　　“来的真不巧，崔判官、陆判官在忙呢。”我笑着打招呼。
　　陆之道见来的是我，放下手里的文件就朝我走来，揽着我的肩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和陆之道、崔珏二人一直非常合得来，以前也是经常一起溜去阳间化了人身讨酒喝的。
　　“刚复职没两天，还是崔珏领着我办的呢，他居然没跟你说吗？”我斜着眼睨他。
　　“这事不怪之道，确实是我给忙忘了。”崔珏连忙说道。
　　本来我也没成心责怪，他这么一说我也就哈哈大笑过去了。陆之道说：“哪天再去喝酒，我自罚三杯好吧。”
　　“你可拉倒吧，”我撇了撇嘴，“你上次因为跟我俩喝的太多，弄丢了一百多人功德簿的事忘了？”
　　陆之道放开我朝我肩膀打了一拳：“你还好意思说，就是你灌的最狠！”
　　绍兴十六年，那时候我刚上任刚与他俩结交没几年，正处于感情升温期，有事没事就在工作时间出去喝酒，地府的酒喝腻了，就悄悄跑去人间喝。
　　我倒是还好，因为日游巡使的身份还可以遮掩，他俩总是得费半天功夫才能溜出来。有一次我们连着喝了三天三夜，陆之道本来就是我们三个里酒量最差的一个，他还强撑着回去办公，结果一个手滑把一筐的功德簿都扔火炉里了，当时他的酒就醒了大半。
　　酆都大帝听闻后将我们三个狠狠训斥了一顿，罚了一百年的俸禄、停职了一百年，从那之后我们只好夹着尾巴做鬼，我还记得在罚恶司领了罚回去，昼隐看我的眼神又多了两份厌烦。
　　我笑着躲开说：“我可记得当时酆都大帝给你下了办公期间的禁酒令，就因为这事我和崔珏都给你一起受罚。”
　　“找个不当差的时候不就得了。”他满不在乎。
　　“你俩就等九月九的时候吧。”崔珏也合了公文走过来，伸过手邀请我俩去偏殿坐。
　　每年九月九是酆都大帝的生日，通常地府会大庆三天三夜，看守也相对松懈，许多小鬼都等着这几天可以回阳间看亲人。
　　“话说这才五百年你就回来了，九世五百年哈哈哈哈哈”我们边走他幸灾乐祸笑着，“看来泰媪没少给你特殊照顾。”
　　因为进修时候大多数不求命格长寿，早些结束早些复职，所以谢必安才会觉得我嫌胎命短很奇怪。
　　我听见崔珏好像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接道：“八世，这不是办最后一次轮回的时候被叫回来了吗。”
　　“怎么回事？”他很诧异，因为这种情况很少见。
　　“说是人手不够。”我实话实说，既然他丝毫不知情，来之前我一定要一问究竟的想法也收了回去。想着哪天单独问崔珏。
　　“人手不够？”他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被崔珏打断了：“之道，查察司小鬼好像来找你了。”
　　“哦！差点忘了是来找你拿东西的，这个文件着急，我先走了。”陆之道与我俩匆匆道了别，就跟这小鬼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感叹，这么多年他大大咧咧的性子是没改半分。
　　见他离开，我倚在沙发里问崔珏：“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想问你，我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不信我还能不信泰媪。”崔珏喝了口茶。
　　我没说话，我不打算把刚才人曹的事情告诉他，我说：“没说不信，之道刚才听了都觉得蹊跷。”
　　他又抿了口茶没说话。
　　“你看我既然都回来了，你们瞒着我是不是多少有点不厚道。”我笑着说。
　　“……人手紧缺是一方面。”他想了良久才开口。
　　“那另一方面呢？”我打算穷追不舍。
　　“另一方面……是有鬼差想让你回来。”我听见他说。
　　“是谁？为什么？”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诶呦温良大人，您就别难为我了，我也是按酆都大帝的意思办事。”崔珏抓着头发一脸崩溃状。
　　“……”我还从未见到他这般为难的样子，只好作罢，“那我复职真正的原因都谁知道？”
　　“除了酆都大帝就是我和泰媪，还有……那个想让你回来的。”他补充一句。
　　“……那对外说辞是什么？”我问。
　　“跟告诉你的一样。”
　　“居然没人怀疑？”我不解。
　　“就算觉得不对劲，又有几个敢像你一样问到我面前。”他瞪了我一眼。
　　“……好吧……”我投降。
　　一阵沉寂后我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完成最后一世？”
　　“应该不会很久，但是到时候用不用轮回还另说……”他刚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于是连忙噤声。
　　我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看着他问：“为什么会不用？”
　　就知道他不会告诉我，我只好试探着猜测：“……因为我之前就已经九世轮回过了？”
　　每个鬼差在地府当上官一百年后都要经历九世轮回，再体会一遍人间疾苦、生老病死，我一直纳闷为何我的才开始进行，其他阴帅鬼差却已经早都结束，或许我之前已经经历过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还要重来一遍？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我没有丝毫的记忆，所以我说的也很心虚。
　　但是崔珏听完神色突然不自然起来，他的状态很局促，好像是怕我说到什么。我没有再追问，但是我觉得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难不成真的是已经轮回过了？我又为什么半点记忆都没有？为什么我要再来一遍？是谁让我终止了第二次的轮回？为什么他们要瞒着我？一时间我有许多的问题，想要知道这些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我劝自己。
　　他本就受托不能告诉我，不管我怎么套话都是无用功，我向来不喜欢刨根问底人家不愿说的，若不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也不会问到这一步。
　　我改了话题后又聊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渐亮我才告别出了阴律司。
　　回阴鬼府的路上碰见了刚下值的昼隐，他沉着脸，我见他身后跟着陌生的鬼魂低着脑袋，一副犯了错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只是又捉到不听话的小鬼了。
　　“早。”我冲他走去笑着问好。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打量着小鬼却是问他：“他犯了什么错被你给抓回来领罚了？”
　　本来没指望他回答我，只听见他回头看了一眼，冲着那小鬼沉声道：“自己回温巡使的话。”
　　本来我的眼睛是停在那小鬼身上的，说完我意外地看向他，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温巡使”三个字，你别说，还挺好听。昼隐声音低沉，不知道是不是不爱说话的原因，这三个字我听别人叫和听他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还没等我沉浸够，小鬼欠身说：“回温巡使，我本来在赌场小玩一把……”
　　昼隐听他这么一说回过身凝视他，小鬼哆哆嗦嗦认错：“是……是我做手脚……参与人间秩序，改变因果，影响……影响个人运气……”
　　“你看就看了，明知道是错为什么还要参与？”我不解。
　　“因为……因为我看他输的太惨，输光了所有的筹码他老婆孩子都快没饭吃了，我就……”昼隐看着他，他越说声越小。
　　“那是他们的命数，”我也正色几分，“何况对于赌鬼来说，赢了一把他们就会收手吗？”
　　“我知道错了……”认错态度倒是良好。
　　“话说回来，阳间现在赌博方面治理的力度还是不够啊……”我说到一半也意识到这话不妥，且不说我作为阴间差使不能妄加评论阳间和天界的事，这话昼隐也一定不爱听，于是我也心虚的看他的反应。
　　昼隐从看他变成了看我，我有点紧张，读不懂他眼里的意思，我也有点怕他当着小鬼的面对我冷言冷语，怎么说我也想要点面子，没想到他说：“明知道是错的话，就能不参与了吗？”
　　我愣了一瞬，回想起来是我刚才跟小鬼说的，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我见他神色认真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我摸了摸鼻子说：“那个……这不是刚才讲道理嘛。”
　　他对我想插科打诨过去的态度很不屑，那眼神烧的我脸颊都烫，两秒钟之后他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也忙跟小鬼说：“该罚！那个……你快去领罚吧。”我企图通过转移话题来转移昼隐的注意力。
　　昼隐又恢复了淡淡的样子，然后擦着我的肩膀走了过去。
　　我看着他俩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因为昼隐不喜欢我，所以我觉得他身上有很强烈的压迫感，我总是有点怕他，刚才那眼神看得我脊背发凉。不过既然过去了就懒得再回想，我甩着白玉环回了阴鬼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