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宣告》西江垂杨

10、第10章 炮火再起

　　清点完物资之后，剩下的难题便是如何让物资车安全回到隆沃顿。
　　按道理原路返回是上好的选择，路途安全且沿途顺畅，但一路过来所行之路都是窄路，大车根本没办法通行，所以必须另寻他路。
　　然而剩下的另一条去路便是戈维西塔小镇了，那儿曾是人流物流密集地带，得伽文许多工业人才都汇聚在此，也正因为如此，这里被炮轰的惨状不亚于隆沃顿。
　　当没有对策可用时，即便是下下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戈维西塔小镇由于是工业发展重地，其道路原本非常便利，街区宽度也相较其他地区宽敞得多，但遭遇严重和密集的炮轰之后，许多大头相继坍塌，园区中的工业设备残片也飞沙似的散落四处，想要从这里穿过去，道路清理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布伦队长，我们这就出发了。”斯蒂文与一众人带好装备，将手中清点的物资单交一份给布伦。
　　“就此别过，一路小心。”他回头与大家告别，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因缘际会，匆匆一面，也不知下次是否还能再遇见。
　　前后三辆车一路并不是十分顺利，从据点出来的大路被炸的全是深坑，四周并不密集的房屋碎瓦毫无规则的堆积，好在没有较大的障碍物阻挡，车辆晃晃悠悠，行速缓慢。
　　抵达戈维西塔小镇时早已繁星挂满，凉风阵阵吹过，卷起细不可闻的颗粒时缓时急的飞向天空，大抵是飞不出漆黑天幕的牢笼。
　　于世人，这天幕下是创造灵魂的大舞台，但在天灾人祸面前，这边是扼住灵魂命脉的巨大囚笼。
　　所以飞跃太空，也许是为了探究灵魂的更远方，也或许，怎么不算是一种追寻自由的挣扎和渴望。
　　虽然天空已黑作一团，但大家还是远远的看见了几百米处飘起的熊熊黑烟，似乎是什么物件或设备一直在燃烧，裴元述原本倚靠休息的身子立马支了起来，拿起手中的对讲机，表情严肃的盯着前方被黑烟阻断的前方道路“停车吧，我们先去探一下前面的路。”
　　汤迦拿出方寸图纸，在稀暗照明下艰难的看着手中的路线图，“这条大路是一条直线，前面应该是被炸落的仪器设备烧了起来。”
　　“这一片也有很多易燃易爆的产品设备，这里看起来像是有二次爆炸的痕迹，部分楼层从内部炸开，径直塌下去。”裴元述拿着远照灯下了车，大致观察着周围的坍塌情况。
　　“需要确认一下前方的燃烧物会不会爆炸，不然从这里过去太危险了。”
　　“我们是不是只带了灭火球啊，还带了别的灭火设备吗？”
　　“好像没有，你再探查一下周边，我去后面问一下霍尔德他们。”
　　江嘉卉旋即下车往最后一辆车走去，霍尔德和加利比尔已在两侧探查路况，“加利大哥，我们除了灭火球，是不是没有带别的灭火设备呀？”
　　加利比尔收起灯，“没有，灭火球带的也不多，没办法带太多东西。”
　　“看前面这样子火势不会小，我们这点儿灭火球应该不够。”江嘉卉背靠车身，转头向火源看去。
　　肖问河手里拿着打开的防火毯走了过来，“我这先见之明还是有点的吧，我去前面看看，烟太大了，得靠近点看看。”
　　“太危险了，如果二次爆炸根本来不及反应！”霍尔德激动地声音都立了起来。
　　“二次爆炸只能说是我命不好了，眼下还是得想办法过去，这就只有一条大路，回头就只能原路返回了。”肖问河转身看了一眼来时路，他可从来不走回头路。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在后面做接应，你也不要靠的太近。”江嘉卉还想叮嘱些什么，但此时多说也无益。
　　“放心吧。”肖问河转头朝着火源走去，灯光扫到侧前方的半塌楼上，碎玻璃反射光线晃得江嘉卉闭上了眼，而后再朝那个方向看去，算得上是绝佳的好位置了。
　　“那栋楼！”她手指方才被晃了眼的楼，像是被砍刀斜砍去了一角，最左侧还有立起的小半个角，“霍尔德，那栋大楼能上去吗？”
　　霍尔德闻声看去，楼层坍塌并不严重，像是炮打斜擦而过，撞碎了半个角，真正砸落和炸碎的地带正好是我们身后这一片区。
　　“应该可以。”
　　“你看这栋楼，从左边高处刚好可以看见火源上空，应该是很好的视角。”但同时也是极其危险的地方，如果二次爆炸，必定危及这栋楼层，若是来不及从楼层上撤离，要么被炸飞，要么被残垣断壁埋了，所以剩下半句话，江嘉卉生生的咽了回去。
　　霍尔德看向火源方向，又看了一眼剩下的半个楼顶，心下了然，“没问题，我从这里上去，让那小伙别靠太近，我从这里打灯照下去，他那边视野会更清晰一些。”
　　确认好手中的远照灯后，霍尔德便径直要往前去，“要是二次爆炸，只能说是我命不好了哈哈！”
　　没想到到这个时候，这大叔还能笑得出来。
　　事已至此，尽人事听天命。
　　江嘉卉装上几个灭火球，拿出背包中的备用远照灯，将后面的情况说与裴元述和汤迦，众人拿着家伙就往前去。
　　肖问河原本大摇大摆的就往前冲，奈何黑烟太浓，不得不屈服得捂住口鼻，眯着眼睛往前走，他看上了左前方那个碎石墩，累了还能坐下来歇会儿。
　　霍尔德踩在粉碎的泥石板上，踢掉旁边震落的沙土，想要踩着横斜的房梁攀到还竖着的墙壁上去，谁知道刚一扒拉，房梁就受不住重量，带着窸窸窣窣一堆灰土“嘣”的一声断了，径直朝他砸了下来，吓得他左一脚直接跃上烧焦了的皮卡车上，一脚没踩稳，直接掉了进去。
　　大家听到这么大动静，随即转头看去，没看到霍尔德的身影，以为他被房梁盖住了，吓得就要上前查看。
　　“霍尔德，你没事吧！”若是被房梁盖了，没事才怪。
　　所幸还好，就是摔了个四脚朝天，“没事，我在这儿呢！”
　　霍尔德拍了拍摔了的屁股，从卡车底下爬了上来，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右侧房梁断了，估摸着再攀到墙根去也得全塌，于是他便从左侧一点一点踩过去，右脚刚要踩上墙头，咬在嘴里的灯再一次晃到碎裂的玻璃上，霍德尔下意识的低头避光，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看见内墙最里侧尚未坍塌的那一角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以为是晃了眼看花了，结果定睛又一看，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在动。
　　吓得霍尔德整个人定在原地不敢动，按道理来讲，就算炮轰如此惨烈，敌人也不可能到这里来，会不会是难民呢？可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说话和逗留这么久，他都不呼救求援？
　　搞不清是敌是友，自然不能冒险再往上爬，“加利，我的远照灯好像刚刚摔坏了，你帮我拿一个新的，我这就下去拿！”
　　加利比尔转身回到后车去拿备用物资，霍尔德从墙头跳了下来，接过他手中的远照灯，同时摁住了他，示意他有动静。
　　加利比尔看向他身后，心中了然，然后朝着前面的人无声走了过去，他轻拍裴元述的肩膀，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朝着左边半塌的楼瞄了一眼。
　　“其他人留在原地，汤迦，你去把问河叫回来，我和加利大哥过去看看。”裴元述小声说道。
　　“好，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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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分两个方向手按住灯朝楼的斜对角走去，为了不打草惊蛇，霍尔德和裴元述两人边走边聊了起来。
　　“这楼太脆了，刚刚就在这儿，刚摸了一下房梁它就塌了，差点送我去见上帝。”他手指着断掉的房梁，就差上去踹他两脚。
　　“大概是受了爆炸的震动，里面都给震碎了，小心点儿，我们从左边墙爬上去吧。”聪明如裴元述，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二人已至斜对角的墙边，一人持刀一人持枪，加利从后方堵上，直接把出口堵了个严实，裴元述一步冲上去把还在动的活物摁住，“别动！”
　　随即前方的角落发出一声惊呼，这个声音好像个男人的声音。
　　裴元述将活物按住之后，在灯光大开下才发现这是个身量还不太高的小男孩，穿着灰蓝的外套，由于蹲在地上的缘故，外套拖在地上，人一抖动，衣服便在地上摩挲。
　　小男孩还在不停的挣扎，但无奈于力量太过悬殊，上头还有一把刀抵着他，脖子不只是冷汗还是冰冷的刀，竟是冰凉一片。
　　霍尔德和加利比尔拿枪指着更里面一些的男人，是个成年男性，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上手举过头顶，整个人呆滞的不敢说话。
　　霍尔德放下手中的枪，将灯光切换至近光灯照在男人的脸上，“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这里？”
　　男人被灯光兹的捂住眼睛偏转过头去，调整了呼吸，良久后才颤颤巍巍的开口，“我们...我们是菲达勒小镇的市民，我的小侄子闹着非要来找爸爸妈妈，我只好带他来这里找了。”
　　原来这二人是一对叔侄，小孩叫米恩，他的父母在这个工业区里工作，遭受袭击时这里正是午后，且这里遭受炮击的程度是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袭击结束后，当地有派搜救队员过来，能救出的民众都转移出去了，部分遗体也被抬了出去，明德奈尔从搜救队那里并没有得到弟弟夫妻二人的消息，所以怀疑二人是否已经离开人世。
　　但米恩怎么都不相信，硬吵着要来这里寻找，明德奈尔其实也想再找找，万一还活着呢。所以叔侄二人在昨日凌晨就赶了过来，找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可米恩像魔怔了一样，怎么都不愿意离开。
　　明德奈尔说，晚间这里除了寂静的可怕以外，当所有形状和颜色都没在黑暗中，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怖，可白日里的这里，仿佛人间地狱，断裂的釜罐和房屋，烧焦的土地和绿植，被炸的碎裂的尸体和混杂着各种颜色的血块，远远看去便让人不寒而栗，更别说在这里找了整整一天，带着希望，最终一点点磨灭，该是多么痛苦和撕心裂肺的感受。
　　裴元述将米恩扶了起来，并去车上分别拿了一瓶水和随身的干粮给他们，米恩从始至终攥住灰色染了尘土的衣服，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从下午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大家似乎都明白，可是明白并不等同于感同身受，所以没有更好的语言去安慰他，因为这些安慰太苍白无力。
　　明德奈尔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前方燃烧的应该是某个反应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从快傍晚一直燃烧到现在，我们也不太敢靠近，之前前面片区发生过二次爆炸，我怀疑这个反应釜是不是从那个片区被炸飞过来的。”
　　“这个工业园区主要有哪些产业？”
　　“我们所在的这个片区主要是化工为主，你们应该是从对面径直过来的吧，穿过马路，对面主要是轻工业。”
　　“这东西燃烧了这么久，大概率是反应釜中的原料比较多并且容易燃烧，时间这么长都没有爆炸，大概率没有那么容易爆炸。”
　　明德奈尔点的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下午那会儿还没有这么浓的烟雾，我远远看着好像是什么粘稠的液体，有流出来，后来越烧越旺，我们本来也怕再次爆炸，所以跑去了对面，很久之后发现没有新的动静，才又过来，准备再找找看。”
　　事实很残忍，但终究需要面对，汤迦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必须要走了，“别找了，天太黑了，根本没办法排查，先回去吧。”
　　肖问河收好手中的灭火毯，起身与明德奈尔说:“这里离西南据点近一些，你们要不去西南据点，要么跟我们一起去隆沃顿。”
　　“跟我们一起去隆沃顿吧，兴许他们转移去了隆沃顿也说不定。”这话一说完宋菲渠就后悔了，越是希望，当一无所获时，远远更加绝望，这一趟，所有人都明白，希望渺茫。
　　也许呢？人们对于未知和祈盼，总是更想要多抱点希望，“能带我们去隆沃顿吗？我们想再找找。”
　　四下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好，别耽误了，赶紧走吧。”江嘉卉站起身，准备朝车辆走去。
　　米恩整个人弹坐起来，一言不发便往车辆走去。
　　多了一个人，虽然于事没有太大的助益，但有总比没有好。
　　众人将火源左侧的道路简单清理，车辆便压在土石上左右摇晃的驶了过去，再往前走，越来越靠近园区的出口，大家悬着的心稍放。
　　出了这个园区便是居住区了，这儿原是员工住的宿舍，虽说是宿舍，但周边一应设施一点不差，饭馆酒吧样样齐全，倒也小有繁华，只可惜一顿狂轰乱炸之后，也只剩潦草写意了，尚还能从这些残破中窥探从前一二。
　　正当大家都松口气的时候，天空乍然一道巨大天光划过头顶，飞向身后不远的大地，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巨大的坠地声响，一圈圈的炸开，行车车辆一阵震动。
　　“快走，是袭击！”此时开车的斯蒂文紧紧抓住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辆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晃荡的更加厉害。
　　坐在第二辆车上的肖问河扶住车门，抓起身边的对讲机：“不是说两边政府已经在谈了吗？怎么又有袭击！”
　　霍尔德等人也不是很清楚现下什么局面，为今之计最重要的就是带着这几车物资赶紧返回隆沃顿，最坏的打算就是物资被毁，但大家必须要安全回去。“塞因传来的消息说已经安排谈判了，说是N国答应先停火！”
　　头顶的炮声越来越近，地面的震感让斯蒂文有些握不住方向盘，快到了，已经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帐篷的影子。
　　巨大的火光之中，隆沃顿救援点越来越清晰印在眼底，同时尖叫声、呼救声和哭泣声也随着空气钻入每个人的耳朵和心里。
　　终究是没能被幸运所眷顾，再好再快的车也抵不过冲天飞过来的炮弹，随着最近一声炮击实实落地，随之炸飞四散的飞沙和冲击将本就飘摇的物资车掀翻了，最后一辆车根本来不及转弯，直直撞向前车侧沿，齐齐翻滚出去。
　　此时大家已经快听不清周围的声响了，除了巨大的炮声和亮如白昼的天空，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翻滚出去的车辆连带飞石产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三辆物资车就这样淹没在破碎之中。
　　裴元述从车里艰难的爬了出来，“嘉卉，嘉卉，你还好吗？”
　　江嘉卉咬牙捂着被剧烈撞击的左臂，一阵钻心的疼蔓延开来，但此时的疼痛并不是要紧事，“我没说，你快去看看后面，问河和霍尔德他们的车好像被炸到了。”
　　听到她没事，裴元述稍稍稳住了自己，随即爬着向后方跑去。
　　那一天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仿佛被炮火巨大的冲击击得支离破碎，如同粉碎的玻璃一片一片，怎么都连不成完整的画面。
　　一点一点靠近记忆的画面，是嘉卉深绿色的救援服上从脖颈处不断流出的鲜红的血液，是她爬边走一点点靠近救援点的身影，是四散人群中她拼命掀起压在加利比尔身上的物资和落石拽起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光的方向走的背影，是被炸飞的孩子撞倒，看见他满身是血已失去呼吸，抱着孩子的尸体跪坐在地上绝望的哭泣。
　　混乱恐怖的土地上，只有炮击声是有节奏的，剩下的任何声响和任何画面都是凌乱的、无力的。
　　后来的他们，大难不死，随着救援队带着余下不多的苦难人民再一次转移，而匆匆一面的斯蒂文和霍尔德都留在了那片他们拼过命的土地上，最终是否找到他们的遗体，不得而知。
　　那些无辜惨死的人，那些甚至无法查询和确认姓名的死难者，是否能被找到，不得而知。
　　但他们都永远的留在了这片他们曾经热爱和奋斗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