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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刹那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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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门缝,顾七等人瞧见了这位“岑小姐”的面容——
半盘起的秀发如墨如瀑,两耳后分别梳了条小辫子,两弯柳叶眉下是一双灵动的杏眼,肤如凝脂,唇红齿白。
不愧是临江第一美人!
顾七摸摸下巴,怎么看都是莫长安走狗屎运。
岑双一见莫长安便笑靥如花:“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
顾七凑近旁边的扶桑,小声道:“哎,扶兄弟,你猜他俩能成不?”
扶桑一眼没看,神色平静地抿了口茶,惜字如金:“不猜。”
顾七心道无趣。
好好一帅小伙动不动板着个脸做什么?
莫长安正言厉色:“既没什么要事,岑小姐便先请回吧。在下还要与客人吃饭,很忙。”
说罢转身进来就想关上门,敌不过岑双身板灵活,一溜烟就跟着进来了。
她看了一圈人,倒是不怯生,大方打招呼道:“嗨!本小姐是莫长安的未婚妻,岑双。”
莫长安毫不留情纠正:“我们根本不熟,没有任何关系。”
顾七赶忙挤眉弄眼道:“行了莫长安,都是自己人还瞒什么呢,看来莫老头抱侄孙这事指日可待咯!”
“咳、咳!”
听得肖让都直接呛了一大口水,心里叹道:
顾大哥的想法真不是一般的天马行空啊!
眼瞅自家头儿和岑小姐这俩八字都差一撇一捺的,哪能凭空冒出个“侄孙”?
岑双自是心花怒放的,她谦虚地捂捂嘴:“哪儿的事啊?还得一两年呢!”
“诶,我都忘了得改口叫嫂子了,岑嫂子好,叫我顾七就行!”
“哈哈哈哈,真会说话,你都叫我嫂子了,我就喊你小顾吧!”
“……”越说越离谱。
莫长安已经放弃与他们沟通了,只管自己吃饱了先,然后才能快些离开这鬼地方。
一顿饭下来,除了顾七和岑双两人乐此不疲外,其余人皆是深觉疲惫,叽叽喳喳被吵得耳朵都起茧了。
“小顾啊,到时候有空了嫂子带你逛遍临江城!”
“好嘞!嫂子回去小心点,改天再聚!”
“好!莫长安,本小姐走了哈,下次再找你,别太想我哟!”
顾七面不改色地胡扯:“放心,嫂子走了他肯定茶不思饭不想寝食难安!”
莫长安:“……”
舅舅定是忍受不了这混账,才将他打发到自己这里来的。
欠的慌。
十月的天已然入秋,黑夜来得早,大街上凉风阵阵,过往行人大多身着两层薄布衣衫。沈留也穿了两件,但小孩身子瘦弱,肖让担心他着了风寒,便将自己的短外衫披到他身上,贴心地帮沈留把衣领竖起来,这样可以挡点风。
顾七打趣肖让像个小父亲,再带着个小儿子,倒是十分温馨。
肖让不满道:“非要把我讲老吗?像兄长就不行吗?”
“是是,你是最善良的肖让哥哥呢。”
事实上肖让自个儿也像个小孩,成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
沈留的小手被他牵住,另一只手由于衣袖太长总是盖住。见他们嬉笑打骂,心里无端跟着高兴。
小孩儿的心思是纯粹的,谁对他真的好,他就喜欢谁。
所以,他越来越喜欢他的肖让哥哥了。那是天下最善良的人。
莫长安步伐大,早就回到了印月堂。沈留困得呵欠连连,肖让抱起他趴在自己的肩上,也迅速进了房间。只剩顾七和扶桑两个不紧不慢的在后头。
“顾兄——”进门前,扶桑忽然叫住顾七: “先前沈桓与段晓丁的那副画……我想,或许还有些用处。”
顾七面露疑惑:“怎么说?”
人都灰飞烟灭了,还能找出个啥啊。
扶桑:“顾兄随我看便知。”
大厅里,莫长安洗漱完一出来便看见扶桑对着摊在桌上的画像施法,顾七则站在旁边若有所思。
“——又在查什么东西?”
顾七的肩膀被身边突然出现的人拍了一下,给吓了一激灵。他连忙做噤声状:“嘘——别打扰人家。”
莫长安小声道:“搞这么神秘呢。”
只见扶桑两指一划,画像的上空便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子,待他嘴里轻轻念道“凝影成像,溯本寻源”后,画面才慢慢地清晰起来。
莫长安不懂:“溯本寻源?”
顾七解释道:“算是除妖师的招式。通过对目的人强烈有关的物件进行回忆溯源,并且可以凝聚成像。但是……”他的声音渐弱,手放在下巴处摩挲,疑虑片刻,他才自顾自嘟囔道:“……算了,可能是我见识太少了吧。”
“快看那人。”莫长安扯扯他的衣袖提醒道。
画面中有四个人,皆身处一间南蛮风格的内室。烛光昏暗,仍然可以认出其中一张熟悉面孔的是沈桓,另外两位中年男女长得与沈桓有几分相似,应当是他的父母。最后一位是一身道士打扮,相貌周正硬朗。
“他就是沈桓父母请来的捉妖道士吧?”顾七猜测他年不过三十。
莫长安:“看着是像……怎么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
扶桑:“只能看到有人像的画面,没有声音。”
顾七拍拍胸脯振振道:“不用担心,我会对口型!”
此话一出,旁边的两人都转头看向他。
不同的是,莫长安的目光里坦然写着“我不是很相信”,扶桑的眼里却没有讶异怀疑,神色说得上是平淡,嘴角倒似乎翘起些弧度。他仿佛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
顾七没好气道:“我真的会!他们现在是在讨论怎么逃出去——段晓丁那狗贼已经在他们家外边儿杀疯了!”
为证明自己的确是有看口型这一项特技,顾七开始给他们实时转述对话。
房间里,沈母面对着沈桓,双手抓着他的臂膀,风韵犹存的脸庞露出痛苦和不舍的神色:“桓儿,你先跟着秦道长离开这里,答应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躲开那个可怕的恶鬼……可怜我的桓儿,是爹爹娘亲没有照顾好你,竟任由那个妖怪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她将沈桓拥入怀中,泪水连连。
沈父作为男儿自该是有泪不轻弹,他固然害怕死亡,可人终有一死,他们活到这个岁数也没什么不能释怀的。只是,一想到因为他们的疏忽,连从小便缺乏爹娘关怀的沈桓身边藏着一个妖怪都没能及时发现,导致他们的桓儿要被迫离开父母的羽翼,要学着独自成长、独自生活后,眼眶难免泛起湿意。
他重重叹了口气,拍拍少年人背着包袱的单薄的肩背,忍着喉咙的酸涩道:“……都是爹娘不好,桓儿啊……”更多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了,一切只化作无声的哀叹。
沈桓埋在母亲的肩上颤抖着,泪水浸湿了大片布料,他极力克制着哭声,却仍是发出了几丝呜咽。
沈母拭去眼泪,对秦道长说:“桓儿就拜托你了,道长。希望您尽全力能保护好他,我们夫妇俩才能在下面安息。”
秦道长深深向他们掬了一躬,再起身,可以看到眼角隐隐有泪花闪烁。
“在下定当不负所托!”
沈母扶起沈桓,抚上自己未曾好好注意过的脸庞。她是多想再看久一点啊。
“桓儿,快走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语句在沈桓的泣不成声中破碎凌乱:“不,我们、我们一起走……爹、娘……我们一起离开……”
沈父狠下心,一把将沈桓推到秦道长身边,低吼道:“走!再不离开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你若是我们的儿子,就给我振作起来!”言毕,他拉上沈母毅然决然地踏出了房门。
“不!———”
随着门轰地一声关上,沈桓绝望地知道,他与爹娘已经隔了一道生死的鸿沟。
他们选择牺牲自己来换取他的一线生机,那是他们可以为他做的力所能及的最后一件事——哪怕他们曾短暂地缺席了他的部分人生。
秦道长用力拽着沈桓,纵然有万般不忍,仍理智道:“沈公子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然后他似乎在书桌边开启了什么机关,床铺便翻了起来,露出一条黢黑的地下通道。他把沈桓先推进去,等自己的身躯也没入黑暗中后,床铺则倒回原样,将通道口重新盖得严严实实。
秦道长点起一张符用作照明,又往沈桓衣服里塞了另一张符,边走边小声说:“此符可以暂时敛去身上的气息,妖物追寻不到,沈公子切记收好。”
沈桓吸吸鼻子,用力点点头。“……多谢。”
他们在昏暗逼仄的秘道中小心而迅速地移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条路将通向哪里。
得到光明难能可贵,简单的生存更成了一种强烈的奢望。尽头那边,或许是生机,或许是死亡。
但沈桓无路可退。他必须活下去,哪怕怀着愧疚,东躲西藏苟且一辈子。
他没办法去恨段晓丁,也无法抑制失去父母的痛苦。他只能逃,不停地逃、拼命地逃。
直到前方有天光照进,他们终于出了秘道。
沈桓没再落泪。他沉下紧绷的肩背,纤长的手指还死死抓着右肩上的包袱带。包袱分明不大,却硬生生压弯了少年的脊梁。
他回头望向暗道深处,低垂眼睑,微微张口作了个口型,像在对谁说话。
尽管隔着一层虚影,顾七依然可以清晰读出,他说: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