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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家人 ...


  •   栾星楠没想到,卓一送了李麟川回家后又折返了回来,看时间车肯定飙得很快,下车之后应该也是急得跑进楼的,进门的时候还在喘着,气息在电梯上的一路都没能缓过来。

      他知道他们天不亮就要赶飞机,所以叫卓一照看着李麟川,叮嘱他工作要紧,自己这边这摊子烂私事倒没什么,都习惯了,金铭宇看样子也没力气再发什么疯,他过会儿就在客房睡了。

      “我哪能放心得下你?习惯什么啊,凭什么你就得习惯伺候精神病啊?”

      卓一说着这话的时候还气喘吁吁的,栾星楠听完说不出话,倒因此忽然生出了些从没有过的委屈,想要再推脱的话也咽回了肚子,转而把卓一牵到了沙发边按着坐下,抽了纸巾来帮他擦掉额前的汗。

      卓一揽他到自己身边坐,抬手去揉开他紧皱着的眉头时,栾星楠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很不好看。两个人四目相对,却陷入了莫名的沉默,半晌才同时开口出了声,又尴尬的都停下话头,等着对方先继续说下去。

      话憋久了实在难受,卓一性子急,先一步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你到底什么把柄落他手上了?还是你有什么……什么经济困难啊?你要是不想干了我给你想办法,也不是非跟着他不可吧?”

      栾星楠听得出卓一话里的滋味,也想着要把回答说得圆滑些,别让他酸不溜丢的想到没必要的地方去,可他一向转得奇快的脑子这会儿却晚了嘴一秒,都不等卓一的话音落下,他就急着应道。

      “我得跟着他,卓一,我也只想跟着他。”

      卓一震惊的顿住,随即眼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了下去,扭过头去捏了捏拳头。艰难平复了情绪许久,他才回过头重新看了栾星楠一眼,咽了咽唾沫再开口,声音都带上了点哽咽。

      “因为什么,难不成因为你喜欢他?也是,跟着一个alpha这么久,他那种花言巧语没脸没皮的家伙……你会喜欢他也是难免的。”

      “不是,你想什么呢?我怎……”

      栾星楠话没说完,竟就见卓一的眼泪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他眼睛大,金豆也大,吧嗒吧嗒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响,给长期和精神病朝夕相处的栾星楠都吓了一愣,不知道是该先擦还是先哄,懵了好会儿才忙着把人脑袋扳过来,开口舌头都系扣了。

      “哎呦……怎么、唉…我跟他真不是因为那种事才……唉。”

      栾星楠欲言又止,落在卓一眼里就成了一语成谶,血泪控诉差不多是从嗓子眼喷出来的,“那为什么啊!不是喜欢他是什么啊?正常人谁能任劳任怨伺候那种精神病啊?他就是一累赘!你不喜欢他你图他什么啊?!”

      卓一像遭了天大的委屈,很长一段时间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稀里糊涂的爆发了。

      他紧紧抱住栾星楠,像是生怕他让里屋那狗日的吸走一样,还趴在人家肩膀上哇哇的哭,他又想起自己做送子观音的那些倒霉日子了,想着他又得眼睁睁看着怀里的白菜让追到眼前的猪攒着劲的拱,他觉得天都要塌了。

      栾星楠被他哭得脑壳都大了两圈,只得一手顺着他的背,一手拍着他后脑勺,照着小时候妈妈的样子耐心哄着抽抽嗒嗒的大小孩,安慰的话和保证的话都说了一堆,腻歪得自己都有点脸热,等卓一终于吸吸鼻子把脑袋抬起来还算冷静的看着他,栾星楠才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抿了抿唇低着声音开口。

      “……他不是累赘,卓一。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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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栾星楠总是被当做一个不幸的人。

      他有过人的天赋,却因为第二性别被迫放弃梦想,他有聪明的头脑,却因一个意外而耽误了学业,过去总被奉为天才少年的孩子,只糊弄上了个不入流的二本大学,还没毕业就跟了个脑子不正常的艺人,干着天谴一般的工作,任谁看了都觉着造化弄人,他这辈子铁是拿了天妒英才的剧本。

      可只有栾星楠自己知道,他其实从来都是个很幸运的人,这份幸运里就包括金铭宇,在老天爷差点夺走他幸福人生的时刻,是金铭宇与天作对,替他抢了回来。

      故事还要说回他十七岁那年。真正的变故并非因为分化而放弃理想,而是那一年哥哥刚刚得到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他也即将高考,家里本就经营不善的小店突遭横祸,几个无赖酒后闹事砸了店铺,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父亲被打成了重伤,只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icu门口一家人整整守了十天,人命是勉强保住了,可无论是后续的治疗费,官司费,眼前兄弟俩急需的学费,甚至是维持一家几口最基本生活的花费,他们都再拿不出半分。

      栾星楠在接连的打击下参加了高考,结果是科科失利,只考上了一所学费昂贵的民办二本。

      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被他悄无声息塞进了玩具箱底,他打算就此屈服命运,尽快找份工作补贴家里,叫哥哥先把书读完再说.可他正准备和家人说这事的当晚,哥哥先他一步扑通跪在了母亲的面前,他说理不理想根本不要紧,一张毕业证就已经足够了,得先赚钱救爸,先让弟弟读书,先把家撑起来,日子才能有以后。

      负债累累,顶梁柱倒下,两个孩子没钱继续学业,十七岁的栾星楠以为生活就这样走入了绝境。而这时,一个人犹如救世主般降临,为这局死棋翻了盘,这个人就是那时和他们一起在icu门口守了十天的,他哥哥初中时带回家的怪朋友金在阳。

      那时金铭宇刚刚回国,因为和韩国公司解约闹得身无分文,本来是饭都吃不起了,才投奔到了他过去唯一的朋友家里,想在找到落脚处之前暂住几天。

      兄弟两个跪在无助哭泣的母亲面前,此起彼伏的嚷着要放弃念书打工养家的时候,金铭宇也在。

      他靠在门边沉默,看着一家三口人绝望的抱在一起痛哭,而后栾星楠的哥哥起身过去对他说抱歉,他家现在实在添不起一双筷子的时候,金铭宇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起脚边自己的一包行李,转身离开了他家。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栾星楠哥哥收到了一笔转账,十万块,而栾星楠的微信也收到一些,有零有整,一万五千两百元。

      金铭宇转完了钱给他哥哥打了一个电话,栾星楠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哥哥一开始玩笑着问他打劫了哪弄到这么多钱,而后便渐渐失去笑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听着电话那端的话,听着听着低头捂住了脸,缓缓蹲下无声的抽噎,最终无法控制的哭出了声,不断的说谢谢、在阳,谢谢,谢谢。

      有了那笔钱,他们的父亲从鬼门关熬回来了,哥哥得以抓住了那次深造的机会,如今已经在德国攻读硕士。

      而他也好好上了大学,在金铭宇最红的时候被他招在了身边做助理,金铭宇嘴上说着叫他给自己打工就当还钱,可从来一分工钱都没要过他的,而且逢年过节必会自掏腰包准备价格不菲的礼物,叫他拿回家去看爸妈。

      后来的某次,金铭宇喝多了,栾星楠才借机问起那些钱和那通电话。

      金铭宇醉得恍惚,含糊不清的讲起那几天,他说他想和他爸借点钱,他爸不接他的电话,他报了警说他爸失踪,才几经辗转找到了人。可他爸那时候已经破产了,新老婆也卷着他的棺材本跑了,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河,再蹦不出一个子儿给他。

      没办法,他就去陪公司老板喝了顿酒,这样,又那样,反正就是那些,最后弄来了那些钱。电话里他只是对他哥说,哥们儿刮彩票发了笔横财,叫咱妈别担心了,花完了这点还有得是,你们俩都上学,咱爸病也治,咱家的店以后还开,好起来了,没事了。

      栾星楠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听,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金铭宇那晚陪的是谁,喝的是什么酒,难以启齿的是什么样的事,又从那天起过上了怎样的人生。

      栾星楠实在觉得自己是个太幸运的人,若非说他究竟有什么不幸,是金铭宇的一切他都看得见。

      过去他还是金在阳的时候,他不开朗,沉默寡言,总是一副怯怯的、这世上的所有他都害怕的样子,听说他去韩国做了练习生,栾星楠甚至没法想象他以后怎么可能成为一个登台表演的明星,在摄影机前吓得哭鼻子的话,又有谁能顺着屏幕过去给他擦眼泪呢。

      可后来他见到的金铭宇,舞台上张扬潇洒,工作里八面玲珑,私底下嚣张顽劣,完全没了半点当年金在阳的样子。

      甚至身边有人谈论起,传闻中一些艺人为搏出头自愿遭受非人般的待遇,他都能坦然说出自己就是卖身求荣者中成功的一员,轻飘飘得仿佛这些事都与他无关,好像金铭宇只是一个聚光灯下明艳的器皿,里面装的东西深不见底,再难以从狭窄的瓶口窥探。

      栾星楠总是觉得,是为了那笔拯救了他家庭的钱,金铭宇才会堕落成如今这副模样,自己人生中所有的不幸,分明都被这个与他毫无血缘,也没受过他们什么恩惠的人一并担去了。

      那个金铭宇醉酒的夜,他也问了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要为了帮他们做到这个份上?明明他们一家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而就算现在他们赚到再多的钱还给他,他本不该如此的人生呢?谁又能还给他?

      看见栾星楠在哭,金铭宇的酒也醒了几分,他缓慢的从沙发上直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的什么傻话,我也是你哥啊。你不知道,那时候啊,没人管我,就你家的饭桌上永远有我一副碗筷。星星,我们是一家人啊。”

      究竟是谁更需要说感激呢?久而久之,栾星楠从与金铭宇相处的每一天里找到了答案。

      感激这两个字实在见外,他事无巨细的照顾金铭宇,金铭宇不让任何摧毁他的东西染指栾星楠,他们互相拉扯着向上也向前走了很远的路,金铭宇就像个他真正的不着调又管不了的亲哥,他也成了金铭宇什么狼狈德行时都能随意麻烦的弟弟,他与他的亲哥哥之间从不会说感激这样虚头巴脑的肉麻话,所以他和金铭宇也不必说。

      什么麻烦,什么累赘,金铭宇对栾星楠来说从来不是那样的存在,栾星楠对他来说也是如此。金铭宇是他的朋友,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是变得再怎样糟糕,也能在他家年夜饭桌上和他吃同样多可乐鸡翅的人,是他的第二个哥哥。

      有他在金铭宇的身边,金铭宇就有家,他永远都不会把金铭宇丢下,把金在阳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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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栾星楠和卓一讲了很多,他从未对任何人宣之于口过的想法,几乎所有能说的部分,他都对卓一毫无保留的说了。

      他也同样的说,他这些年来一直希望可以帮得到金铭宇,可除了收拾些他还力所能及的烂摊子以外,他什么都做不到。

      卓一在一旁听着,神色逐渐缓和,却也逐渐复杂。栾星楠知道金铭宇是个实打实的烂人,他如何对待李麟川,那些没割在自己心头的刀子,他没法让卓一为了什么同情心去谅解,所以说罢也只是对卓一抱歉,让一个心地柔软善良的人听这许多,心里一定左右都不好受。

      “可……他也不该对你那样。这世上除了你还谁会这样待他,他也该再对你好点。”

      卓一最后只能闷闷挤出这么一句,不服不忿,语调却也软下来了。

      栾星楠没再接话,倒是悬了一夜的心忽然松快了不少,对着卓一一会儿功夫就哭得浮肿的脸忍不住笑起来。

      卓一自知理亏了点,敢怒不敢言,直抽纸巾一茬一茬擤干净清鼻涕,使劲抹去脸上的眼泪泄愤,眼泪都是往上擦的,一滴也不想再丢人现眼的砸在地上那两小滩水儿里。

      他还是有点不爽,咕咕哝哝又憋了句,“怎么着也不是亲的……整天这么一块呆着,谁知道会不会日久生情呢。”

      “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啊?”

      栾星楠又气又好笑,划拉了那一堆纸巾进垃圾桶,对着卓一噜噜着的脸左想右想,还是不解,“退一步讲,就算不是亲哥,也不可能对当作哥哥一样的朋友有想法吧?怎么,换成是你,你难道会喜欢上川哥吗?”

      “……”

      这话一出,卓一忽然沉默了。

      栾星楠见他沉默,刚想接着笑他,突然就觉得卓一那表情反常,再多思考几秒,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笑容一下凝固在了脸上。

      “……”

      他看向卓一,投去一个异样复杂的眼神,卓一也看他,看了半天,还是心虚的挪走了视线。一时间两相无言,空气凝固,沉默却震耳欲聋,栾星楠提着垃圾桶的手顿在半空,而卓一的额头上明显冒出了一滴豆大的汗。

      “……哈?”

      栾星楠抽动着嘴角问。

      “……哈。”

      卓一干笑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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