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缺失》临风听浊

4、4

　　钟醉月因为染芜的一句话彻夜难眠。
　　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容易共情，他从陈旧的记忆翻箱倒柜，终于从中拾起了青春的那片空白。
　　他模糊地记得，自己的青春里也有一个像沐辞一样的少年默默地爱着他。
　　天边乍现白光，钟醉月从睡梦中醒来，忽然听到急促的门铃声。
　　原来是粉丝送的信。
　　从钟醉月开始参加播音工作时就总是收到一封没有地址的信。
　　“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要如何讲,我只知道,自你走后,入目皆是你。”—Q
　　钟醉月打开一看又飞快回上，当时他收到时还以为是骚扰信，后来同行的师哥告诉他这是粉丝喜欢他的表示，他才好好地把它们收进柜子里。
　　这个粉丝很神秘，每过几天就会送一封信，每次都只写几句话，有时是一些酸掉牙的情话，有时又是黑暗时的鼓励。
　　钟醉月渐渐习惯了这个粉丝的信，也感谢他一直以来的陪伴。
　　钟醉月走回房间,打开柜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同一个字—Q.
　　这个粉丝只会在信后署名一个Q,所以钟醉月喜欢叫他Q先生。
　　Q先生是一个极其精致的人,总会给信封喷上香水,然后粘上一朵花。
　　这次是木槿花。
　　因为刚看了《枯木逢春》，钟醉月在网上刷到木槿花的图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钟醉月将信封贴在鼻子上，轻轻嗅了一下，没有想象中那么浓郁的香味，却满是思念的香。
　　将东西收拾好，钟醉月简单吃了一顿早餐到工作室试音。
　　这次柒芜没有迟到，只是笑着和钟醉月打招呼。钟醉月总觉得柒芜和果果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有一种莫名的尊重和刻意的疏离。
　　没有合适的契机钟醉月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他们，他努力压下这种怪异的感觉，使自己尽快进入角色。
　　配音没有钟醉月想象中那么顺利。果果对台词蕴含情感的细微变化都做出了严格要求。
　　光“沐辞”这个名字，钟醉月就念了不下五十遍。
　　直到染芜打断果果问道：“你是不是很讨厌再玖？”
　　钟醉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于是他道：“是有点。”
　　“为什么呢？”柒芜挑眉。
　　钟醉月也说不上来，冉玖的性格很讨喜，至少是大多数人都喜欢的温柔攻，但钟醉月就是讨厌冉玖心安理得地接受沐辞毫无保留的爱意，讨厌冉玖对任何人都一样的温柔细致。
　　“你读过七月的《花雨》吗？里面有一句提到：花不懂雨的深情，它贪恋晴日的光，又接受雨天的淋浴。”
　　“你是想说冉玖是中央空调。”柒芜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这句诗引用到这对也不对。”
　　钟醉月没有反驳，却因为柒芜接下来的话深深瞥眉。
　　“没想到你居然还看了七月的其他作品，但是没怎么看懂啊。我觉得你要深入了解一下七月，过几个月我们会采访七月，也算给广播剧预热吧，就交给你负责了，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
　　柒芜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又露出他的招牌式微笑。柒芜长相清纯，却因这一笑染上妩媚，狐狸眼敛情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钟醉月在这一刻想起了梅欺山，分别前的那个笑，也是这样的美丽却不含情绪。

　　果果这次没有反驳染芜的话，说明这件事中有□□是早就确定好的。
　　钟醉月心下了然，又忽然觉得自己无形中掉入一个陷阱。有一个人正在操控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让人郁闷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配音还算顺利，幸好果果没有继续“变态下去”，钟醉月在柒芜的戏感下渐渐找到“冉玖”的感觉。
　　钟醉月渐入佳境，几人很快就完成了第一幕。
　　钟醉月在工作中也认识了不少工作人员，他们对钟醉月的热情都显得拘模和不知所措。
　　钟醉月的心越来越沉，也停止打入工作室内部的行为。
　　一离开工作室，钟醉月就马不停蹄地来到白花园。
　　他的运气很不好，白花园今天闭园休息。但钟醉月丝毫不介意，直接顺着记忆，沿着梅欺山曾给他带过的路来到非展示区。
　　钟醉月走的是荒废许久的后门，这里枯草遍地，土块也已干裂。和展示区那些形得正盛的花相比，这里就像被上帝遗弃的废墟。
　　钟醉月没有太多停留，径直走向员工休息室。他的心跳得很快，总觉得黑暗中有眼睛注视着自己。
　　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梅欺山的休息室。
　　钟醉月突然想起梅欺山说过找他的时候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钟醉用从身上摸出手机,视线却停留在一道门上。
　　每个门都会有一个清晰的门牌,上面是工作员的名字。但这扇门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字母--Q.
　　钟醉月想这可能就是被他忽略的梅欺山的休息室。他的手在门把手上，抖得十分厉害，他的心中有一个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门很轻易就开了，里面没有窗户，也没有光。
　　钟醉月打开手机手电筒,找到房间里的开关。刚碰到开关,房间里的光线刺得钟醉月睁不开眼。钟醉月只好半眯着眼，露过睫毛的间隙看清了墙壁上的照片.
　　钟醉月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
　　他发现墙壁上挂满了照片，照片的主人公都是同一个人。
　　年纪最小时的照片是他穿着初中校服冲着镜头笑。
　　而最后一张照片——
　　钟醉月搜索着，最后发现了那张低头吻信的照片，它正对着门口。
　　钟醉月走上前，将那张照片取下来。
　　这是一个少年敛下眸子，将信轻靠在鼻尖。初晨的阳光沿着信封落在少年的脸上，给他渡上一层浅浅的金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在吻那个信封。
　　少年像在思念远方的爱，将满腔爱意化成一个吻落在远来的信封上。
　　即使信封遮住了小半张脸，钟醉月还是可以认出来。
　　或者说这墙上挂着的所有照片他都认识。
　　因为那都指向一个人——钟醉月，也就是他自己。
　　“钟醉月”，
　　“你真的很不乖啊。”

　　身后转来的声音把钟醉月吓了一跳，他猛然转身，看见梅欺山的脸。
　　梅欺山这次穿着一件黑衬衫，上面沾满了鲜红的颜料。要不是血在黑衣服上看不出来，钟醉月真的以为他浑身是血。
　　许是钟醉月盯着他没说话，梅欺山歪着头，嘴角多了一抹笑。
　　“这次不问我在干什么吗？”
　　梅欺山一面说，一面向钟醉月走近，随着梅欺山的靠近，钟醉月的双腿不自主地移向别处。
　　“你在躲我吗？”梅欺山敛了笑，多了几分小孩子作错事的无助。
　　“你都知道了？”
　　梅欺山一脸怀念地看向钟醉月初中时的照片。
　　“你就是Q?那个天天给我写信的粉丝。”钟醉月沉声问道。
　　梅欺山脸色一凝,抿了抿唇,“我不是Q。”
　　钟醉月一脸不信，神情有些紧绷。
　　“那这些照片你怎么解释？”
　　“在你的心里，一个粉丝会从初中起就收集你的照片。”梅欺山的声音有些发抖，“而我却只是一个有些交情的老朋友。”
　　“你的记忆里除去工作那段时间，是不是根本没有梅欺山这个名字。可梅欺山却努力地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努力地在你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梅欺山大吼道，他情绪激动，不停地喘气。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我每次的精心设计都只能换来你的片刻停留，你为什么要做一阵风呢，做一朵花不好吗？”
　　梅欺山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神情又多了几分病态的占有欲。
　　钟醉月听他的话，心脏莫名地抽痛，像被人狠狠攥住。他的记忆里确实很少有梅欺山的片段。
　　他似乎真的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是那种从记忆里抽出来大脑就会崩溃的程度。
　　“我没打算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可你太不乖了。我让你给我打电话，你不打,每次都不请自来，我叫你多来看看我，你偏偏隔很久才来一次。”
　　梅欺山喃喃道，走近照片把其中一张钟醉时捧着花的照片取下来，很轻，很轻地拼摸了一下。
　　“它们是见不得光的，至少不能见你这束光。”
　　“难道你打算一直下去吗？在阴暗的地方干一些…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钟醉月正在气头上，不知想这样到了什么，脸色微红，气势也弱下去了。
　　“见不得光的是我，不是你，我干得见不得光的事多得去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为你，我心甘情感。”
　　“你疯了。”
　　钟醉月头很疼，那种又气愤又惆怅的情绪将他撕了个粉碎，从里到外。
　　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句无奈的叹惜。
　　“如果这样能让你认识到我的爱，你这么理解也行。”
　　梅欺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为什么不能是朋友呢？”
　　“朋友？君子云交淡如水的朋友？点头之交也算朋友？你这么多朋友，我算哪门子朋友。”
　　梅欺山冷笑一声，一口气说了一连串朋友，把钟醉月说得哑口无言。
　　“从前，我只是想藏在绿丛里偷偷看你一眼。到后来，我想将自己最得意的花送到你面见。而现在，我想要你成为独属于我的玫瑰。人总是贪心不足的，钟醉月，我可以不要从前，不要以后，只要和你的现在”。
　　也不等钟醉回答，梅欺山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钟醉月的手腕，将他按在墙壁上。
　　两人的身高相当，钟醉月挣扎了两下才发现眼前人根本不似想象中的纤细。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比手腕的力度更重，更难以忽视。
　　“既然已经错了，那就让他更错一些吧。钟醉月，知道了我的秘密，总要让我讨回些什么吧。”
　　梅欺山沿着钟醉月的鼻梁喘息，激得钟醉月一阵战栗。
　　“什么？”钟醉月心乱如麻，唇瓣微张。梅欺山顺着他的唇，深入他的牙关，采他的蜜。
　　梅欺山要在这里，种一束钟醉月喜欢的鸢尾花。
　　没有人知道梅欺山为了这一天等了多久，在梦里的无数次演习才换回一次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