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语的五分钱书社》无力的面条子

1、五分钱书社

　　这个年，不知道要怎么过……
　　就在半天前，顾小可把门店的转让费换成了最后两个月的薪水，结清了五名员工的工资，又请大家吃了一顿散伙的年饭，现在裤兜里所剩的身家，可以丁零当啷的响。
　　过了这个年，就三十岁了。顾小可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迷迷蒙蒙的夜景，细微的寒雨绵绵地落在车窗上，让路上的灯变成一团团光晕。维持了两年的小门店，在耗干了积蓄之后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这件事他还没勇气跟爸妈提，更别提父母年年盼着催着的儿媳妇不知道还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两手空空的而立之年，孑然一身，无家无业，这样的自己，真的有脸回家过这个年吗？
　　叹一口气，车厢里弥散着淡淡的酒气。散伙饭时被搭着肩膀喝了几杯，顾小可此时昏沉着，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出租车司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去的那些热闹年味，和现在清冷的世间人情。
　　是啊，过去的年多好！
　　顾小可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奶奶专为他包的，不放姜的肉饺子；炉子上烤的滋滋出油的桔子散发的又焦又甜的香气；还有好朋友借给他看的漫画书，等爸妈睡了，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经历别人的又新鲜又有趣的故事，都是些令人快乐的小时候的碎片。
　　可能是由于顾小可冷淡的反应，司机的话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在车子轻轻的摇晃中，顾小可恍惚觉得又回到了小时候的煤球炉旁，火光闪闪，电视里是热热闹闹的欢庆乐音，耳边有奶奶对新一年要好好学习的唠叨，爸爸听了又大着嗓门呵斥顾小可拿不出手的期末成绩，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说完又呵斥奶奶对小可的溺爱。妈妈忍了几忍，回道：“过年了，你就少说两句不行吗？”““嗯！还有你！!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非要给他起这么个名字！小可小可，天天像个小娘们似的，干啥啥不行，丢尽了我的脸!”顾小可耷拉着脑袋，不敢说一句话，心里想着再等一会儿就回自己的房间里，褥子下面有蒋楠哥哥借给他的新漫画。
　　蒋楠哥哥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小时候的顾小可什么都没有，没有好成绩没有零用钱没有零食没有漫画没有什么朋友。但蒋楠哥哥什么都有，有顾小可渴望着的一切。
　　在一次被班里男生堵在厕所里踩着肚子不敢妄动的日子，是蒋楠哥哥踹开了踩在顾小可肚子上得脚，拉起他来，让他争气一点，还把他一本《七龙珠》借给他看。
　　在后来的很多日子里，顾小可都会假想自己变成超级赛亚人，战胜那些令他压抑的难受的细细碎碎的困难。
　　昏沉中，车子好像渐渐停止了摇晃，顾小可又叹了一口气，没有睁开眼，只低低地问：“到了吗？”
　　没有回话。
　　顾小可撑着摸出手机，点亮屏幕，一边问“多少钱？”一边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
　　没有回答。
　　顾小可稍稍向前探了探身，看向驾驶座。
　　座位是空的。
　　？？？
　　顾小可觉得自己酒意一下子就醒了。
　　“师傅！师傅！去厕所了吗？”顾小可打开车门，车外面湿寒的凉气激得他一个激灵。
　　车子不知何时开到了一个如此昏暗的地方，这一定不是他租住的那个小区附近的什么地方，甚至不是他记忆里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
　　顾小可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向四周照去。出租车停在一座石头桥边，顾小可顺着桥边的石墩子栏杆照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手机光线照到桥的另一侧，是一排矮旧的平房，高低错落的屋檐边是一个个店铺招牌。“大脸猫文具”，离顾小可最近的一个招牌写着这个名字。
　　顾小可挠挠头，奇怪，现在还有小店叫这个名字。跟自己小学附近一家文具店一个名字，那店早十几年就没了，和电视台再也没有播放过的《蓝皮鼠和大脸猫》一起没的。
　　天有些晚了，大多数店铺都黑着，只有远处一家还亮着灯，顾小可想，可能是出租车师傅临时有什么事，去了那里，看自己睡着了就没喊自己。
　　他紧了紧衣领，向着亮灯的地方走去。
　　那灯可能有点电压不稳，偶尔闪烁一下，在暗夜里有些渗人，顾小可脖子往领子里缩的更厉害了些。
　　走到近前，一个中间几乎裂成两半的破破烂烂的木头招牌横在滋滋啦啦闪着的灯泡旁边，上面血红色的一行字——“五分钱书社”！！！
　　顾小可的汗毛竖了起来。这是自己小学时最常借漫画的租书店的名字，蒋楠有店里的借书卡，一张卡片背面是一个一个的小格子。由于蒋楠自己也有很多书，所以这张借书卡很多时候都随便拿给顾小可用，每本书每一天的租金是五分钱，顾小可自己偶尔有些零钱时就自己付，没有的时候就让老板在蒋楠借书卡的格子里卡一个章，划掉蒋楠买的借阅次数。他从来不在乎这些小钱，总是很大方的让小可不要那么拘谨客气。顾小可几乎没有什么钱，只能时常从家里拿一些妈妈卤的鸡蛋或是蒸的包子送给蒋楠，他也不嫌弃，会笑的很开心的收下，一边吃一边夸顾小可妈妈的手艺好。
　　又一次陷入回忆里的顾小可像一只淋湿的大狗一样甩了甩自己的头，回身去看来时的路，这路，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二十年前，离现在生活的城市一千公里远的地方，确实曾经有过这么一条路，是他每天上学都会背着书包经过的，记忆里的路。
　　顾小可有些懵住了，恍恍惚惚地踩上石头台阶，走进了店里。
　　门边是一把老旧的黑漆木桌，桌子上的漆面斑斑驳驳，桌上一台昏黄的台灯，照亮了桌子上一个被撕掉了表面的破纸盒子，盒子里靠放着一叠纸卡片。
　　台灯的光线昏暗，看不清楚铺子里面，顾小可向最近的一个书架走去，书架一共三层，密密麻麻的放满了书。但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顾小可眨了几次眼，还是看不清书脊上的任何一个字。
　　还没来得及再凑近一些，一个白色的人影忽然踉踉跄跄地从门口跨了进来。
　　顾小可吓了一跳，禁不住往台灯照不到的黑暗处退了一步。
　　来人一身酒气，在这种寒冷的冬夜，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肩上还搭着一个白毛巾，头发长而凌乱。那人一脸惊讶，将额前的长发胡乱地拨开，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上之后，都呆愣了片刻。顾小可爱洁，看来人一副邋里邋遢的醉汉模样，忍不住皱眉，戒备地再次向后退了一步。
　　忽然后背碰到一物，触感让顾小可立刻汗毛竖立，反身跳起，差点撞在门口那流浪汉身上。
　　从阴影里慢吞吞走出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