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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孤霜残烬,寒烟凄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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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大乱。
衫浦碧在前殿已来回踱了不下数十遍,史官长摆宽袖的墨绿犀袍被她扯得微皱,袍身明绣犀兽狰狞,也比不上她的脸色。
宫人们殿前殿后疾步奔走。
衫浦碧终忍耐不住,握了握拳,一甩袖,向寝宫闯去。
这日,正逢惊蛰,雪融,回暖。
宜祭祀,安葬;忌,出行。
美袋命抱着“弥勒”,蜷缩如一只小兽。四周黑洞洞,目不视物。虽然她已不知在这里困了多久,但特有的敏锐感知让她知道早应是白日了。
这种古怪的黑,显然是人为造成。
肚子“咕噜”起一声饥饿的响,她添了添干涩的唇,有点怀念舞衣的骨汤面。轻轻吐出一口气,身子蜷缩地更紧,如野兽般的感知却越发地敏锐。他们在等,犹不知她……也在等。
鸨羽舞衣一手拎着一大油纸包,一手扶着一位老太太,她温和笑着:“福婆婆,慢悠着点,我们不急。”老太太回过头冷着脸瞟了她一眼,生硬道:“饼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家福宝还等着呢。”舞衣也不生气,又笑了笑,道:“福宝也到上学堂的年纪了吧,福宝他爹可回到家了?”
福婆婆这次也没回头,急冲冲地着小脚往前赶,要不是舞衣扶着她,早冲到了地上:“回了,回了,你这次去就能看见他了。”
福婆婆家在城郊北面,孤零零一户立在那儿,被春雪一盖,显得荒凉了。门前浅浅的积雪被扫出一条道。她们一到屋前,就看见木门开了,出来一个面貌老实的男人,福宝咬着一支糖葫芦,扒着男人的腿怯生生地躲后面。
舞衣点了点示意微笑道:“您就是福宝他爹吧,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
那男人也老实巴交地憨笑了下,拉着福宝进了屋。
福婆婆一进屋就从舞衣手里拿过那个油纸包,打开,九香斋的烤饼名不虚传,霎时浓郁的饼香混着肉香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福宝嘴馋抓起一个想吃,被福婆婆打掉了手。
“糖葫芦吃完再吃。”福婆婆板着脸训责,不过福婆婆一天里面倒有大半天都板着脸,所以福宝瘪了瘪嘴,想哭却又收了回去,兀自去啃糖葫芦了。
福婆婆把饼推到舞衣面前,“你吃,劳烦鸨羽大捕头大老远地把我这老婆子送回来。”
舞衣拿起一块饼,笑道:“不必客气。”送至唇边,忽又随手放下,起身道:“福宝真是好些日子没见了,可又重了吧。”说着就抱起了福宝。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不意她突然有此一举,下意识出手去拦,一过手间被舞衣反手扣住了腕间脉门。
舞衣回过头,仍温温和和对着福婆婆问道:“福婆婆,现在您可以说为什么要请我吃这下了药的九香饼了吧?”
夏树追到一处庭院,庭院深深,廊上壁上蜿蜿蜒蜒缠绕上许多紫藤,植株茂密,犹如疯溃。正如她不明白,为什么城郊林中会有这么一座庭院,她更不明白,前面月白衣袍那人把她引到这来意欲为何。但既然对方送上门来,她若就此放过,似乎对不起对方的慷慨。她借力,脚尖点过一段树干,大喝一声,手臂暴长,堪堪抓住炎风的肩,指尖用力,就抓了下去。
炎风暗叹声糟,肩胛“咯拉”一响,已是骨裂。拼着肩伤更重,他把重心移到夏树抓的右肩,借力硬生生侧转身形,踢起左脚,堪堪踢开横划至颈边的御刀,身子一矮,从夏树手下避了过去——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动身材的矮小。
炎风脚下不停,飘开十丈,左手扶着右臂,右手软软垂下,已是暂时废了。月白长袍被一路上树枝蹭坏许多,脸上那张平凡的人脸翘起了边,只剩半张还挂在他脸上,狼狈如斯,他却还有心情勾起嘴角,“多日不见,玖我大人的逮人功力见长。”夏树没功夫跟他客套,下一瞬就是一个刀砍来,“反党,拒捕,就地格杀。”
看出她眼神中的认真,炎风暗暗叫苦,“你不想知道这里住的是谁?”
夏树冷哼一声:“你想说是藤乃静留?哼,那正好,解决了你,下一个就是她。”
炎风撕了脸上累赘面皮,抽出腰中软剑,一甩,绕住夏树御刀,泄了她的刀势,微喘过一口气,“早知我该在这埋伏个十七八个杀手。”
“你千辛万苦将我引来,却没安置人手,我也奇怪得很。”炎风的软剑暂时将她阻了阻,但下一番攻势却愈发凌厉了起来。隐隐有一种恼意,可能为着这一院落的紫藤,为着未知的紫藤主人,为着自己一直规避着的一些事……迁怒至这个将她引至此的祸首头上。
炎风差点被夏树自下而上的一刀削去了耳朵,也有些恼火,魅惑清冷的嗓音更沉了沉:“如果夏树大人你非要在此地拼个你死我活,那本侯爷我也只能奉陪。”手腕一抖,软剑轻啸,竟是“寒烟一梦”的起手。
“孤霜残烬,寒烟凄音”
“孤霜”传说是一对双刀,刀宽半指,刀面凝霜,但在后世从未见两把刀同时出现,故现世的那把就被称为“孤霜”。夏树曾有过一把,断在了和静留的那场决斗中。
“残烬”却是一个门派,此派据说根源起于异域,供奉灵兽“迦具士”,门人善用火。派中常以“迦具士”图腾为装饰,形似龙,羽冠,口中吐焰,将一切焚为灰烬。然门派传承至今,却只余一个门人,只因不知何时兴起一个传言——“迦具士”由“残烬”门人之血唤醒。于是“残烬”门人被有心之徒狩猎屠戮,想把远古灵兽之力据为己有,以致门中新血不足,门人犹虚。
而“寒烟”是一招剑式,一招富贵的剑式。说它富贵,是因为这是一招传承在皇族间的招式。传说“寒烟一梦”的剑谱匿于深宫。那场内乱,多少武林人士闯入皇宫,想浑水摸鱼找出这一本剑招,却除了枉送性命,一无所得。
然而当今却有两个以“寒烟一梦”出名的人,一个是风华皇城已过世的前任帝王——风花真白的父亲。年轻时的那位帝王,一头雪发,一身病骨,一柄玉带软剑,以皇子之身徜徉江湖。初时,众人皆笑,谁都知道财不露白身不显贵,连官家小姐远行都知道扮个男装,装个土气,免得成移动肉票等着人来劫绑。所以敌对朝臣,江湖人士都等着看这位白痴皇子怎么个死法。但未几,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寒烟一梦”,一梦无醒。当那些贪财的,心怀不轨的,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都带着迷茫的神情倒在那柄轻巧的软剑下,大家开始骇然了起来。
全军覆没,而他只一人,一剑,一招。
可惜,他成名于青年,也止于青年,再精妙的剑招,再高明的武功,也抵不住病来如山倒。他在位一年,传位于幼女,病故。
而另一个人,就是炎风,炎小侯爷。他爹静平侯是老皇帝的胞弟,前任皇帝的小叔,炎风是静平侯老来收养的义子,后静平侯失踪,炎风承袭爵位。所以算起来,炎小侯爷是风花真白的皇叔。炎风那一招“寒烟一梦”只现世过一次,倒了几个挑衅的江湖人,之后他静观事态,虽属黑曜少君那一派却没参与过任何武斗,即使最后皇都一战,他也未出手,只是在黑曜少君落败后,消失于人群。
夏树见炎风这一起手,手握紧了刀柄,正色以待。她有过“孤霜”所以明了“孤霜”的厉害,被列为传说,名至实归。所以她虽未见过传说中与“孤霜”齐名的“寒烟”,却也不敢大意。而“寒烟”有个很好认的起手。“寒烟一梦,梦碎芳华”,炎风软剑那一轻颤,隐隐带起芳华冷烟的幻象。
炎风勾唇一笑,出言轻巧:“我不惯用左手,所以这一招剑势,我只能出得五成。而玖我大人没了孤霜,倒不知,这一击之下,谁死谁生。要不要赌这运气,玖我大人可曾想好了?”
夏树一声冷笑,“废话少说。”
一声笛音蓦然插入他们两人之间,来势甚急,音至却又缓缓舒张开,如一双多情人的手轻轻把战圈中两人推开,哀凄缠绵,如怨如诉。夏树身形大震,脸色巨变。
这首曲子有个很著名的名字,夏树不通音律,却独独对这首曲子一听既知。因为她曾听见过无数次,在屋顶在亭中在崖边在她回忆里的所有地方。
夏树爱听,她就吹奏。虽然她曾不止一次地告诉夏树,这首曲子不是用来听的,而是用来杀人的。但夏树总是不信。然后夏树第一次见“凄音”杀人,它就生生断了她的“孤霜”。
“凄音,”夏树喃喃念到。“孤霜”断了,奏“凄音”的那支名唤“清姬”的寒玉笛也碎了,但“凄音”一曲仍在。“静留。”尾音未落,夏树向着音来的方向冲去,留下一道殷蓝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