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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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7日，新生报到。
整个小城似乎突然之间冒出了无数鲜嫩的生命，在九月那余威尚存的燥热空气中蓬勃生长。
那些自信的，或者高傲的青涩，一夜之间便充斥了整个城市，连空气里，都写满了逃离枯燥压抑的高中，步入自由开放的大学时那种兴奋——这个小城，没有别的特色，就是有两所蛮有名气的大学……仅此而已。
兰馨与这一切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一年多以前，她就已经从这两所学校中的一所里背着包包，从“热烈欢送XX届毕业生”的大红条幅下踏出了学校的大门……
可是这一切又跟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因为“兰心食府”的顾客主要就是这些学生，而兰馨正是这家饭馆的老板。
“兰心食府”和其他开在学校附近的饭馆一样，八月底开始营业，学生放寒假的时候关闭，等到春季开学之前，再打扫门庭迎客，暑假开始的时候又闭门歇业。周而复始。
店里的师傅已经在忙了，几个小妹在招呼客人，学生们的时间很宽裕，几乎每天下午五点左右，就开始上客了，而茶水、瓜子、炒豌豆……这些都是等菜的时候太无聊，店里免费提供的。
兰馨是个细腻的女人。细腻中透着温柔——已经忘记是谁说的了。也许很多人说过这样的话。
而此时的兰馨有别于以往的勤劳，没有和店员们一起忙活。而是隔着玻璃橱窗，有些出神的望着街道上充斥的鲜嫩面孔。不时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
昨天晚上，宁和给兰馨打了个电话——好像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联系过了吧，那个男人很忙。
宁和说，宁羽今天过来报到，他工作很忙，抽不开身送她，让兰馨帮忙照顾一下。
当然，这个照顾包括以后，也许四年吧，如果宁羽要在这座小城读研的话，那也许更长……
在电话里宁和开心的笑着说，“宁羽是我的心肝宝贝，麻烦你照顾一下她，免得你一直觉得欠我什么。小羽尤其讨厌吃食堂大锅饭，讨厌煮得稀烂的大白菜，炒得半生不熟的土豆丝，把她交给你这个开饭馆的，我也放心……”
宁和当然该笑，大部分做父亲的人，都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进入了这所大学而笑。宁和也不例外，何况他比其他人更加辛苦一些……
兰馨感受着宁和的开心，也不由得打趣：“你的心肝宝贝太多了！这几个字都不值钱了。”但是她知道，无论有多少人是宁和的心肝宝贝，说到底，只有这个宁羽才是他的心头肉。
六点一刻，兰馨握着手机想，还是再等一会儿吧，也许，她忙，毕竟新生报到的手续太多，何况还需要认识新同学……
其实本来自己今天是准备直接去接她的，早上的时候，给宁和的这个心肝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而纯净的声音，干净中带着疏远的礼貌和排斥的凉意，语调有些低沉，不知道是不是累了。
她说：“不用接，每个车站都有新生接待点。”
是了，有新生接待点。兰馨的双眸有些缺乏焦距的望向橱窗外。
五年前，自己也曾独自拖着个母亲连夜缝制的蓝色布包，费力的拖着一个装过猪饲料，而后变成自己的旅行包的蛇皮口袋出现在这个陌生城市。
挂着宽大醒目的横幅的新生接待点，让自己没有觉得迷茫恐慌，或者说，避免了要自己掏腰包花车费去学校的厄运，这让自己觉得很开心——即使在一堆衣着光鲜，亲友护送犹如众星捧月般的同学中，自己衣衫破旧，面黄肌瘦，脚下的蓝布包，蛇皮袋突兀得如同一桌大餐中间莫名其妙加上的一坨屎……
不过那不重要，别人的眼光，兰馨看得太多了……
有些眼光，你看多了，就觉得腻了。腻了，也就觉得不在意了。而这种不在意的东西，如果再次以夸张的姿势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能觉得的，就是可笑了……
即使那时候兰馨还那么小，19岁，可是兰馨能看到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同龄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令人深恶痛绝的是贫穷，令人成长的居然也是贫穷……
师兄姐们其实很好，她们会带着新生上接待车，会在车上给新生做一些学校的介绍，风趣幽默，让人感觉亲切而有才，到了学校之后，也有学生会组织的人带着新生们去完成报到手续，当然她们也会热情的帮新同学拧包……
让兰馨觉得感动的是，居然也有人愿意过来帮她抬那袋装着用了二十多年，已经板结得能让人想起铁块的棉絮的蛇皮袋——学校其实是会配发床上用品的，但是兰馨决定去说说，节约这笔开支，所以自己带了……
而那些接待新生的师兄姐，面对这个蛇皮袋虽然面含笑意，而眼中诧异，手脚勤快，却细皮嫩肉的的不知道如何下手……即使如此，兰馨依然觉得感动。
至少他们的眼中没有很直接的露出鄙夷，更没有离她远远的，在她的身边形成一个以她为圆心的真空——那种感觉有点像围观动物园里的大熊猫……
虽然很显然的，当那个蛇皮袋和蓝布包被疲乏的兰馨扔到学校干净的地上的时候，几个接待的师兄姐确实皱着眉头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两步……不过随即她们又调整情绪，脸上甚至带着抱歉的尴尬表情又回来……
这就够了，这就说明了这里的学生有着不错的素质。
兰馨一手托腮，望着橱窗外，突然笑了起来……怎么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可是今天那些过往的东西，却真的毫无预警的在这无聊的等待中，悠然的盘旋在脑海里。
最后帮自己的是一个黑黑的高个子男生，蛇皮袋带来的错愕尴尬最先离开这个人的脸。然后他不着痕迹的踏步，重新整理了的满面笑容挂在脸上，阳光中带着矜持的高尚——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觉得能够平等的对待低贱，就是一种高尚。
其实什么是高尚什么是低贱？
当时兰馨想笑，但是没能笑出来。兰馨觉得，保护别人自以为是的高尚，其实也是一种高尚吧……如果非要在这个时候用上这两个奇怪的字眼的话。
黑大个一边热心的问候自己旅途劳累，一边提起那个蓝布包，然后准备和兰馨一起去抬那个蛇皮袋……
可惜抓了两次都滑了……蛇皮口袋的角落已经被汗水浸透，因为用了二十几年而有些发黑的棉絮碎屑堆积在编织袋的角落，被揉捏成小球粘在袋子里，汗水一浸，于是透着肮脏的黑色，握上去满手湿滑。
兰馨一笑摆摆手，给黑大个说：“谢谢师兄”。
然后兰馨就在一堆人诧异的眼神中，两手分别抓着编织袋的两个角，右手使劲，一轮，编织袋上了肩。
沉沉的。
像自己背着包包离开小村子的时候，母亲的表情……
兰馨望着橱窗外，不由自主的伸手放在自己瘦削的右肩上，重物压着的感觉，似乎依然存在。也许，本来那种沉沉的感觉从没有离开自己的肩膀……
有些东西，不是你扛不起，只是你愿不愿意去扛而已，自己能扛动的蛇皮袋，为什么一个大男人扛不起？
因为这个编织袋太丑，太难看，太落魄，甚至太肮脏……扛不起的，不是那重量，而是那重量背后的面子……
兰馨扛着自己的编织袋走得很有节奏，腿弯配合脚下的弹动，看起来有些像跳舞，——这是门技巧。就像在家的时候扁担两端的箩筐中装着红薯的时候，在山坡上行走，如果掌握不到行走的技巧，那不仅费力，而且会摔跟斗……
当然，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是不知道的。
黑大个提着蓝布包有些滑稽的迈着长腿跑上来，刚刚的一愣神，兰馨已经走出了几步——挑过担子的人都知道，一旦开始走，最好别停下来，否则更累，黑大个追上兰馨，“师妹，太重了，咱们抬吧……”
兰馨觉得很好，天空明媚，校园的小道很干净，行道树上有小鸟在飞，一切自由，一如她唇角阳光飞扬的表情：“师兄，没事，在家打猪草的时候，背的比这个重多了。”
黑大个突然觉得很无语，似乎那种男人身上所彰显的保护弱者的高尚，在这个瘦弱的小女生面前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玻璃纸，风一吹都能破，然后那种原本萦绕在心间的高尚，兜兜转转，居然找不到落点……
“你的力气很大，来我们道会吧”，黑大个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天还是很热。树上有知了的叫声。
“道会？”兰馨没好意思笑，因为她想起了道观里面，道士胡乱的做着法事，天灵灵地灵灵……
但是兰馨憋得很辛苦。以至于被蛇皮口袋压得有些弯的背部微微的抖了起来……
“嗯，道会，学校的跆拳道协会。”黑大个很执着的推荐。“我们的跆拳道协会里，有好几个高手……”
至于有多少个什么带多少段，兰馨不懂，也记不住这种抽象的概念。总之，她从黑大个骄傲的语气中明白，黑师兄的意思就是，跆拳道协会很厉害。那就够了。
哦，还有一点，黑师兄是道会的副会长。当然也很厉害。
不过扛不了一个装着破棉絮的蛇皮袋的会长，兰馨觉得没有多大意思，所以他有多厉害，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我需要找些工作……”兰馨脚下掂了掂，双手很协调很熟练的帮着挪了挪肩上的编织袋，是的，没什么比这个更加重要了！那些娱乐活动不属于自己这样的人……
而自己当时显然没有想到，后来这个黑大个还曾经鼓起勇气追过自己……
兰馨觉得，追自己确实是需要鼓起勇气的，因为那意味着对方可能会和自己这样一个蛇皮袋女朋友一起同进同出。一起接受别人莫名打量的眼光——里面甚至有怜悯。
对兰馨来说，怜悯与施舍都是个让人痛恨的词……
不过黑大个也一定想不到，自己鼓起勇气，做好了被人在背地里嘲笑的准备去追，可是居然被拒绝……
兰馨侧头，玻璃橱窗里映出她温和而热情的对着一个顾客还礼的表情——一个老顾客，是自己的师妹，带了两个朋友过来，看着独自坐在橱窗边上那个角落中的兰馨，打招呼，“师姐，今天不忙啊……”
“今天还好，就是懒些，不想动，坐会儿……”兰馨站起身来，微笑着到柜台上去取了一盘干炒豌豆，一盘瓜子，一边伶俐的小妹已经来上茶。
“新生来了，师姐的生意更好了，有得忙的呢，要是忙不过来，我就来帮忙做小工……”师妹嗑着瓜子，扭头看了看外面街道上到处流动的新面孔……
有这样一个事实，不管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就是在无数成团的人群中，你可以轻易的分辨出她们是新生还是老生。
新生的眼睛里有雀跃有兴奋，有好奇有骄傲，还有在这突然之间面对到处都和自己一样的所谓高才时，那种连她们自己也未必知道的迷茫……
天之骄子是羊群中的骆驼，有着骄傲的资本。可是一大堆的天之骄子中，能完全自我的扬起头颅保持从内到外不受影响的自我与骄傲，那就颇有些难度了。
骄傲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对比出来的，就像一个衣着光线的人对着一个衣着破烂的人时，扬起的骄傲。
虽然前者可能只是衣冠禽兽，……
真正不以别人为参照物，而完全缘于内心的骄傲和自我……那又是种什么高度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是真高人。
兰馨看了看手机，七点……
是不是不好意思给自己打电话呢？还是在和同学玩？这么晚了，忙了一天，该饿了吧。
兰馨终于再次拨了那个号码，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兰馨靠在墙角，有些懒散的听着电话里传出的音乐——班得瑞，蓝色天际中的曲目，Indian dreams。很少有人会用这个做彩铃。
闭上眼，兰馨不由得微微扬起唇角，脑海中是一片遥远的，纯净的天空……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