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穆承

17、第 17 章

　　祝晴突然想起那天早上。
　　徐乐正抱着他，轻声说：“祝晴，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爱你。”
　　如果他不爱他了呢？他是不是会像他以前想的那样，跟一个心爱的女孩，结婚，生子，相濡以沫地走完一生？那他呢？他在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位置？他不敢想下去。
　　剩下的几天，他在酒店不断地复盘他跟徐乐正的恋爱。
　　“祝晴，你真他妈混蛋！”
　　他竟然用那三年浑浑噩噩的状态对待徐乐正？
　　他怎么可以用那种方式对待他？！
　　他可是徐乐正，他这一生唯一的例外，可是他搞砸了。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那个只有小学文化，却凭着机敏发了财的父亲。那个在发达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结发妻子离婚的父亲。那个大手一挥就送小三一套房，却总是拖欠他的抚养费的父亲。那个换了四个妻子，现在却落魄不堪的父亲。
　　他想起他的母亲。想起那个操劳一生的女性。想起那个在工厂辛苦地上了一天的班，半夜回来将气全撒在他身上的母亲，想起后来永远担心他，关心他的母亲。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不会爱，也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爱。
　　他父亲后来爱他，花钱让他读最好的学校，可是他一开始就搞砸了。他的母亲爱他，也很失败。
　　那他呢？他懂得怎么爱徐乐正吗？
　　祝晴又找了几次徐乐正。
　　看见徐乐正跟一个女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就好像高中时候的他们。
　　他感到很无力。
　　他向公司申请了岗位调换。
　　这一次，他到这个城市，是为了徐乐正。
　　但是，显然，徐乐正已经不在意了。
　　他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

　　陈恪高考的成绩很不错。
　　尤新枝帮他一起填高考志愿，但是闹得两个人都不太开心。
　　陈恪第一次对尤新枝冷脸，
　　“我说了，我一直的目标就是你的大学！我现在分数是够的，我不想去别的地方读大学！”
　　尤新枝语气也很强硬，
　　“你想选的专业，另一所学校相同的分数，名气更大，去那里性价比更高，你到我的学校挑不到什么好专业，很浪费分数。”
　　“志愿填写就是另一场高考，你不好好填，对不起之前的努力。”
　　陈恪盯着他的眼睛，露出他惯有的表情，
　　“我不在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越近越好。”
　　尤新枝很生气，
　　“你不能对你的人生这么随便，难道你以后也要这么感情用事吗？”
　　陈恪想说是的，但他没说。
　　他做了这一生让两个人都后悔的决定，他顺从了尤新枝的理性。填了一个离这个城市隔着几千公里的学校。然后和她越走越远，最后无法回头。最后孤独地走完了这一生。

　　祝晴接了林佩仪的电话，
　　“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祝晴按着眼眶，有点疲惫地说：“有点着急，你帮我跟喻思扬他们说声。”
　　林佩仪用一贯的玩笑语气说，
　　“看到你这样，当初我就不该把你还给徐乐正。”
　　祝晴笑了，笑声融化在黑夜里，令人心颤，
　　“如果有当初，我大概不会遇见你。”
　　林佩仪也笑了，
　　“难道你当年就没有一点喜欢我？”
　　“有的，但是喜欢跟爱不同。”
　　林佩仪轻轻地“嗤”了，
　　“你跟徐乐正天生绝配，总喜欢把感情分得那么清楚。”
　　祝晴敛了笑，认真地说：“对不起，耽误你这些年，祝你早日找到幸福。”

　　祝晴除了上班就是在蹲守徐乐正。
　　徐乐正大部分时候待在图书馆。
　　祝晴恍然，似乎回到了大学时代，每天晚上提着电脑陪徐乐正到图书馆自习。不同的是他现在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在徐乐正跟那个女孩一起出现的时候。
　　他只能跟在后面，当徐乐正跟那个女孩走在路上聊天的时候。
　　徐乐正没有回头。

　　“乐正，你在发呆？”
　　徐乐正的师姐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媚，减一分又太冷，笑眼弯弯，望着人的眼波都是温柔的。
　　徐乐正笑了一下，为刚刚迟钝的反应向她道歉，他只是昨晚没睡好，有点走神。
　　“乐正，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最近总是遇见左边角落的男人？”，
　　徐乐正没有转头，师姐心里的疑虑打消了一分。
　　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字斟句酌地说：“我不是故意要探听你的隐私。只是我们合作的论文交完稿，你再拿我做挡箭牌就不大合适吧？”
　　徐乐正没说话。虽然祝晴因为工作原因，出现的频率不高。但学文学的人总归比较敏锐。更何况她还是徐乐正十分欣赏的师姐，她阅读情感的能力一流。
　　师姐看向角落的男人，轻笑，
　　“我对所有不涉及金钱交换的感情都没有偏见。”
　　徐乐正低低地笑了，师姐举起茶杯向他示意，
　　“祝爱自由。”

　　祝晴有点烦躁。
　　徐乐正今天看那个女孩的眼神格外温柔，笑意盈盈，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都能读出他脸上欣赏的意味。
　　女孩笑容明媚，虽然听不清他们的交谈，明眼也能看出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很好。他们有天然的排外的气场，祝晴就站在外围。

　　徐乐正看向师姐，说实话，如果没有祝晴，他会毫不犹豫追求她。
　　师姐喜欢散着头发，穿着也很随性，嗓音温柔，头脑却很敏锐，外柔内刚，温和理智。

　　当初徐乐正注意到她，是在一次组会上，师姐和导师的辩论。他记得当时会议室的椅子不是很舒服，他听着总是走神，直到师姐就一个论题和导师一来一往地讨论了起来。师姐陈述观点的时候条理清楚，逻辑严密，切入点却很新颖独特。她当时坐在窗边，斜照的阳光刚好洒在身上。散会后另一个师姐调侃她刚刚充满了思想的光芒。
　　后来他会留意她，师姐日常却很懒散随和，跟人无话不谈却很重边界感。她很聪慧，他喜欢这样的浑身标榜着现代性的女孩。

　　显然师姐也很欣赏徐乐正。如果他们再早一点相识，徐乐正一定是她的最优选。
　　但是感情不是生意，并不是最优秀的才是最好的。
　　爱不讲道理。
　　“我现在把位置让给他？”
　　师姐笑着走了。

　　透明的门前后晃着。

　　这家咖啡馆的装修很简单，刷白的墙壁，落地玻璃窗，窗边种着好几盆吊兰，叶子垂下作了窗帘，原木桌子，暖黄的灯。人不多，寥寥几桌客人用手提电脑在办公。店员挑选的音乐是安静的大提琴曲，沉稳悠长。
　　祝晴发现徐乐正没有跟女孩一起出门。他合上电脑，随手抓起包，拿着咖啡，走到徐乐正桌前，礼貌地问他：“我可以跟你拼桌？”
　　徐乐正打量了一圈空荡荡的座位，没有看他，带笑的眼睛有几分漫不经心，
　　“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徐乐正伸腿将他对面的椅子勾到旁边的桌子上，转头看向祝晴。
　　祝晴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徐乐正对面。

　　咖啡馆不大，零星的几位顾客感到异样，抬头看了一眼祝晴。咖啡馆的店员在小声地交谈。徐乐正若无其事地喝茶，仿佛前面站着空气。

　　过了一会，新的顾客进来，原先的顾客继续埋头工作，店员也停止了交谈，祝晴还在站着。
　　徐乐正手上的书，十几分钟，翻了三页。祝晴全程安静地注视他。
　　在徐乐正第二次伸手拿茶杯的时候，他似乎终于想起来祝晴，抬头问他，
　　“难道你非要坐我这桌不可？”
　　祝晴弯腰拉近和他的距离，神情专注，
　　“我专为你而来”
　　徐乐正笑了，依然疏离。
　　“我把我的位置让给你。”
　　他收拾东西走了。
　　祝晴跟了出去。
　　这家咖啡馆在徐乐正学校附近，路上随处可见一群群、一对对的大学生，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与咖啡馆的清静不同，外面的路是一条美食街，有各式的小吃和餐饮连锁店。露天烧烤的烟雾弥漫，带着肉香味，混杂着臭豆腐的气息。
　　徐乐正在一个岔路口选择了一条人更少的道路，这条路横穿一个没有灯光的公园。
　　公园很暗，只凭借着临近街道昏黄的路灯勉强能照清楚。道路曲曲折折，林木笔直高大。
　　“阿正”
　　徐乐正下意识回头，祝晴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那里的灯光还没有被树木遮挡，光线更亮。
　　“我看不清。”
　　徐乐正有点不解，祝晴并没有跟他说过他有夜盲。
　　“太黑了。”
　　确实很黑，但徐乐正走习惯了，他喜欢穿行林间，远离闹市。这条路离他的宿舍更近，他经常走。
　　徐乐正不信祝晴这么没胆量，他提着包，单手插兜，就那么站着看他。
　　祝晴没有往前。
　　徐乐正就好像隐入了黑夜。
　　过了一会，徐乐正抬腕看表，祝晴还是没动。
　　徐乐正感觉自己的耐心即将耗尽，他不想就这么跟他对峙。
　　他走向祝晴。公园原先是一个很小的丘陵，坡度很缓，设计者布置了很多的台阶。祝晴就站在台阶下。
　　徐乐正俯视他，问：“你想怎么样呢？嗯？”
　　徐乐正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淡的像氤氲的水彩。
　　祝晴心想：想亲你。
　　但祝晴不敢说出口。
　　如果徐乐正知道他在这种严肃的时候想这些，估计以后再不会理他。
　　“阿正，之前的事情，对不起。”，
　　他想认真地跟他道个歉。
　　“没关系。”
　　徐乐正站直身子，单手抓着双肩包，话接得很快，就好像真的不在乎，连表情都没变。
　　“我一直在反思我们的恋爱，我犯了很多愚蠢的错误。对不起。”
　　当祝晴提到“恋爱”两个字的时候，徐乐正挑眉，但又似乎对他接下来的话不感兴趣。
　　说实话，祝晴没有见过徐乐正像今晚这样，浑身带着冒犯的痞气，还有不耐烦的懒散。
　　他一边慌张地不知如何应对，一边对另一幅模样的徐乐正疯狂心动。
　　祝晴想，如果徐乐正需要，一定会有无数人为他痴狂。但他一直收敛得很好，温和有礼，普通人根本无法领会他灵魂里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不出，此生要怎么才能够忘掉他。
　　“如果这些天给你带来了困扰，抱歉。”
　　祝晴还在道歉，
　　“如果你想跟那个女孩进一步发展，我会停止现在的行为。”
　　徐乐正的表情略微有些缓和，他不习惯也不喜欢祝晴的低姿态。
　　但另一方面，祝晴错了，这是他应该有的基本态度。就是有点晚了，他不知道是否有必要继续这段感情。
　　拉扯了这么久之后，是否还有再续的必要？徐乐正不确定。
　　祝晴走上台阶，跟他并肩站着，手举起又放下，跟他平视，
　　“但似乎那个女孩清楚我们的关系，对吗？”
　　祝晴读懂了女孩临走时候递给他的眼神，充盈着善意和笑意的眼，很美。
　　徐乐正向前走着，步伐比原先慢了许多，他没有看祝晴，
　　“那又怎么样？”
　　公园的道路很窄，两个人并肩走总是会不小心撞到，祝晴似乎没有退后的打算。徐乐正快他也快，慢他也慢。最后徐乐正恢复正常的步调，偶尔不小心碰上祝晴的肩或手臂。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继续找你？”
　　徐乐正没有回答。公园出口是一个明亮的广场，晚上的黄金时间，不乏跳舞的大爷大妈。
　　穿过广场和马路，进到徐乐正学校。宿舍楼下也从不缺拥吻的情侣，有些站在暗处，有些就直接堵在门口，毫不在乎地享受恋爱甜蜜的滋味。
　　徐乐正撇头，大学这么多年，他早就无感了。
　　祝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那明天见？”
　　徐乐正径直走进宿舍楼，祝晴在后面大声地跟他道别，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