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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镇家庭 ...

  •   这是一个灰扑扑的小镇,低矮的小平房像镶嵌在刺绣图中的珠子散落在山坡前,近几年因种植单一的经济林作物,加上过度砍伐,山坡裸露出暗黄的丑陋的肌理,唯一称得上诗情画意的只剩那盘踞在云雾中的远山。
      一阵吵闹声拉开了入夜的序幕。
      “黄秀云,你现在日子过得好啊!”
      男人身形瘦弱,远望颇有秋天萧瑟之感,开嗓却粗声粗气,带着满腔的怨怼。
      对面的女人瞪着醉酒的男人,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一言不发。
      旁边一位五十多岁,身材健硕的妇人,见状痛骂男人,
      “断头鬼跑这发酒疯,耽误人家做生意,人家离了你这孬种能过的不好吗?”
      “呸!”
      几个男人从外头匆匆赶来,拉着醉酒的男人就要走,
      “建新哥,别在这掉面了……”
      “邻里邻居的,搞这么难看,啧。”
      张建新酒意上涌,满面通红,
      “离婚一毛钱都没有给我留,黄秀云就是想逼死我!”
      醉鬼被扯得踉踉跄跄,喊话却中气十足,
      黄秀云冷嗤一声,
      “那些钱都是我自己赚的,我带走自己的钱还要经过你同意了,你爱死不死,别死在我家门前。”
      醉鬼听到了,挣扎着要跑过来,好像要给出言不逊的女人一个教训,却被囫囵地塞进了面包车。车很快就开走了,这场闹剧还没正式开场便已经结束。
      观众还未来得及欷歔,黄秀云开始赶客,
      “大家好回去吃晚饭咯,晚点再过来吧,我把麻将台擦擦,去去晦气。”
      傍晚时分,麻将馆人不多,
      “以后就别理这种早死鬼。”,张招娣在黄秀云旁边忿忿地说道,
      黄秀云脸色缓和了一些,特地谢谢她刚刚帮忙说话。张招娣结婚早,才五十出头就抱孙子,辞了工在家帮儿子带小孩,是麻将馆的常客,性子泼辣,嗓子又尖又嘹亮,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她。
      小镇近些年的公路修得相当漂亮,路旁有宽阔的田野。路上几个都是麻将馆的老赌鬼,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黄秀云家的事,
      “黄秀云是过得好啊,儿子女儿都考的名牌大学,镇上谁家这么有出息。”
      “有什么比孩子争气更有面子的呢。”,走在后边的男人附和。
      “她那麻将馆可挣钱呢,她老公徐国斌五金店也赚钱,家里装修得漂漂亮亮的。”
      “我都不知道她儿子女儿叫什么啊?”
      说话的是一个新媳妇,去年刚嫁到镇上,平日在家除了带小孩就是打麻将,年纪轻轻,跟叔叔婶婶辈却处得极好,平日里爱嗑瓜子,说说各家的八卦。
      “哥哥叫徐乐正,妹妹叫黄琴马,性格好,又会读书,唉,我家臭小子有一半那么厉害我都要笑醒了。”
      “怎么妹妹姓黄啊,跟她前夫生的?”
      “那倒不是,他们家赶时髦呗,女儿跟妈姓,儿子跟爸姓”
      张招娣在旁边插话,
      “那是他们家家庭氛围好啊,才能教出这么好的孩子。”
      前面说话的男人一口气噎在喉咙,没吭声。

      徐国斌今天到隔壁镇上帮人装门窗。天刚刚黑下去,就有熟人跟他说了傍晚家里的事,急的他把工具一兜就往回赶。黄秀云正在厨房做饭,看到他神色匆匆的。
      “秀云,今天有没有事?”
      女人把菜盛在盘子里,
      “能有什么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管他,去洗手端菜。”
      这顿饭两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还好这死醉鬼还有一点良心,没在孩子们面前闹过。”
      徐国斌喝着蛋花汤,
      “小琴说下周期末考试考完就回来了,阿正还没说什么时候回。”
      “唉,一下子孩子都这么大了。”

      饭后,黄秀云把剩饭倒进狗盆里,一边吩咐徐国斌把第二天要喂鸡鸭的米饭煲上,
      “上个月锄了地,撒生菜籽,这几天长出来了,等他们兄妹俩回家有得吃。”
      “家里的阉鸡也正好够肥了,我前几天称了一下,好家伙,有十几斤了。”
      徐国斌在客厅看新闻联播,乐呵呵地转头看她,
      “又种生菜,到时他们两个吃两顿就腻了。”
      黄秀云似乎想起以前两兄妹的挑嘴日常,也笑了起来。
      “腻了不是还有其他菜吗,我们家后山的菜园这么大,够他们吃一个寒假了。”
      小黑狗埋头咔咔地啃着骨头,皮毛顺滑黑亮。偶尔听到小主人的名字,翘着尾巴欢快地摇着。
      没多久,黄秀云便下去看店去了。
      徐家一楼开了两家店铺,麻将馆和五金店,收入勉强达到镇上的中上水平。二层用来住人,上面还有半层,两个房间拿来做客房。夫妻两个过日子又踏实又勤快,家里常年整齐又干净。黄秀云性子开朗,话却不多,虽然上了年纪,风韵犹存,面善心软,跟镇上的人都处得不错。大伙都喜欢到这打麻将,黄秀云招待人的茶水都比别处好些。
      徐国斌敦厚细致,给人做家具质量好,价格公道,不占小便宜,极好说话。加上一对考上名牌大学的儿女,他们家在镇上可谓是家喻户晓。
      日子平凡地过着。众所周知,麻将馆一般都是小镇的情报中心。
      黄秀云家的麻将馆装修朴素,只有两间恰好装下两张台的小房,刷白的墙,一米二的窗户,常年开着风扇和白炽灯。
      “听说最近市里要划新区,我们镇就在里面,好像要搞什么新的市中心吧,一筒。”
      中年女人一边琢磨着手里的牌,肉乎乎的脸有明显的细纹。
      “碰!啊呀,这会不会拆迁拆到我们这啊。”
      临河市近几年因保护水源,经济发展缓慢。下划的一市四县,有两个还是省贫困县。县属的各个镇发展也不甚平衡,临近市区的地方,吃了拆迁的红利,住进新楼房过上了小康的日子。临近的镇也在翘首以盼有一天能拆到自己家。
      “市里新建了一所高中,听说资源很不错,你家小孩不是明年中考吗,要是考不上市重点,就去那。”
      麻将桌旁边往往会围着许多看客,孩子中考的妇人站在后面指点前面的人出牌,笑着说,
      “我家那个高中都考不上,还市重点,你以为谁能像老板娘的小孩。”
      黄秀云在旁边倒茶,笑了笑,没说话,神情却是骄傲的。
      妇人扭头看她,问,
      “小琴学的什么专业啊?”
      “什么电子技术,我也不懂”
      “女孩子怎么学这些东西,应该去学点会计啊,文科啊英语这些,以后找份稳定工。”
      黄秀云站起身,反驳她
      “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学这些,她从小就喜欢拆那些电器电路什么的,我家阿正才喜欢文科!”
      “以后小琴也嫁个大学生,乐正娶个研究生,你们一家都是知识分子啦。”
      牌桌上的人听到都笑了起来,
      “你们家两个小孩年纪都可以领证了,还没拍拖啊?”
      黄秀云笑着扯开话题,大家又开始聊起了隔壁徐伯娶新媳妇的事,哪家人又抱了孙。
      日子慢慢地被消磨。

      黄琴马最近早出晚归,整日泡在图书馆准备期末考试。每次复习濒临崩溃边缘就在家庭群寻求爸妈牌美食,
      -“好想吃家里盐焗鸡呜呜呜,呼叫老妈!呼叫老妈!”
      -“怎么,你们学校连盐焗鸡都没得吃?”
      结果小琴同志没等来妈妈的温暖,等到了同样在期末焦灼的哥哥的冷漠,
      -“学校的盐焗鸡一点都不好吃/委屈”
      -“[图片]”
      -“[图片]”
      -“[图片]”
      黄秀云下午赶忙到隔壁徐志强的烧腊铺里买了只盐焗鸡,给黄澄澄的鸡兄凹了几个美美的造型,拍照发到群里,安慰可怜的女儿。
      -“谢谢妈咪,我饱了”
      -“等你回到家我做给你吃啊乖囡囡”
      徐乐正在城市的另一边哭笑不得。

      在图书馆待久了,难免会遇到眼熟的人。黄琴马最近总是遇到一个同班同学,名字有些拗口,叫周朗熙。她之前有几次小组作业跟他一起汇报,算不上熟络,点头之交。
      图书馆的茶水间顶多只有两平米,加上热水器和洗手台,剩下只容得下一人站立的空间。经常黄琴马打完水,转头就看见等在茶水间门外等着的周朗熙。身姿挺拔,气质清朗,看向她的神情似乎专注非常,又像飘忽远方,令人琢磨不定。
      黄琴马这时往往会快步走出狭窄的空间,笑着跟他打招呼,周朗熙回过神,同样笑着回应。男孩笑起来时沉静的气息被驱散,像夜晚被吹开云雾的朗月。

      徐妈妈打量着女儿,恍恍惚惚二十几年,最近镇上来打麻将的人都开始打趣他们家小女儿可以谈婚论嫁了。黄琴马现在写东西的模样跟小学写作业时没什么两样,似乎很专注,却总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对于徐妈妈来说,一双儿女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意义。
      “小琴,你哥回来了。”,徐妈妈见女儿迟迟没回头,出声打断她,
      黄琴马闻声看向妈妈,徐妈妈今年五十出头,眼角晕开了深深的褶皱,若是站在阳光下,亮眼的银丝也日渐多了起来。不过几十年生活过得颇为舒坦,还没有显出衰老的神态。
      黄琴马拉开椅子站起来走向门外,
      “哥哥今年回来挺早,正好可以一起搞卫生。”
      徐家的客厅布置很温馨,布艺沙发,红木桌子。电视机与沙发隔着护眼的距离,柜子放着爸爸常年不喝的酒和茶叶,角落里的落地柜堆放着书和零食,墙上贴着兄妹两小时候的涂鸦和奖状。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阳台堆着杂物,还有一盆一人高的听说能发财的小树。
      黄琴马热情地跟她哥哥打了声招呼,开心地发现桌上放着一堆新的零食。黄琴马开了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吃着,一边询问她哥最近的状况。
      “哥,你最近在学校过怎么样?”
      放假前因为繁杂的期末考试,他们的通讯少得可怜。徐爸徐妈在厨房忙着晚饭,时不时传来他们聊天时低低的说话声。黄琴马打开电视,随手选了一部热门的纪录片。
      “还可以”,徐乐正头枕着沙发扶手,懒懒散散地半躺着,抬眼,心不在焉地回答妹妹的问题。
      “那你有没有看上的女孩子啊,怎么大学都不谈恋爱,校园恋爱多美好!还有很多漂亮又知性的女孩子。哥,我跟你说,我有个社团的师姐也是文学院的,不是网红脸但是很好看,不是很瘦但是很健康的身材,小麦色皮肤,但是跟她交谈的时候觉得她好有思想好有魅力!我超级喜欢她,不过”黄琴马卡顿了一下,随即又笑嘻嘻地打算扯点别的话题。
      徐乐正看了她一眼,似乎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问道:“不过什么”
      黄琴马继续东拉西扯,过了一会就开饭了,两个人都没有纠结。因为兄妹俩在外地读书,聚在一起的机会少了,难得吃一顿团圆饭,四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临睡前,徐乐正站在门口,看着床上正在刷着手机傻笑的妹妹,问:“不过什么?”
      黄琴马翻了个身,表情有点无语。她跟她哥最大的不同就是从不钻牛角尖……
      “好吧,反正你也不认识,我没说她名字吧,这算不算泄露别人的隐私。”床上的女孩似乎有点苦恼,皱着眉,小声地嘀嘀咕咕。
      徐乐正也无语了,二十几年了,他还是觉得无法跟她有效沟通。接下来,他看到他一米七的、壮实的妹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面前,在门前左顾右盼了一会,才压低声音说:“我师姐好像是同性恋。”
      不知道什么原因,黄琴马感觉周围气压低了好几度,她突然觉得她哥的沉默变得很陌生,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她扭头发现窗户好像没关,难怪她感觉冷冷的。她正想跑去把窗关上,她哥拉住她,低头问她:“你觉得同性恋是见不得人的事?”
      她以为她哥又打算跟她辩论,但她实在有点冷,很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总之还不合法吧。”
      她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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