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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地平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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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一打开门的时候张揾只穿着件黑背心坐在一地的血污里,脸上带着她熟悉的那种阴戾的表情,但因为月光,柔化了她的表情,似梦似幻,罕见的竟然带着点柔软。
下一秒张揾因为溅入眼里的血滴,迅速眨了一下眼,抬脸看她,停下手中的动作。
走到她面前,冰凉扭曲指节歪曲成畸形的弧度,颤抖着轻抚上她的脖子,将她转了个面。
浓烈得血腥味冲的许愿一捂着嘴低呕起来。
张揾泄力般靠在她身上,耳边不再是高亢的歇斯底里,尖利的狰狞扭曲,是张揾少有的温柔平淡的语气。
她的呼吸也像她的人一样,轻轻的毫无重量的落在她面上,带起她的一阵战栗。
许愿一转头看到那张青白瘦削到颧骨突出的脸颊以及扎眼的血色,和微微掀起的嘴角,在她的泪中融成一团混沌。
“徐愿一,不要怕,不要回头,这是我能送你的最后礼物。”
屋外刺耳的警笛声不间歇的穿透她的理智和大脑。
*
许愿一第一次见到张揾是在火车上,那时候她刚考完考试,为了放空思绪第一次选择坐了五个小时火车回家,百无聊赖到对着走廊发呆的时候,顺便观察走过的每个人,她乐意观察别人,在公共交通上,不看手机不聊天,就那么直直盯着每个路过的人看。可能是学心理学的后遗症。
她试图根据每个人的穿着表情窥探他背后的故事和背景。揣测是什么样的家庭或者际遇塑造这个人来到她面前。
已经是晚上九点,火车的暖色光照的每个人面上都是柔和的,一切都是像烛光里的剪影,让人昏昏欲睡。在扫过无数张疲惫的中年人充满沟壑麻木的脸上时,她见到了张揾。
事实上,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冲击感极强,是一双眼睛,被眉毛深深压着一双眼睛,从斜刘海遮挡的缝隙中漏出的阴鸷,让许愿一实实在在愣了神。
在此之前,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生的目光如此的狠戾,像处在被围困时闪着幽光警惕一切的野兽。是完全野性原始的冷和锐。
许愿一没戴眼镜,看的模糊,随着她走进,她看清,是个一指长的短发扎在脑后一个瘦削的女生,已经是冬天,却穿着件军绿色到膝盖的薄的纸片似的外套,在大外套里晃晃荡荡。
她正走到许愿一对面的位置,随着火车一瞬颠簸,许愿一看到她伸出手,那个高度,正好是到她头的高度,许愿一呆了三秒浑身僵硬,随后发现张揾是去扶自己身后的椅背。
呼了口气,放松下来,下意识欲盖弥彰的打开手机解锁后看了一眼屏幕,又锁上。垂着眼回忆刚才的女生,许愿一在脑中勾勒她的模样和揣测她的故事。
也许她出生在一个艰苦的环境,初中辍学,前去别的省市打工的路途中,想完又觉得索然无味,这样俗套的故事,与那双眼实在不太匹配。
许愿一摇头,重新打开手机的听歌软件,瞧着走廊发呆。没多久后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她转头看到张揾和一个身材猥琐,留着嘴角的八字胡带着个可笑的红色帽子的男人争论,因为距离的关系,许愿一没听清对话的内容。
但她看起来很生气,许愿一想。
火车上的警务员走了过去,分开两人,一直在不断的说着什么。男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张揾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仍是死死的蹙着眉,眼窝的沟壑被顶光照的又黑又深。那时候的许愿一并不知道,这个男人将像腌毒的蛇,将她与张揾拖向深渊。
两人似乎都是站票,警务员说完赶着男子向后面的车厢走,张揾则是手插着口袋在这个车厢乱转。
在又一次张揾徘徊在许愿一面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愈加阴沉,前面站着说了几个小时八卦的大妈都不发声了,互相递着眼神,一瞥一瞥的向女生看去。许愿一觉得很好笑,于是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开口:“你要不要先坐这里,没有人坐的。”
张揾盯着许愿一看,过去了三四秒,还是没动,许愿一觉得有点尴尬了,认为可能是她不愿意,就松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
这时候张揾手插着口袋一声不响的坐在许愿一旁边的位置上,是好闻的皂香混着雨后湿润润的气息。许愿一稍微弯了下嘴角,内心有点小窃喜,生出想和她亲近的小心思来。于是亲亲热热地问她,“你到哪一站下呀?我是下一站照阳市”张揾动也不动,回她“照阳。”
许愿一更高兴起来“你家是照阳哪里的呀?”女生却不再回答她。许愿一撇了撇嘴,仍坚持不懈的问她。
“我家在卧龙区的欸,你呢,你说呀,别怕我不知道,几乎照阳的所有地方我都知道的。不骗你,不信你说出来我听听。”
许愿一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虽然父母离异,但好在两人都很爱她,也都承诺过因为许愿一即使在分开后也不会再成婚。于是养成许愿一自在洒脱,从不纠结内耗的性格。
张揾不回答,许愿一就一直问,最后张揾终于开口“你不知道的,你也不会想知道。”
许愿一不信,挑眉说:“我不信,除非你带我去”
张揾终于侧过身看了她一眼。
穿过烂尾楼一楼的黑漆漆走廊,空气中都是腥臊的味道,许愿一几乎看不清地上有什么,她下意识抓住走在前面的张揾的衣服,结果张揾越走越快,许愿一这时候才开始害怕,但她不敢一个人转头再向原来的方向走,她是路痴,更别说在全黑的空间里,她根本不知道哪是哪,当许愿一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准备给朋友打电话的时候,张揾停下来,轻蔑的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手机,开口:“到了。不敢去就回去。”
许愿一抬头就是张揾斜着眼看她,眼角眉梢都是蔑视和嘲笑,被激的直起身子,锁了手机,“谁说我不敢,我只是看看几点了。”手却一直按在手机紧急报警的按键上。
张揾不置可否,没半分表情变化,打开了房门。
十几平方的逼仄的空间,灰黑的水泥地,甚至没有一个窗户,污浊的白色墙壁,只有一张床,上面架着个板子当桌子,垃圾则都被一个盆用来随意的装着。看不出这是一个女生的住所,许愿一转头去看张揾,看见她冷漠的神情,抱着臂在门口站着,还特意空出出门的位置,准备看她落荒而逃。
许愿一没走,松开一直放在紧急报警按钮上的手,反而在床上坐下,“这里很好啊!自己一个人住的话肯定很有安全感,一眼就可以看到全房间,不用害怕哪里藏得有坏人。”
张揾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冷漠的勾了勾唇“这里到处都是杀人犯和变态。”许愿一其实很想让她别开玩笑,但当她看见张揾始终沉静戾气的眼神,发现并不是假话。
张揾看了眼桌上唯一的表,对她说“你该走了。”
许愿一点点头,张揾带她走了出去,依旧黑漆漆的左拐右拐得走廊,这次她看见几乎没走两步就会有一扇门,估计这一个走廊住了十几户。
出来的时候,许愿一走到对面的马路边,回头看见,在几座烂尾楼铺的后面是林立的cbd商务区和高级楼房的内透。显出奢靡的金色,前面却是底层人民挣扎求生的避难所,为了生计毫无尊严的活着。
张揾还站在烂尾楼前,暖黄色的路灯却照的她像站在一团深渊的悬崖前,一半是汲汲淡淡的暖黄,一半陷在黑色淤泥里。她真的好瘦,许愿一心神一动。
“旁边有家面馆,我请你吃面啊。”没等张揾回答,就拉着她走进去。
是一家苍蝇馆子,虽然小但很干净。张揾进去的时候,面馆老板显然是认得她的。态度怪异的特意避开张揾,询问许愿一吃什么,许愿一问张揾牛肉面可以吗,张揾不点头不答话。许愿一朝店主笑了笑:“两碗牛肉面,谢谢啦。”
等面端上来的时候,许愿一问她“你之前来过这吗?店家好像认识你。”张揾正低着头撕一次性筷子的包装,一边的嘴角扬了下,嘲讽的弧度。许愿一没继续问,自然的当将碗里的煎蛋夹给张揾的时候,张揾意料之外的重重掷下筷子,踢了凳子走出店去,将许愿一吓得一抖擞随即追出去的时候,张揾靠在旁边小巷的垃圾桶上,正抱着臂吸烟。
烟雾缭绕,那双锐利阴郁的眼睛绕着雾变得迷离又危险。
许愿一:“你怎么了?”
张揾一瞬不移的盯着她,吐出口烟“你在可怜我?”
许愿一:“你是这么觉得的?”
张揾这次切切实实笑了出来“要不然呢,你穿个跟个小蛋糕一样,就见了我一面屁颠屁颠的跟我回家啊,请我吃饭,大善人,你是菩萨转世啊。或者说还是想要我的肾脏啊,那可遂不了你的愿了,我全身上下都明码标价预定过了,大小姐。”
许愿一挑眉“全错,我喜欢你。”
张揾冷了眉眼,弹了弹烟灰,“你在开玩笑。”
笃定的语气。张揾从来不相信自己会被爱,也从来不相信爱。自从她生下来看到母亲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疯癫的女人被锁在床下面。
张揾不知道的是,一年前她的母亲还是大城市的高知分子,温柔美丽,有着文人的清丽风骨,在一次爬山途中被人贩子下药拐走,五千块卖给了这里的一个赌鬼,五千块钱,对于张揾的母亲来说,仅仅是一次旅行,却最后一张张成为笼在她头顶,逃也逃不脱的罗网。她在途中尖叫,求救,甚至放下了身为人的尊严去祈求放过他,那样美丽高洁的生命以一种摧毁性的壮烈变成了乡间肮脏青苔上的一叶枯叶。
许愿一耸肩“那你就当我开玩笑吧。但我知道,我能帮你。”
月光都吝啬光临的窄巷里,张揾任由手中的烟燃尽,瞭烧着她的指尖,静静得盯着许愿一,眼里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