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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活死人活,太史府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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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深幽。
那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巷子,一条从醉红楼回她的太史府必经的巷子。
然而今天,她却被从巷子里伸出来的手,拍了肩。
无声无息。
她从未被人或物无声无息地近身过。也许是因为她刚刚有些失神,然而她下过古墓,绕过溶洞,进过荒村,闯过杀阵,若十次里有一次如今日般被人这样无声无息拍了肩,她纵有百条命也不够用。
所以她本能回了一击,判官笔在她指尖转过一个花,就是一招“探路”直接攻了过去。
“探路”虽说仅是一招,却含了穿、点、挑、刺、戳五法。她指尖狼毫般大小的笔蓦地如有灵般疾射了出去,分出许多重影,像洒了一场箭花,每个笔影却又都是不同攻法。然从头到尾仅是那一支笔而已,唯是速度急快。
此招力度不大,却是极好的防守攻法,以快打慢,以密打疏,无论是面对天女散花的毒针,还是偷袭而至的剑招,抑或是真假难辨的幻象真身,皆没失过手。所以杉浦碧十分自信,即使这招过去没将那人制下,也得叫那人露了真身。
却……扑了空。
杉浦碧背后洇起冷汗,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除了远处几个普通行人的气息,她再感觉不到其他。
鬼?她从不信鬼,下古墓时更不曾怕过鬼,未曾想到在这条普普通通的巷子口,她竟有些怕了起来。
那条巷子漆黑幽深,那种带着阴湿潮气的黑也仿佛要从巷口扑出来,沸腾蔓延至她脚下。
她静了静,突然觉得自己怕得莫名其妙,不过是黑而已。她拢袖一甩,突然摸出一团乌黑扔了出去,那团小物砸在地上,蓦地燃了起来。巷子里的黑暗折了一折,像人讶异了下,那团小物就将整条小巷照了个透亮。
一个人影就在那团光里闪了闪,杉浦碧逮着机会,手中狼毫直点其咽喉。
“砰”却是一团烟雾炸开。
然后头顶传来些微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想杀了我吗?杉浦太史。”
杉浦碧抬头,就看见一个如青蛙般蹲在墙头的人,深蓝束服,绑腿,手套将其真个人捆了个密不透风。故意压低的声音,利落的短发,见过的人一定觉得是个少年,杉浦碧却知道她不是“他”。
因为她已经想起了这人是谁。
暗卫之首,活死人,尾久崎晶。
杉浦碧未曾见过尾久崎晶,然这般装束,且无活人气息的只能是尾久崎晶。
她干笑两声:“哈哈,原来是尾久崎暗卫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尾久崎晶跳下了墙头,巷子里的那团乌黑已燃至尾,只剩下微红的光亮,她的身形容貌又重新融回墨似的浓黑。
还是感觉不到丝毫气息,明明这个人就站在杉浦碧的面前,让人怀疑那是不是只是一个幻影。杉浦碧转着手中判官笔,好奇地打量她,想着风华皇城的暗卫长会不会真是一具僵尸死人。
压低至少年声线的声音慢慢说:“杉浦太史,玖我夏树、鸨羽舞衣、美袋命三人弑君重创吾皇真白,你可信?”
杉浦指尖狼毫转了几个圈,思考尾久崎所问用意,她看了这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很久,终于收了笔,正色道出两个字:“不信。”
“好。”那少年音冷冷淡淡应了一个字,也未见高兴还是失望。
然后又是许久,尾久崎终又开口:“摄政王姬野二三下令暗卫,这三人,见之即斩,格杀勿论。”
杉浦碧一震。是杀,不是捕?姬野二三竟下此重手?
她心思纷乱,刚想进一步询问,眼前尾久崎晶的身影闪了闪,就隐入黑暗而去。
巷子里的浓黑,似也淡去许多。
夏树已偷摸进了太史府。
她本是冰锋般冷锐的女子,所历之仗皆如风雪残卷,大开大合。
她从未如今天这般偷摸贼鼠过。
她脚尖踏上青黑屋瓦,屋瓦上盖了一层薄雪,被她一踏露出一块黑。太史府的瓦本是上好的琉璃砖,光滑乌亮,在光下会折出一抹透绿,而今沾了雪更是湿滑难行。
她知道她该全神贯注万分谨慎,却还是忍不住分了一分心神在那个人身上——藤乃静留。
那时,她想了许久也想不通藤乃静留这般的人物,官高至相,几与摄政王黑曜少君比肩。若真有心与摄政王联手,何必假意混迹于她们这群“乱党”中,同生死共患难,多少次历经险境,几乎身死。
代价……未免太大了……
故,小遥不喜静留与神崎黎人相似的行事作风,她不曾上心。奈绪挑拨点她静留跟黑曜少君过往甚密,她未曾心疑。
然则,大批的同伴确实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她更是亲见她一曲“凄音”断了小遥的魂,夺了雪之的命。
她第一次信错人,然后代价惨痛。
微微回神,夏树心里突然升起一分怪异。
静,死一般的静。偌大的太史府,竟静得连她脚下踏雪的细碎响动都听不见了。
这样的境况,她历经过一次,这阵法有一个名字——死城。
“黑曜少君……神崎黎人。”
然而神崎黎人已死,谁还有能力发动此阵?
有声音却道:“神崎黎人已死,谁有能力发动死城。藤乃静留不在,你可还有能力堪破此阵?”此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似远非远似近非近。
夏树冷笑一声,人影却已激射出去。
藤乃静留,她已三年未听到这个名字,今天一下子却已听到三次,她听得够多,听得已烦。在炎风那边积压的火气,一下子上了心口,玖我大人当得太久,她已好久没有痛痛快快打那么一架了。
她的孤霜已毁,刀招仍在。
御刀一式挥开,就是一片横扫。
静留说:死城有一个弱点,它以无音为障,也能以音克之。
静留说:阵中虚虚实实,却不能无中生有,只能因地制宜,阵石为何,我们倒可试上一试。
土石在夏树剑招下无声炸开,阵法她不熟,太史府她可是再熟不过。她按记忆中阵石排布,挑了 太史府几个可能地点大举拆屋。
死城阵法未及变化,就破了……轰隆隆,声响好不热闹……
这个死城,只得一个形而已。
夏树“切”了声:“太弱。”
杂乱的声音终于传入她耳中。“屋子塌啦,快来人呐!”“快走,快走,小心那颗树!”“拆屋子的人在那边,大家快抓住她!”“是玖我大人,快禀告兵部。”
夏树暗叫一声糟,正想起身走人,就见一个人跨入大门,甩了甩她墨绿犀袍的广袖,扫去面前的烟尘。
“我的府邸,这是怎么了?”来人问,然后一抬头,对上了夏树的眼睛。
惨叫,响起。
美袋命用手背擦了擦脸上被甩到的血迹。
她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凑近地上黑袍黑巾的男人身前,揪起他的领口。她眼睛微红,如一只等待已久的兽,盯上终于逮着的猎物。她十分认真道:“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还是没什么想说的?”她神情坚韧,即使是蹲着,背也挺得笔直。
“咕噜”她肚子又响了声,命十分不耐地舔了舔嘴唇,又问了声:“你也没什么可说的吗?”
“你怎么能破……”男人似乎到现在都不想相信,他们万无一失的计划竟然毁在了这个小女娃身上。
“因为我是‘美袋命’,黑曜少君的嫡亲妹妹。”
男人开始颤抖,“他竟然叫我们来送死,他竟然叫我们来送死!”他说到最后,变成了厉叫。
美袋命嫌吵地丢开他,问:“是谁?”
“黑曜少君,拥有这种力量的当然是黑曜少君!……哈哈哈……”男人喉头吐出鲜血,眼珠滚动,似已疯溃。
美袋命似乎怔了怔,然后她摇了摇头,“不,哥哥已经死了。”她慢慢说。一旦她很确信,她就会说得很慢,因为她一直是个骨子里认真的人,她久居山野,鲜少与人交流,她记得她刚来皇城时连话都说不分明。所以一旦她要告诉别人什么事,她就会一字一字确认清楚地告诉对方。哥哥已经死了,绝对的,她亲眼看着哥哥死的……
她将“弥勒”提起,然后刺下,血液飞溅,男人咽了气。
哥哥已经死了,她背叛了哥哥,她帮了舞衣,看着大家给了哥哥最后一击,然后看着哥哥咽了气……
她将“弥勒”滑了个半圆,甩掉了剑上的残血。宽厚的大剑在她背后,显得她更加瘦小,让人有种不堪重负的担忧。
“下次,不要再被人利用了。”她摸出一串漆黑念珠,对着那堆尸体念了往生,然后离开。
“舞衣,骨汤面……饼没有吃到……”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带着些许委屈,变成了小猫般的呢喃。
黑发少女,向回皇城的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