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折堕》邢希

15、仙

　　叶凌平复了一下心情，“你们之前说那个小孩是紫色眼睛？”
　　“千真万确，我俩都看到了。”叶青松赶紧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爹，毕竟自己的腿是真的被打折过，“所以我俩才想着...”
　　“行了！”叶凌打断了他的废话，心头思量。
　　紫色双瞳，不祥之兆。
　　这句话是这几十年内才出现的卜言，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为何就突然散布得到处都是，这三百年里世间本来就动荡，此言一出更是弄得人心惶惶，这几年更是甚嚣尘上，有很多人都信誓旦旦地见过那个不详的小孩，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是不死之身，无法杀死，以至于不少人都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但叶凌忧虑的不是这句卜言。
　　“去禁地的事情你们还跟谁提过？”叶凌沉声问。
　　叶青松摇头，“谁也没有，连阿乐阿宝都没提过。”
　　“算你们有点脑子！”叶凌越想越气，气冲冲地教训自己的两个儿子，“从小到大，你们天天都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无心向道！自己数数你们闯了多少祸！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次捅出这么大个篓子，还搭进去两条人命！”
　　“谁让你杀的...”叶青岚小声嘟囔，“你不杀他们不就不会死了吗。”
　　“无知小儿！”叶凌抓起手边的花瓶就砸了过去，吓得叶青岚缩着脖子赶紧躲开。
　　叶凌刚开始的确是不想杀那两个小厮的，但是，有些事情他做不了主。
　　“我警告你们两个，”叶凌语气严肃，“这件事把你们嘴闭紧了，不管是缚仙绳，还是那个小孩，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蹦！本来就在节骨眼上，你俩还偏偏没事找事！”
　　“我俩本来也是想为民除害啊！”叶青松不服气地挺了挺胸膛。
　　叶凌叹了口气，“我问你，叶家的职责是什么？”
　　“咱家有啥职责？”叶青松下意识就问，然后就正面迎接了叶凌扔过来的茶壶。
　　幸好他也躲得快，茶壶在他身边啪的一声摔碎了，茶水流了一地。
　　“孽障！”叶凌简直要被气死，“两个孽障！”
　　“爹你别生气，我知道我知道，”叶青岚赶紧说，“就是看守禁地嘛。”
　　“还有呢？”叶凌勉强压下怒火。
　　“还有？”叶青岚也愣住了，“还有啥？”
　　“还有就是，”在叶凌的怒火更上一层楼之前，一个温婉的女声传来，“不可让人进入隐鬼之渊。”
　　盘发的女人进入祠堂，顺便关上了门，嗔怪道，“一点也不小心，说事情还开着门。”
　　“我已经下了屏蔽声音的禁制。”看到女人来，叶凌的心情才缓和了不少，他伸手揽过女人，“你怎么来了？”
　　“午饭时间到了，你们都不来，我是自然要来看看的。”华婉清说，她拍了拍叶凌的手，“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可没人管得了这两个小子了。”
　　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母亲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叶凌扶着妻子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原本是想要为女人倒杯茶的，结果想到茶壶刚刚被自己砸了，便也算了。
　　“你们母亲说的没错，”叶凌的语气温和了些许，“叶家的职责是观察隐鬼之渊的异动并及时上报，但除此之外，我们叶家还有一个职责，那就是不能让任何人进入隐鬼之渊。”
　　“为此，隐鬼之渊附近设有我叶家独有的血脉禁制，唯有有叶家血脉的人才可进入隐鬼之渊附近，”叶凌说，“但你们为了抓那个小孩，闯入那里，禁制便因为你们打开了，而这也给那个小孩可乘之机。”
　　“但这也没什么吧？”叶青松说，“反正下面都是鬼雾，就算是下去也死了。”
　　“对啊，而且缚仙绳都毁了，人能活下来不成？”叶青岚赶紧帮腔。
　　“怕的，就是他没死。”叶凌脸色阴沉。
　　“怎么可能....”叶青松撇撇嘴。
　　“不管那孩子死没死，”华婉清开口，“此事都不可泄露。不然就成我们叶家‘监守自盗’的行为了，明明我们该防的，却偏偏被你们两个小子送了进去。而且，还搭上了缚仙绳。”
　　“我们叶家在此地看守了三百多年，在此期间，从未有人能进入隐鬼之渊，”叶凌语气不善地说，“这次倒好，你们俩亲手把人送了进去，此事一旦泄露，我们叶家也就不用在这里呆了。”
　　叶青岚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老老实实地说，“我们知道了。”
　　叶青松也低下头，“对不起。”
　　看到两个顽劣儿子知错，叶凌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许，“下个月，宗门试炼。地点就选在隐鬼之森，我们叶家要负责招待。”
　　叶青松和叶青岚瞬间又兴奋了起来，“我俩能不能...”
　　“你俩？”叶凌冷笑一声，“修为如何？”
　　兄弟俩瞬间偃旗息鼓。
　　“参加宗门试炼的都是筑基四五层，甚至旋照期的弟子，”叶凌毫不客气地说，“你俩去丢人？”
　　兄弟俩的头埋得更低了。
　　“总之，”华婉清来打圆场，“这段时间，你们两个绝对不许闹事，一来不可以泄露那孩子落入隐鬼之渊的事情，否则我们叶家地位不稳；二来，不可泄露缚仙绳被毁一事，以防有心之人趁虚而入，对我们叶家不利；最后，马上就要宗门试炼，你俩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啊？”叶青松瞪大了眼，“可那样我会发霉的。”
　　“我会发臭的。”叶青松也耷拉着脸。
　　“乖，”华婉清摸了摸自己两个儿子的脑袋，温柔地安慰，“就忍这两个月。”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却发现他还是眉头紧锁，神情忧虑，“还有什么忧心不成？”
　　叶凌回神，忙笑着拍了拍妻子的手，“没有，刚刚只是在想宗门试炼之事该如何安排。”
　　华婉清微微一笑，并不追问，“那好，我们去吃午饭吧，”
　　一家人离开了祠堂，屋外，阳光明媚，繁花娇艳。
　　祠堂内，被叶青松一脚踹翻的笔墨在地面上晕染开，渐渐洇透了抄着家训的纸张上那歪七扭八的字迹。
　　——事不避难，义不逃责。

　　若华后退几步，看着自己刚刚刻在石壁上的三个字。
　　临水居。
　　他左看右看，感觉自己写得还不错。
　　这两日，他终于把那个人写的几个字学会了。
　　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纸张，上面临水居的三个字笔锋俊逸，风骨俊秀。
　　还是有点差距。
　　若华走到石凳边坐下，把手里的玉净剑和纸张都放在附近刚刚增添的石桌上，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完，一阵风拂过，带来些许清凉。
　　石桌上铺着一本剑谱，是那晚那个人临走之前留给若华的，他说是自己讲故事的奖励。
　　当时自己还问那个故事不是为了赔偿天冬花吗？
　　结果那个人说，你不是讲了两个故事吗？孟理的故事，和你的故事。
　　所以，若华就用自己的故事换了一本名为《三白剑诀》的剑谱。
　　这本剑谱用的是普通的纸张，毫无灵力波动，看起来是凡人所著，作者名为无妄，不似真名。剑谱的记载非常详细，一招一式都有详细批注，写有很多注意事项和练习心得，不过若华不认字，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好在上面绘图，若华跟着图画练习就足够。
　　他练了两日，每次都气喘吁吁满身大汗地结束，他觉得或许自己的灵根是真的没办法修炼到太高的境界，所以那个人才会给自己凡人的剑谱，让自己学习凡人的武学，以此来健体防身。
　　但这又有些矛盾，毕竟他问过自己要不要当魔君，一个修为不高的人怎么可能当魔君呢？
　　若华看不透那个人。
　　他觉得那个人有时候很恐怖，随时能要了自己的命，但有时候又觉得他有种很荒唐的温柔，他喜怒无常，笑起来有时令人恐惧，有时却又堪称美丽。他喜欢喝酒，半醉半醒的时候看起来人畜无害，像个会贪嗔痴怨的凡人。但他又是极端冷静的，不论他是笑是怒，他的眼睛都是沉静的，仿佛冰冷透骨的玉石。他会追问一个不知真假的故事，却对真实的世界毫不在乎，他好像知道很多，却对自己的经历一言不发，甚至到了现在，若华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若华觉得那个人很虚伪，却又觉得他是真实的。
　　多么矛盾。
　　若华望着飞流的瀑布，他已经渐渐适应瀑布的声响了，这条瀑布究竟是从何而落呢？若华记得自己在那片森林里并未见到有水从悬崖边落下。
　　...自己现在的情绪，是好奇吗？
　　若华想。
　　爱和恨，情绪和情感，他不明白，也分不清。
　　但分不清情感就算了，可是若华又有些摸不准自己的情绪了，他本该是以牙还牙的人，可哪怕被银线贯穿躯壳钉到墙上，若华都没有想过要挣扎，他当时竟然只是有些困惑地想那个人为什么要突然出手，他近乎本能地相信这个人不会杀了自己。
　　可他本该愤怒的。
　　至少是应该愤怒的。
　　真奇怪啊。
　　而若华不仅搞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也不明白那个人在想什么。
　　若华不知道他到底讨厌不讨厌自己，若是讨厌，他为什么会摸自己的脑袋呢？若华只见过关系很好的人们会这么做。但若是不讨厌，他又会突然动手，毫不犹豫地将伤口和痛楚赐予自己。
　　心烦意乱的若华甩了甩头，纷乱的思绪让他既不适应也不舒服，他之前很少思考，多数时候只是凭本能行事，最近一段时间他才感受到繁杂思绪带来的不适。
　　他拿起玉净剑又开始练习剑诀，玉净剑微微亮着黯淡的光，仿佛被乌云遮蔽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