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折堕》邢希

30、饭

　　若华记得许大娘。
　　他几个月前来的那次，在热闹的集市上，许大娘和他聊了很久，那时的老人虽然年迈，但精神矍铄，总是笑呵呵的，和蔼可亲，她告诉若华她一个人担着两筐菜，从城郊一路担到集市，那些菜都是早上摘的，非常新鲜，若华当时还夸她说她的身体真好。
　　只是没想到，几个月的时间，世事就将这个老人磋磨至此。
　　“那我还真是来的巧了。”若华说，“我本想于此处定居，却没想到刚好撞上此等事情。”
　　“小少爷，您一个人吗？”老邓有些好奇。
　　若华点点头，“我一人出来历练。”
　　“这样啊，”老邓劝说道，“您要不然去其他城看看？我们这里最近确实是不太平。”
　　“没事，这才有意思。”若华笑了笑，“不必担心，我有自保之力，更何况，买了驱魔符不就没事了吗？”
　　这孩子胆子真大。
　　老邓心里嘀咕了一句。
　　“话虽如此，”他试图再劝劝，“但谁也不知道魔修哪天就发疯了，听说城主正招募人手准备彻底解决那个魔修呢，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那不就没事了，你们的城主看起来挺可靠的。”
　　“那的确，我们城主还是不错的。”老邓附和，不过话音一转，“不过他的两个儿子...唉...不提了不提了。”
　　若华也并不追问，“你知道城里哪里卖住宅吗？我准备购置一间，最好较为偏远，无人打扰。”
　　“可那不太安全啊...尤其是最近..”老邓粗眉一皱。
　　“不必担心，”若华微微一笑，“别看我年纪不大，是有些修为傍身的。”
　　在只有他们看到的地方，若华的手心浮现一层白光。
　　老邓的神情顿时变得惶恐起来，“您!您是...”
　　若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老邓咽了咽口水，心中万分惊愕，想不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竟然也是仙人，更想不到他也有和仙人攀谈的机会。
　　“所以，我不喜欢有人打扰，只想静修，你应该理解吧？”若华淡然自若，“这件事你是否愿意帮忙？如果找到合适的宅子，少不了你的慰劳费。”
　　老邓点头如捣蒜，“没问题，就交给俺了！仙..小少爷您就等着吧！”
　　“嗯，”若华看起来颇为满意，“不过此事也不必着急，我以后还会来的，你就慢慢找，不必担心价钱，也不必担心时间，找到合适的为止。”
　　“好嘞！听您吩咐！”老邓笑逐颜开，仙人出手阔绰，自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他家还缺少两个驱魔符呢。
　　“不过我的身份不要宣扬，”若华冷声警告了一句，目光冰冷，“不然...”
　　“俺明白的！”老邓被这个男孩身上突然出现的煞气吓得一激灵，赶紧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若华这才起身，在老邓的陪同下拎着有点放冷的早饭离开了铺子。
　　街道上人已经多了起来，天也晴了，阳光灿烂，路面上的积雪也融化了不少，变成黑色的泥水。
　　若华找到一个无人的巷子，离开了青叶城。
　　瞬息间，他又回到了临水居。
　　这次出行耗费的时间比自己想象的多，看来剑是练不了了。
　　若华去灶台稍微加热了一下饭食，然后穿过青石路，来到了石室前，正看到玉锵跪坐在厚厚的雪地上，正在刨土，身边的雪地上放着两株刚刚被挖出来的、不断扭动的灵植。
　　他满手雪和泥，双手被冻得通红。
　　“您在做什么？”若华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鲜雪参，”玉锵小心动作，慢慢地把第三株不断挣扎扭动的鲜雪参从地里拔出来，他不敢太过用力，一旦损伤整株鲜雪参就废了，“炼丹要用。”
　　“您可以让我来的。”若华说，“雪地很冷的。”
　　“你不行。”玉锵毫不客气地说。
　　若华叹了口气，“好吧，我先把您的红豆粥放进屋子里了。”
　　玉锵没回答，他和鲜雪参的争斗正到达最激烈的时候。
　　若华进了石室，把饭食放在四季图旁的黑漆木桌上，一一摆好，又去书案边的茶炉那里点上火，烧了壶热茶，泡了一壶千叶茶，又准备了一盆热水。
　　做好这些，玉锵才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三棵不断妖娆扭动的鲜雪参。
　　“先用热水洗洗手吧。”若华端着热水过来。
　　“本尊洗过了。”玉锵用银线把鲜雪参绑紧，然后挂在墙上，随口说，“用的雪。”
　　“不行，”若华罕见地反驳了玉锵，“用热水。”
　　玉锵瞥了他一眼，看男孩神情严肃，才勉强答应，“行吧。”
　　若华盯着玉锵用热水又把手洗了一遍，然后用那条已经被清洗干净的白毛巾认真擦了擦玉锵双手上的水渍。
　　玉锵忍不住说他适合当丫鬟。
　　片刻后，二人相对而坐，第一次一起吃饭。
　　若华把今天听来的事情告诉了玉锵，“我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说说你的看法。”玉锵喝着红豆粥，暖呼呼的粥慰藉了身心。
　　“直觉。”若华说，“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笨。”玉锵敲了敲碗沿，“他的说法也就骗骗什么都不懂的凡人。但凡是个修士都知道这其中有问题。”
　　若华有点不好意思，“但我没看出来哪里有问题。”
　　“...吃完饭赶紧修炼去，天天笨得跟木头一样，”玉锵啧了一声，“先把上次本尊给你的玉简学完，然后晚上再去青叶城里转转。”
　　“我？还去？”若华一愣。
　　“当然要去。”玉锵夹起一个小笼包，“你不仅要去，还要把事情搞清楚，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还能有谁，那个城主呗，这还用查...疼！”若华挨了个暴栗。
　　“谁都知道那个城主不干净，”玉锵嫌弃地说，“但本尊要你去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都弄明白，弄不明白就不用回来了。本尊要知道这个故事的真相。”
　　若华噘了噘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记得带上你的玉净剑和本尊给你的功法，查事情也不能荒废修炼。”玉锵非常自然地把自己刚刚咬了一口的小笼包放到若华的碗里，“其次，注意安全。”
　　若华看着碗里的包子，“人家说浪费食物会长不高的...疼疼疼！！！”
　　玉锵黑着脸，“本尊再怎么样也比你高！而且本尊不吃香菜！”
　　若华揉着额头，“我也不知道包子里会有香菜啊。我记住了，下次会提前问问的。”
　　“这还差不多。”玉锵说，他把几瓶丹药放在若华面前，“带上这些，以防万一。”
　　“我应该没...”若华的话说到了一半，看见面前的人神色不悦后就自觉地改了口，“好。”
　　玉锵这才满意，揉了揉若华的脑袋，调笑着开口，“乖狗狗。”
　　若华耳根有点发烫，闷头吃饭。
　　“你专心做好本尊交代给你的事情，”玉锵收回手，“本尊这段时间要炼丹，没时间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遇到危险走为上策。”
　　若华心想我在你心里到底多弱啊，金丹期在大半个修仙界都能横着走了，那些大宗门的门主有的也只是金丹期，但嘴上却说，“若华记住了。”
　　“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本尊给你句忠告，”玉锵眉眼含笑，“不要当滥好人。”
　　“我知道。”若华说，“我也不是滥好人的性格。”
　　“不然也不会那么喜欢您。”他看着玉锵说。
　　男人脸色微变，眼神冷了下来，“你是不想要舌头了。”
　　若华往后一跳躲开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骤然划破空气的银线，他笑起来，“我去刷碗了！”
　　然后赶紧收了碗碟小跑离开。
　　反应倒是挺快。
　　玉锵心想，但很快就忧虑地皱起了眉。
　　现在的若华，让他有点捉摸不透了。
　　虽然看起来是百依百顺，但他不知何时学会了在玉锵容忍的范围之内作妖，那个度把握得刚刚好，根本不像是在他身边呆了没几天的人。
　　而且，玉锵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多的好感。
　　还是说，是自己移情的缘故，放松了自己的包容度呢？
　　玉锵原本以为他可能是真正的若华的转世，他之前所说的陌生的记忆让玉锵几乎要肯定这个推论了，那时候玉锵非常担忧他上一世的记忆会随着他修为的提升慢慢解开，毕竟修炼一道是不断与天道交锋纠缠的，其间修炼之人对天道的认识会不断加深，到后来的确是可以偷窥天命的，更有甚者能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前尘往事。
　　但那天若华说他并未苏醒什么陌生的记忆，这让玉锵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如果他不是他的若华，那他的若华今生的轮回转世又会在何处呢？
　　还是说，早已魂飞魄散，无轮回转世之可能。
　　玉锵不敢想这种可能，虽然他很清楚那些人是不会放过若华的，若华的魂魄大概率是被严重损毁的，但他还总是抱有一丝期待，期待着若华能留有一线转世之机。
　　毕竟，玉锵并未亲眼见到若华最后一眼。
　　抱有希望，又有何错呢？
　　那头凶戾又温柔的野兽，是他唯一的依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