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春光野

10、日出

　　云开雾散，长夜与指缝间溜走，鸟兽群飞，虫鸣鸟叫此起彼伏，花草枝叶的轮廓逐渐清晰，黎明即将破晓。

　　身边的女生被骤白的光亮影响，眉头不耐的微蹙起，本能的侧头躲避。

　　“沈恙。”

　　听见自己的名字，女生顿了一顿，吃力的睁开眼。

　　恰好就是日出东方的一刻，初阳似火，漫天的彩霞如花海盛放。

　　烂漫到让人挪不开眼。

　　沈恙摸着手机打算拍照，然后就避无可避的注意到此刻自己的手居然挽在对方臂弯里。

　　趁着江寻看风景没察觉，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抽回手，继续拿出手机拍照。

　　还是要纪念一下第一次看日出。

　　即便整个的体验过程里又出了意外，有点不尽人意。

　　但她的心情依旧因此愉快，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沈恙专心于拍照，拍完，才发现原本在身边的江寻不知所踪。

　　她茫然的环视寻找，回头，江寻就站在身后几步，拿着微单，指尖微动，似乎正按下快门。

　　沈恙忙捂脸低头，“你别拍到我了。”

　　她这会儿都不敢想自己到底有多狼狈，本来就穿的一身深色，在山上吃了小半宿的灰不说，还睡了一觉，现在估计脸上的妆都给蹭下了七七八八……

　　实在是太蓬头垢面。

　　她不允许自己有一根头发丝入镜……破坏氛围。

　　江寻翻看着照片，口气有些得意，“拍到了。”

　　沈恙着急，“你…那你快删了。”

　　“行。”

　　江寻虽嘴上答应的干脆，但低垂下眼，脸上的表情玩味，不像是会照办的样子。

　　沈恙伸手，“你给我看。”

　　江寻恍若未闻，把微单放回衣兜里，并拉上口袋的拉链。明摆着拒绝的意思。

　　也是第一次对她拒绝。

　　他义正言辞，“沈小姐，我们熟到了这种程度吗？”

　　确实不熟…但是“睡过”两觉的交情也算深厚了吧。这些心里的虎狼之词，沈恙不敢说。

　　“？看看而已，难道你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江寻弯唇，笑得坦然，“是啊。”

　　他见不得人的东西，太多了。

　　沈恙拿他没办法，也不打算再纠缠下去，起身，拍着衣服上的灰土。

　　江寻：“不看了？”

　　“不看了，放你回去休息吧。”

　　幸好她事先问了，陈路南他们今天的工作时间是在下午，要不她真担心江寻能熬到猝。

　　他说，“想看就再看看。”

　　沈恙对照片的事颇有怨气，脱口就答，“我看着你…就够了。”

　　话说到一半，她就觉得不太对劲。

　　但又来不及收口。

　　江寻稍顿，而后挑眉，眼里半是嘲弄似的笑意玩味，半是涌动不明的光亮。

　　“同感。”

　　-

　　在沈恙的据理力争下，江寻沦落到后排。

　　沿途掀起的烈阳风尘，偶时的颠簸，再加上高度的专注力……

　　结果就是，骑回民宿下车的一秒，她浑身就脱了力，跟跑了八百米似的劳累到发困。

　　进了大门，左手边就是餐厅，里面的一众人嗷嗷等待着，眉眼里皆是透出按捺不住的八卦和惊奇。

　　沈恙视而不见的走过，上楼，一觉睡到了快中午。

　　她头睡得昏沉，睁眼盯着白森森的天花板半天，缓缓坐起身。

　　自己绝对是疯了。居然梦见了今天早上的事……

　　只是在梦里，成了另外一个风花雪月的版本。好在那感受并不真切，很快就流逝无踪。

　　沈恙顺手拿起手机查看，10＋的微信群聊消息。

　　昨晚他们干脆拉了个群聊方便她报备进度和情况，但因为都没抗到她出发的时候，回来之后她洗漱卸了妆，也没看消息，说了一声先睡会，倒头就睡着了。

　　一点开全是：怎么样怎么样？

　　苏念遥：孤男寡女有没有什么情况啊？

　　陈路南：woc姑奶奶你怎么能狠心睡着的啊？

　　李渊：我的亲娘，我刚刚给江哥发消息一直没回，好像真睡着了？

　　白雅静：好“干柴烈火”的看日出，两个人倒头就睡……

　　陈路南：hhhh好贴切的形容词。

　　苏念遥：咱们几个明明就在一起为什么要发消息？有闲话你们不能下来说吗？

　　陈路南：躺着呢，不想动。

　　李渊：＋1。

　　白雅静：咱们主要一身正气，一定要当着沈恙的面说[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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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下床，沈恙捧着手机苦笑：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你们放心吧，什么都没发生。

　　就单纯的，灰头土脸的看了次日出。

　　苏念遥：真没意思，您真是得道的尼姑啊，一点凡心都不打算动啊。

　　陈路南：不可能，我不相信，你们待了小半宿呢，再说没事江哥怎么能睡得那么香？

　　沈恙：……有没有可能就是累的？

　　总共一百多公里的路程，江寻又连续好些天没休息好，骑了一路的车，中途一点没歇过，没合过眼。

　　自己倒是睡的很香……

　　他却活生生熬到了快九点，是个人都扛不住。

　　群里还在聊，苏念遥出声帮她证明：江寻我不清楚，但要是真有什么情况，沈恙肯定睡不着。

　　沈恙：……

　　白雅静：那你们俩有没有聊什么？江哥情绪怎么样？好些了吗？

　　冰凉的水流而下，沈恙扫了眼消息，捧着水冲洗洗面奶，闭眼就回想起那句“同感”。

　　还有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应该是玩笑吧。

　　那时候都还有力气跟她开玩笑，就还是心情不错的吧？

　　刚回复完群聊，又有消息弹出。

　　妈：恙恙，你出差回去没啊？

　　沈恙愣住片刻，想了想输入：还没呢，可能还要一阵。

　　妈：你这回出差这么久啊？

　　沈恙：嗯，快了，到时候我调休两天回来看你们。

　　退出聊天框，林逸然的消息又至。

　　他说，沈恙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

　　又是傍晚，沈恙和苏念遥打扫了一下午卫生，刚坐下休息一会，苏念遥决定今天不做饭，找隔壁的李阿姨问熟悉中餐厅的电话。

　　晚霞烧的红火滚烫，街巷人烟稀零，炊烟四起，沈恙支着下巴看向窗外出神。

　　默默思考着找什么理由时间溜走去医院做检查。

　　林逸然说，如果病情没有持续发展，可以再放她考虑一周，要不然就得通知她的父母了。

　　而这个前提就是，她得去医院检查，把报告拿给他看了才知道。

　　对于现在的处境，沈恙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做这件事很难。

　　苏念遥最近都比较清闲，平时不是带她出去玩就是在民宿里休息，顺手干点活，她就帮忙陪着一块。

　　沈恙人生地不熟，又是女生，一个人出去比较危险，但凡出点远门苏念遥都会陪她一起。

　　除非是和江寻他们一起的时候…

　　她还没勇气去跟苏念遥坦白自己的事，可是以陈路南的性格就不可能不好奇，白静雅平时都和男朋友在一块儿，单独找她出去好像也挺奇怪。

　　江寻倒是看起来还算靠谱，又住在她隔壁，和他出去大家只会往男女关系上面想。

　　反倒不会引起怀疑。

　　但她总不能……又麻烦江寻吧？

　　一时想不出个头绪，沈恙不禁叹了口气，目光哀怨着倒头趴在餐桌上。

　　他是最好的选择。目前看来，也是唯一的可能性。

　　没一会，苏念遥转回，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今天累着咱们大美女了，晚上我点了一桌子菜补偿你。”

　　沈恙闻言坐起身，“没事。”

　　“今天陈路南晚上才回来，让咱们不用等他们了。”

　　“嗯。”沈恙应的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

　　沈恙摇了摇头，默了会，勾起个浅笑，“遥遥，咱们晚上喝酒吧。”

　　酒壮怂人胆。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但也没想到这回江寻来了。

　　苏念遥在群里一说，在外奔波了一天的一行人，一听喝酒，全来了精神。

　　连一直没再参加过集体活动的江寻也被他们拽上。

　　夜里十点，露台的星灯点亮，灯光暖光，舒缓的音乐自音响里潺潺流动，苏念遥点了些烧烤和下酒菜，所有人就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从现在，说到过往和未来。

　　先是说起今天去的景点，之后就聊起最刻骨铭心的高考、荒唐的大学时期，久经封尘的青春回忆，还有未来的规划。

　　比如喜欢的人谈过的恋爱，抄过多少同桌的作业，每天跟同学的胡闹日常到最后的离散，各奔东西。

　　零零碎碎的一切。

　　从头到尾，江寻几乎没说话。

　　顶多随口附和着，对过往只字不提。

　　只有苏念遥发现他不言，问起他，“你呢，你上学的时候谈过几段？”

　　“大学时候谈过。”

　　陈路南兴奋的抢过话头，“这个我知道，三个月的情史，然后就封心锁爱了，四舍五入算是个母单。”

　　“？”

　　众人瞠目结舌，白静雅问：“你怎么知道？”

　　平时他们从江寻的嘴里撬不出两句隐私。除了他的年龄，目前住址，老家在A市，有抑郁症和神经衰弱，以及知道他母亲在英国生活，其余的一概不知。

　　就连母子关系不太和谐这事，都是他们自己察觉到的。

　　“有次江哥喝多了，给我自爆了。”

　　苏念遥吃着花生佐酒，目光有意无意的打量江寻，言语里半是佩服，半是揶揄，“不错啊，跟咱们沈恙有得一拼。”

　　简直是一对活寡王。

　　据她所知，沈恙到现在也就谈过两段，都是在大学，并且统共加起来还没超过半年。

　　这两人合在一起凑不出一整年，四舍五入，跟没谈过区别不大。

　　最关键是，偏偏两个人长的都像是情史丰富的样子。

　　她一直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看到江寻，忽然就觉得，是不是因为帅哥美女的脑回路都不太正常？

　　所以沈恙觉得自己配不上，会不会江寻也是？

　　“欸，我说江寻，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江寻顿了下，迟疑，“…看缘分吧。”

　　苏念遥乘胜追击，“那如果说你喜欢的人各方面条件都和你差不多或者比你好，你会怎么想？比如你是会觉得开心，还是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后者吧。”

　　md，还真是。

　　陈路南吃惊，“你果然有病啊，江哥。”

　　“滚。”

　　这话题匆匆就过去，而后白静雅平地一声雷，“我们明年打算结婚了。”

　　陈路南不敢置信，“？行啊，你们都在计划了是吧？”

　　“还没有，等着年底去见家长呢。”

　　“之前我问你们还跟我打马虎眼。”

　　白静雅：“突然想结了不行？你也赶紧谈个恋爱吧。”

　　“我…也快了吧，毕竟老天爷说我就快脱单了。”

　　李渊：“可不，你不是都打算追人家算卦美女了吗？”

　　陈路南纠结，“但异地恋呢…”

　　苏念遥：“未来哪儿说得准，大不了你上门不就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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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腾够了，四个人合意转移阵地，到一边的棋牌方桌上切磋牌技。

　　沈恙是典型的I人，尤其是在这种人多的场合下，她往往比平时显得更沉默，独坐在吊椅上旁观。

　　江寻大概也是。就在她身边的沙发上自饮自酌，边低头看着手机里的图片视频。

　　不久忽然起身，一副打算先离开的样子。

　　冲着还在专心打麻将的四人，说，“我先回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众人抬了下眼，齐声答道：“好。”

　　江寻转身就跟吊椅上的女生对上眼，再次道别，“我回去了。”

　　沈恙点了下头，声音仍在喉咙里打转。

　　她其实一直关注着他，没好意思开口。于是全程默不作声的喝了很多，虽然现在脑子里稀里糊涂，但也还勉强算的上清醒。

　　没忘记自己这顿酒的真正目的。

　　得到回应，江寻又低下头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脚下步子慢条斯理。

　　在那道身影就要与自己擦肩之前，沈恙忽地拉住他衣角，局促的低下眼，小声叫他，“江寻。”

　　他慢半拍从手机上抽离，看向她，“怎么了？”

　　确定四个人没注意他们这边动静，沈恙才抬头看向他，“你为什么不加我微信？”

　　她双颊浮着酒意酡红，两眼泛起莹莹水光，看上去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猫。

　　“？”

　　江寻愣住，很快回忆起今天晚上回来前，他下次看到微信有好友添加的通知。

　　但当时点开发现是她，犹豫着还没点下，就被陈路南给打岔。

　　微信上没了提醒标记，他转眼把这事忘到脑后了。

　　他手下的动作难得有些慌忙，一边打开微信通过添加，边说：“不好意思…加了。”

　　气氛凝固，仿佛隔绝了空气里的所有声音。

　　夜色深沉流转，与两道快速的心跳一起悄然。

　　“江寻。”沈恙点了点头，又吞吐着开口，“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好。”大概也是因为迷离的酒意，他想都没想就答应。

　　沈恙反倒无言，被他的太过爽快给惊到，“你怎么都不问我是什么事？”

　　他漫不经心的转开眼，按耐住混乱的心绪。

　　“怎么？难道你还能把我拐来卖了？”

　　沈恙生笑，“谢谢。”

　　道谢的话对他说过很多次，但似乎怎么也说不尽。

　　她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觉得感激，感激生活与命运，感激着，这个人毫无征兆的出现。

　　然后在她的生命里，狠狠的留下痕迹。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