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无声，后会无期》kokinyi

8、无妄之灾

　　楼下捕快将永福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程叶夹起一根菜叶子放在嘴里，索然无味。
　　突然她听到楼下一片吵闹，再不久就是兵器碰撞的声音。程叶没忍住，直接往窗外探去，只见一个如熊一般强壮的男人一手提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另一手环着个瘦小的人，骑了绑在树上的马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然后是一大群捕快在后面准备去追。
　　“啊！”
　　这一声惊叫把程叶下了个激灵，没等她缓和半点，一个不知是黑的还是红的影子从眼前扫过……
　　像是从上面落下来的……
　　一只手突然拍在了程叶的后肩上，“程姑娘……”
　　程叶扭头一看，原来是一脸惊惧的玖兰。
　　“有个人掉下去了……”
　　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玖兰的话和方才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的影子联系在了一起。
　　程叶低头向楼下看去，只见一片刺目的猩红和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不知是楼外和楼内哪方先沸腾起来的，总之等程叶从那满目的刺激中回过神来时，整个三楼都从之前的寂静变得骚动了起来。
　　“各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出了点意外惊扰到各位，当然各位客官也不要惊慌，已经有人报案，相信真相定会水落石出。现在衙门的诸位大人要秉公执法，有要离开的客官还请稍等片刻。这次是我店扰了诸位的兴致，本店特备赔礼，稍后给各位送到府上。”
　　掌柜的亲自来说倒是让众人暂时沉下心来，且那声赔礼也让不少闲言碎语淹没于寂静中。
　　没过多久，三楼便又是觥筹交错的声音。
　　“玖兰姑娘，您二人未受惊吓吧？”
　　程叶没想到掌柜的竟亲自来此关怀，想来是沾了福安王的光。
　　玖兰摇了摇头道:“那人像是从上面摔下来的，想来官府的人一会儿得让您带着去楼上搜寻一番了，您且先去忙吧，这里你无需忧心。”
　　程叶又朝窗外瞟了一眼，但在触及那滩鲜红时忙避开了眼，却看到一人骑着马从西街飞奔而来。
　　是一个捕快。
　　永福楼掌柜的刚下去不久，就带着几个捕快上来了。其中一个捕快程叶眼熟，是那日宋安和救她时领头的那位。
　　可这次领头的不是他了。
　　一道道帘子被掀开，越过一重重屏障，王掌柜带着郑煜珩出现在程叶和玖兰眼前。
　　郑煜珩身长八尺有余，体格健壮。他提着刀站在程叶面前就像一堵墙，压得人在狭窄的空间里难以呼吸。
　　他将坐着的二人扫视了一眼，玖兰识趣地起身离坐，至于程叶……她是被玖兰拉起来的。
　　王掌柜与玖兰对视了一眼，说道:“郑大人循那人坠落的方位，要把每一层的这个位置都探查一遍，二位不必惊吓。”
　　玖兰道:“大人秉公办案，我等自当配合。”
　　郑煜珩四下探查了一番，转过身来问道:“你二人事发时一直坐在此处？”
　　玖兰点头道:“是的。”
　　“可有什么发现？比如是否看到有东西从上面落下去？”
　　玖兰思索道:“确实有东西从上面掉下来，不过速度太快了，没看真切。”
　　郑煜珩目光犀利地看向程叶，他扬了扬下巴问道:“你呢？”
　　程叶照着玖兰的回答答了，毕竟这位大人此刻也是想知道那具尸体究竟从何处落下去的罢了。
　　“带路。”郑煜珩目光直指通往第四层的楼梯，那上面据说都是达官显贵，说不定连皇室的人都有，要是一般捕快可能现在就收手了，他郑煜珩要不是脑子缺根筋就是举目无亲，不然怎么连掂量都不带就这么虎头虎脑的要去查？
　　程叶是有点佩服他，又觉得他不懂变通，心中一想到他日后官路不通顺便不由得生出惋惜，连带着看他的目光都极其复杂。
　　郑煜珩瞥见程叶时就瞧见她用那副难以言说的表情看着他。
　　“郑大人这边请。”
　　郑煜珩攥了攥腰间的佩刀，又瞅了眼程叶这才跟上王掌柜。
　　见几个捕快都上去了，玖兰惋惜道:“早知道就不来永福楼吃饭了，姚家园的戏怕是看不成了……”
　　郑煜珩带人将四楼探查了一番后已是午后，王掌柜又在众宾客面前致歉后这才让宾客们散去。
　　程叶携玖兰离开的时候，门前的尸体已被搬走，地面一片潮湿，像是被人洒了水。
　　程叶嗅了嗅空气，似乎能闻到腥味儿。
　　旁边尽是边走边小声嘟囔的宾客。
　　“刘一刀刘一刀，我总算是想起来了！”
　　“什么？”
　　“开山虎刘一刀啊！”
　　“那个占了二十三座山头，后带着手下屠了三城的刘一刀？那不是朝廷通缉犯吗？”
　　“我听说他后来投奔红尘地去了……”
　　程叶想当时楼下兴许还有什么好戏给错过了吧……
　　就这么想着今天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突然身后传来极速的马蹄声。程叶刚转过头望去，却被从旁经过的两匹马溅了几个泥点儿在身上。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都被她给碰上了！
　　程叶的心情越发糟糕起来。
　　回了宅子，玖兰换了身衣裳就去书房见萧成策，汇报了今天遇见的种种事件。
　　玖兰心思活跃，且对江湖之事也颇有了解，对今日之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却也不敢在萧成策面前班门弄斧，只是将今日之事实事求是地叙述了一遍。
　　萧成策听罢只说道:“给她煮些安神汤送去。”
　　玖兰抬眼望了望他，神色如常，捉摸不透他的心思，遂退了下去。
　　原已漆黑的屋子又明亮了起来，屋内的昏黄摇曳不定，不久便看到一个女子披着大氅走了出来。
　　程叶睡不着，许是白日里发生的事让她难以忘怀，又或是想家了，总之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无法入睡后心情烦躁地推开了门。
　　她在院子里独自坐了一会儿，又打开装着蛐蛐儿的罐子，随意逗弄了两下。
　　“唉？”程叶微惊。
　　原是一只蛐蛐儿突然蹦跶了出去，夜色太黑，不知那蛐蛐儿跑哪儿去了，程叶只好先盖上罐子。
　　好在逃出去的蛐蛐儿又叫出了声，程叶循着声总算是找到了大致方向，然后它就看到从一处草里蹦出来，随后又朝门外蹦去。
　　门没栓紧，风一吹便漏了缝隙，蛐蛐儿从缝隙里逃了出去。
　　程叶并非抓蛐蛐儿的好手，且这蛐蛐儿是福安王养着比赛用的，最是难抓。程叶跟着它走了一会儿，它总算是停在了路上，程叶弯下腰捧着手慢慢凑到它跟前，就在毫厘之间，那家伙突然蹦到旁边的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程叶心下是又急又气，这劳什子的蛐蛐儿，不让捉便不让捉吧，还非得捉弄人一下！
　　程叶累了，蹲下又起身。这会儿那蛐蛐儿是一点儿也不叫了，程叶心里的那点儿期望也小了许多。
　　罢了，明日再向福安王赔罪罢。
　　她沮丧着起身，迎头却撞见居高临下的萧成策。
　　“言秋，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她看着萧成策，那人一身黑衣大都隐在夜色之下，唯身上镶金或是银色暗纹微微反光。他微微笑着，看起来是温和的模样。
　　程叶犹疑了片刻，说道:“福安王殿下，你借给我玩的一只蛐蛐儿……方才我不小心让它给逃了……我正想着要找你赔罪，正巧在这儿遇见你了……”
　　她的双手背在身后，两相交叠，互相揪扯。
　　福安王笑容变深，眼睛微眯了起来。
　　“提了这么久的灯我这手也乏了，程姑娘既要赔罪，不如为我掌灯吧。”
　　程叶接过灯跟在旁边，猜想这么晚了他应是要回房休息，回想起来她从未了解过这宅子的布局，不知一会儿回来时自己是否仍记得路。
　　“程姑娘这么晚了还没休息，仍有心逗弄蛐蛐儿？”
　　一路走着到没设想过他会开口说话，只是既然他这么问了，程叶就不得不想着话去回应。
　　仔细一回想，她去逗弄蛐蛐儿也是因为夜里心里烦闷，睡不着。要说为什么睡不着……约莫还得是白日里那件事……
　　程叶想了想抬头看向他道:“六年前三王作乱被伏，听闻是王爷亲手砍的头……”
　　他挂着笑低头看她，眼底升了难以察觉的寒霜。
　　“王爷不怕吗？”
　　短暂的沉默与夜的寂静悄然无息地混合在一起，程叶低头看着手中那盏昏黄的油纸灯，里面的火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它就会湮灭在寒风的无情之下。
　　头顶突然生出一声轻笑，她不自觉抬头去看，见他嘴角微扬。
　　“是白日里永福楼坠楼一事吗？让你夜不能寐。”
　　被人看透了心思，程叶耳根微红。幸而是在夜晚，他许是瞧不到的。
　　“那件事倒不是令人过于在意，只是就那么发生在了眼前，忘记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忘记的……”
　　好吧，就是像他说的那样！
　　程叶有些尴尬地在心里抓狂。
　　“怎会怕？”
　　程叶抬头看看他，还在思索他在说什么，却听萧成策接着道:“毕竟我那时蒙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