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反斗柄》风辞谷

6、命体

　　做不做这个交易？
　　唐浩飞当然没办法这么快决定，他不知道交易的内容以及后续的代价，并不能草率鲁莽行事。
　　心思兜转后，他暂且判定：说得斩钉截铁的文宇并不会因为自己多问一句便赶人——毕竟交易利益是互通的。
　　他心里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交易的东西，如果对方想要的并不是什么上边机密或者人民生命安全这类底线的问题，那么只有和自己的体质有关。
　　他也很好奇对方认定自己需要被给予什么。他的直觉正在隐隐振动，告诉着他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选择。
　　它告诉他，这个选择甚至能够影响命运。
　　所以他想了想，只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交易会不会牵扯进无关的人？”
　　文宇确定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
　　“不会。只和我们两个人有关，而且是天大的机缘。你要的信息我也可以告诉你，你要做什么，条件合适的话，我也帮你。”
　　听他如此回答，唐浩飞没再犹豫，干脆地伸出手：“合作愉快！”
　　文宇见他上道，心情愉快了不少，笑着伸手和他相握，眼中神色像是势在必得：
　　“合作愉快！”
　　……
　　舌头烫是被烫到了，但还不至于影响说话。
　　文宇想了一下，还是调动自己身上的阴气，汇聚在被烫伤的位置，阴凉的气息冲刷掉了麻痛的知觉。
　　“你能看见我身上的气吗？”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问道。
　　唐浩飞摇了摇头：“只是感觉你刚刚有点不一样。”
　　类似于空气中翻涌了一下热浪，让人稍稍目眩。
　　“也是，就算是先天命体也不一定有天眼。”
　　文宇早有猜测，倒没有失望，只是解释道：
　　“天眼这种东西，和你在鬼故事听过的什么阴阳眼不是一个概念，也和一般修玄学的看见的不同色的气不一样。”
　　“这不太好说，你可以理解为是比起常规手段来说的一种更深的层次，把眼睛这个器官都改变了——在能看到鬼啊怪啊之类的同时，也能看见一些气场，并且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唐浩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就有天眼，所以才能看出我的体质。”
　　“对，这种东西虽然叫天眼，但现在没有天生的了，最多就是天生能力可以囊括它的一部分，比如阴阳眼，这种事也很少。”
　　文宇交叠起双腿，动作看上去自然，却平白让唐浩飞看出一股奇妙的得意劲来：
　　“我估计现在这玩意就只有我有，才能一眼看出来，就算关了也能看出你小子与众不同。就算他们有你的生辰八字，也看不出你有这本事，况且没人知道你的……”
　　他顿了一下，话题偏了些：“这是件好事，任何一个有本事的拿了八字都能对人下招，你没有这困扰了。”
　　文宇说完，又思考几秒，才从口袋中拿出被卫生纸包裹的烟头：
　　“我现在也没生辰八字了。要想克我，只有拿这些东西。沾了我身上落下的部分的东西，都可以当媒介。”
　　唐浩飞这回知道为什么对方抽烟为什么还要收烟了。可他更在意对方的“也没生辰八字了”究竟是什么情况，这种东西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但最后他只是有些意外地问：“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文宇坦荡地摇摇头，表情自然：“我没避着你，你迟早得知道的，不如帮我防着别人拿到。”
　　他又摇了摇手指，补充：“先天命体，天生纯净，也学不了这邪招，别想了，老天爷看着呢。”
　　文宇这么一说，唐浩飞心下了然了，他就说按文宇的谨慎不至于暴露弱点——这可是仔仔细细用纸包烟带回来的狠人，正常人还真没那么细致。
　　这也让他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很惜命，也许是因为这样，自己刚刚帮了他才会被郑重记着。
　　心思一转，唐浩飞的视线停留在他剪得有些杂乱的偏长的头发上：“所以你也不能在外面剪头发？”
　　文宇一愣，有些奇怪地看着对方，而后才点了点头：“这几年都是自己修的……”
　　他自认发型不算难看，虽然作为大男人不太在乎自己的外表，但他也不会放任自己太邋遢。
　　接着，他调笑一声：“不愧是‘前’刑警啊，能盯着人头发看出门道。”
　　唐浩飞也笑着摇摇头，指着自己利落的短发：“我们有发型要求，你这情况，换我们那儿得早八点塞进理发店，或者让自己师父抓去给剃了。”
　　文宇先是觉得好笑，又有点讶异他丝毫没在意自己拿职位变动开玩笑这件事，不过想了想对方一直以来的表现，倒也能理解。
　　这个人估计就是那种满脑子想着天下太平的人吧……就算只见过两次，聊过一些话，他也能看得明白。
　　这种人，纯粹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太难得。
　　想到这里，他也收起玩笑，把话题扯回来：
　　“至于先天命体这件事，是我师父和我说的。说这事的时间，还是他死前没多久。”
　　文宇说到这里，表情虽没变，但细微地抽了下手指，似乎是下意识想掏烟，又忍住了：
　　“他说，这世界要变了，以后会越来越玄……在这个档口，估计会有先天命体出现。”
　　他顿了一下，而后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备忘录，盯着它念道：
　　“有灵不炁，自世而起，风雨欲来，其机必现。古有命体，自乱世出……”
　　唐浩飞语文水平不高，却也能基本听懂，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下巴：
　　“乱世？”
　　“对，乱世。”文宇点了点头，“意思差不多就是，要变天了，而自古以来命体都会出现在这种档口，你就是。”
　　文宇喝了一口已然不烫的茶水，补充道：“你可能听过什么天命之子之类的说法，你就可以先这么理解……但不是走上人生巅峰这种事。”
　　“先天命体，命格必不显贵。也就是说你不可能被天降横财或者一路提拔变成人上人，不然你的气就是紫的红的而不是金的了。”
　　“按我师父的说法，先天命体必有几个特点：亲缘孤寡，世缘不连，求天必应，遇风则起——也就是说，这个人不会有亲人，和其他人的缘分也往往不深，如果有想要的必会得到，不求则没有，如果世界风云推你一把，你就扶摇直上，会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境界。”
　　“所以这种人只会出身大争之世，但又往往心思纯正，如果无心搅动风云，那就只会一生顺遂平安……唐浩飞，你能得到什么，要看你想要什么。”
　　一下子接收这么一连串的信息，饶是唐浩飞心思通达、接受能力强，也需要缓缓。他见文宇没急着问他，便先自己理着思绪：
　　“你说得对，我无父无母，活到现在，人缘虽然不错，但一看，身边确实没有人。”
　　他出身普通，自然有同学朋友，有警校的兄弟，但和他们之间往往日后因各种事情，没有过多的联系。在今日之前，他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有个矛盾啊。”唐浩飞仔细一思索，忍不住问了出来，“说是没什么缘分，那我现在开始向老天爷求个女朋友什么的，是不是祂也会给？”
　　文宇的表情有点复杂，后竟叹了口气：
　　“我听的时候和你问了同一个问题，什么脑回路……不过，回答是：会。只是……”
　　他理了一下话头，接着说道：“听说过红线吗？在我天眼里，人的缘是可以看见线的。这相当于你本身没有钩线的地方，老天爷亲手造了根线，给你拿透明胶粘上去了。”
　　“你不能说这是假的，但也不能说是真的，更不能说这是打破了命运……但你要将错就错，也没有问题。明白吗？”
　　唐浩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还是算了，没事，可能一直都这样，所以我不在意这个——”
　　“不过这命格哪里好了？”
　　说是先天命体，听上去厉害得要命，实际上好像还不如常人父母双全步步高升子孙满堂。唐浩飞觉得很奇怪。
　　“假如你不知道内情，又有愿望一直被回应，那不就是有求必应嘛，一般人早傻乐去了。”文宇耸了耸肩，“是你自己没有这个欲望，还被我透底了……”
　　可他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唐浩飞那神乎其神的直觉和职业，神色一正：
　　“你不会就一直想当人民警察吧？”
　　“这个？”唐浩飞翘起腿，好像也理解了什么，倒有点神秘地笑着说，“就之前上学的时候，别人问我以后要做什么，我回去想了想，就决定要干这行了。”
　　“运气好直觉准这点，我从小就发现了，毕竟我虽然是孤儿，但又孤在燕京这种好地方，补贴好，莫名其妙没吃过什么苦。”
　　“我就觉得，我没父母需要照顾，刚好身体条件很好，就很适合干这种忙不拉几的职业嘛。后来就报警校，然后就是你知道的事情了。”
　　文宇听完，竟忽然沉默下来。
　　好半天，他才重新开口：
　　“草了……混成这样确实是你笨得。”
　　“喂，我说点理想，你怎么还骂上了？”唐浩飞倒不恼，笑着喝了口水——这茶比以前办公室的还好。
　　文宇只是摇了摇头：“没，你牛掰。”
　　他难得地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只是顿了一下，又把话题拐回来：
　　“你知道在我眼里，你这个命体是个什么情况吗？”
　　“……什么情况？”唐浩飞用牙尖抵住往嘴里冒的茶叶，随口问道。
　　“你就像裹了一个大型的金钟罩，浑身金光。我要是眼开得深点，可以看见方圆十米开外气场都是金的。”文宇深吸了口气，“别说我，我打包票我师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个阵仗。”
　　唐浩飞一愣，竖起大拇指：“厉害。”
　　“……我猜一下，你出警是不是事情都解决的很好，你的同事有再大的风险都没事？”文宇问道。
　　这个问题让唐浩飞表情一怔，回想了一下，而后难得迟疑着回答：
　　“还真是……”
　　“我说了，老天都在帮你。”文宇叹了口气，“不仅是你，还有你想管的人。”
　　“比如今天灵堂那件事，你可能看不见，但那玩意夺你舍失败后绝地反扑了一次，来和我的阴气鱼死网破，这一招差点出问题——当然不是我弱啊，就是我不是全盛，而且试铃铛的时候没找好方法，而已……”
　　“然后呢，你那金光就护了我一下。”
　　这件事说出来有点别扭，好像和自己借势一样，但他还是如实说了。
　　“这种玄幻的事情，我是真没见过啊。”文宇叹了口气。
　　“你本来就够玄幻的了。”唐浩飞忍不住笑道，“而且挺帅的啊，我根本没看出来你吃瘪了。”
　　他这是实话，他真的觉得文宇那时候挺帅的，压迫感十足，拽得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我说了我没吃瘪……”文宇有点惆怅地回答。
　　他摇了摇头，重新正了神色：“这个之后再说……总之，你只要知道你命其实好得很，好得……”
　　文宇的目光沉了一下，神色不明：“能让大把人羡慕嫉妒了。”
　　这么一下，让总觉得这人馋自己命格的唐浩飞更确信自己能交换的东西就出在自己身上了。
　　他想起先前对方说的阴师挑命格这件事。对啊，都这么阴的术门，挑的难道能是什么极富极贵的命格么。
　　收敛了神色，文宇觉得话说到这里可以说正事了，脊背稍稍直了些，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做我们第一个交易前，我先告诉你一个情报，你脑子转快点，别太吃惊了。”
　　见对方点了点头，他才继续开口。
　　“如果正常发展，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变了，具体变成什么样还不清楚，但是会马上玄幻起来。”
　　“对，玄幻，你就这么理解。总之修行者会变得强大，一般人也可能会变得有些能力……有小说这么写过，虽然有些差别，但差不多就是灵气复苏。”
　　“很玄乎，还有点好笑，挺戏剧化的，是吧？但的确就是这样，真的要变天了。”
　　“唐浩飞，这就是你的风啊，等到那个时候，你的先天命体，就算你不求，也肯定会让你变成最晃眼睛的人，说得好笑点，就是主宰他人生死。”
　　“淮西这个地方特殊，如果我们国家发生异变，肯定会从这里起。你阴差阳错来到这儿，是老天在推你走。”
　　“你要是不想当这个人，可以现在掉头就走，但我想你不会的。你肯定也知道，有了力量，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知道我在你身上看见了什么吗？你现在在我眼里，就像是一个能毁天灭地的玩意被塞进了普通市民的壳子里，连真正的自己都没有出现，和笼子中的凤凰没有差别。”
　　“你想早点掌握主动权，只有我能帮你，而且我也需要你帮我，这是实话。”
　　“——唐浩飞，你信不信我？”
　　即使是今天已经经历了不少事，接受了二十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唐浩飞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略显呆愣地眨了眨眼睛。
　　可文宇目光灼灼，被冠以天眼的眼瞳幽深无底，神情竟不带半分伪色。
　　唐浩飞听见了——
　　他听见自己的直觉发出阵阵钟鸣。
　　于是，他露齿一笑，点了点头：
　　“我信你。”
　　“好！”
　　文宇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发现自己竟无可移开视线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唐浩飞有如此的……可以说是气质，或者说是一种特质。即使他不开天眼，那种共鸣都让人无法忽视。
　　后来，人们会将他周身的盛辉冠之一词：
　　“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