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型日落》帝子金陵

1、医院

　　老城南的小巷飘着桂花香，叶子无休止地落。风裹着几代人的生老病死，结不出果子的春夏秋冬。
　　老城南的秋天是闷热的，夏末的蝉鸣声一天天疯长，一班的教室里也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原来，少年的遗憾是那么长，要长到一整个夏才忘。
　　“咳咳！企鹅来了！”一班的纪律委猛咳了几下，小声提醒周围一圈同学，还不忘用手肘撞撞聊的有些得意忘形的同桌。
　　十中向来纪律严明，年级主任杜家伟几乎常年驻扎在教室外边巡视，哪个班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像鲨鱼见了血一样第一时间凑上来，因为他上了年纪身宽体胖，圆脸圆肚子的，便被私底下冠以企鹅之名。
　　这不，刚才一班闹出的那么点动静就被企鹅敏锐的嗅到了味道，此刻正板着脸站在教室门口瞪着下面。
　　“这是谁位置。”
　　杜家伟指了指讲台边上的空桌子，不怪他一眼看见，实在是这桌子太过扎眼，上面的书乱七八糟的堆放在桌面和地上，和旁边干净整齐的讲台形成鲜明对比，但眼下其主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事实上，刚才的骚动正是由这个桌子的主人引起的。
　　“报告老师，白雨他刚跑出去了。”
　　“跑了？？？”杜家伟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还有三天就是分班考试，大家都在紧张的复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跑出去不知道干什么，而且这桌子这么乱，一看就是平时也什么都不收拾，杜家伟低头一看，果然，书包就可怜兮兮的躺在他脚边，他气得一脚把书包踹回了座位底下。
　　“刚才张老师来喊他，看起来挺急的，白雨他听完直接跑了。”有同学出声为白雨辩解。
　　杜家伟也知道十中纪律严明，没有老师开假条是绝对不可能自己偷偷跑出校门，但是一想到这小子平时肯定也是在这么乱的桌子上学习就气不打一处来，要知道一班可是重点班中的重点班，这样的学习环境迟早要出事，他忍不住长叹口气。
　　“老师，白雨他上次考试年级前十。”这声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杜家伟循声望去，果然是池霖这小子，这小子经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窜出来呛他一下，他一直想好好收拾收拾池霖，但苦于池霖一直处于欠揍却不违规的边缘，成绩也是常年年级第一让他挑不出刺，让他一直想不出理由处罚。
　　“前十怎么了，又没到第一，而且后面还有竞赛，进步空间大得很，过两天就是分班考，他回来之后让他带着考试成绩来我办公室面谈。”杜家伟狠狠地丢下这句之后终于转身出了教室。
　　刚刚还死水一般的教室瞬间暗流涌动，传纸条的传纸条，讲悄悄话的讲悄悄话，但话题大都不离白雨，这么多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有猜到白雨动向，但讨论的结果毫无例外地全是同一个——不管白雨请假去干什么，他回来之后都要完蛋，杜家伟可是出了名的丧心病狂，被他面谈就别指望他好好跟你说话，不仅要经受数个小时的精神折磨，结束之后还可能罚你去干各种莫名其妙的事，美名其曰既能锻炼身体，又能长个教训。
　　“呼——呼——”白雨大口喘着气，完全不知道他走后教室里都发生了什么，他疯了似的跑在梧桐道上，落叶被运动鞋碾碎成更为细小的碎片飞散在空中，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跑过了，脸从两颊一直红到耳尖，发梢垂着汗珠，肺在不断收缩挤压着他残留不多的氧气，白雨卷起身上的衬衫抹了把脸上的汗，继续玩命往前跑着。
　　终于，白雨看见了那栋白色，老旧，严肃的建筑，他缓缓停住脚步，轻车熟路的走进大门，逆着人流找到角落里那间人少的电梯。
　　“额。。。。。。”白雨懵了一下，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往日鲜有人用的电梯今天竟然坐了三四个人，楼层按钮也只有五层被独自按下，静静闪着红光，白雨默默将自己缩进角落，调整呼吸，等待电梯停下。
　　开门的瞬间白雨愣住了，好多人。。。。。。从父亲的病房门口一直延伸到电梯间，看见他走出电梯，人群注视着他，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他颤抖着上前。
　　道路两侧稀疏的梧桐慢慢隐没在天空病态的苍白里，蝉鸣开始随着秋雨一点点小下去，绵密的雨线洒在枯叶上发出经久不息的沙沙声，多年以后，听到这细碎的沙沙声，白雨将会回想起，池霖翘了分班考试的那天下午。
　　“你怎么来了？”
　　“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你自己调整好，所以特意来了。”
　　“可是今天好像是分班考试吧。。。而且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白雨头有些痛，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本来烦心事就多，池霖还跑过来增加工作量，但是看到朋友这么在乎自己，白雨还是觉得好受一点。
　　“分班考试有什么的，我俩常年年级前五，杜家伟还能怎么搞我们不成，最多骂两句该分一班还是一班。至于找到这里就更简单了，和阿姨说一声关心同学就要到了。”说着，朝白雨母亲秋珉的方向努了努嘴。
　　“。。。。。。”白雨有些无语地望着秋珉，这确实像秋珉能干出来的事，自以为是的开明。
　　“节哀顺变。”池霖拍了拍白雨，衬衫被这么一拍立马显现出了少年有些瘦弱的肩胛骨，衣角在风里猎猎作响。
　　“其实我现在真的还好啊。。没有很想我爸了，我甚至能和你开玩笑。”白雨耸耸肩。
　　“情感保护机制。”
　　“？”
　　“情感隔离是一种防御机制，也是自我保护的方式，是指在面对无法承受的压力或遭受重大的情感创伤，再或者情感卷入很深、难以自拔和感到非常痛苦之后，采用忽视、压抑和隔离自己情感的方式减轻痛苦。”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白雨忍不住又揉了揉太阳穴，这两天发生的事有点太多了，头一直在隐隐作痛。
　　“你先回去吧，我这两天事情结束了也回去上学了。”
　　池霖犹豫了一下，毕竟是人家父亲的葬礼，他一个外人在这帮不上什么忙还极有可能添乱，确认过白雨精神状态还好之后他也可以放心回去。
　　“行，那过两天学校见。微信联系。”池霖挥了挥手中的手机，转身向外走去。
　　“啊，对了，企鹅好像让你回去后找他面谈，你小心点。”池霖顺口补充了一句。
　　望着池霖离去的背影，白雨突然莫名希望他回头看一眼，蝉鸣在风里零零落落的一路向上疯长。今年的雨白得彻底，白得炽热，势必要他在池霖的眼睛里，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