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南穆》半山之木

75、第 75 章

　　许是上天庇佑，不过飞跃五个殿顶，竟真在一处偏僻的院落中见到“镜月轩”三个字，此处宫殿比她在宫中被安排的住处并未好上许多。

　　相对于周围宫殿的富丽堂皇，这个宫殿还真是节俭的有些过分，甚至不似皇宫中的居所。若不是匾额上三个大字清楚的印在她的眼前，她绝不相信这是堂堂七皇子生母的住处。

　　都说皇家凉薄，没想到皇帝老儿竟能凉薄至此。

　　白夷族长也是可以娶多个夫人的，但这些夫人都会被安置妥当。虽然会有尊卑之分，但除了嫡夫人之外，其他夫人绝不会厚此薄彼。

　　心中暗骂着皇帝，脚上功夫却一刻不停。

　　见院子中无人看守，轻轻的落入院中。

　　殿内漆黑一片，殿外无人值守。红绫不敢随意潜入，沾了口水将窗纸捅破，借着月光向室内瞧着。

　　本以为室内不会有人走动。

　　不想放眼瞧去，便见到一个人影在房内晃动。那身影消瘦，如不仔细看去倒像是影子飘荡在屋内。

　　纵使红绫并非胆小之人，也有些恐惧的咽了咽口水。

　　屋内的身影不停的徘徊，片刻后从床铺上拿起一床被子披在身上，继续重复方才的动作。

　　红绫并不认得敖谨行的母亲，敖谨行虽然描述了母亲大概容貌，但是那也是十几年前的相貌，与暗夜中的人影实在难以重合。

　　过了许久，那身影似是累了，将自己蜷缩在椅子上，不停的哈着气，搓着手。

　　此时红绫才反应过来，这人不停的走，竟然是为了取暖。

　　京都的冬日与白夷所处山中的气候完全不同，她身着厚厚的冬衣尚且有些遭不住。此人一席薄衫，又没有碳火，若是如此睡去，恐怕白日醒来便会冻僵。

　　红绫不禁在心中将刚刚骂狗皇帝的话又翻出来重温了三遍，终于骂够，才直起身子。

　　周围四下看了一下，并无旁人。连丫鬟小厮都没有一个，这软禁还并非虚言。

　　此时她可以断定镜月轩唯一的活人，定是敖谨行的母亲。

　　但有如此闯入会惊吓到房中人，红绫轻轻的叩了叩窗。里面的人顿时传来一声惊呼“何人在外面？”

　　“娘娘不必惊慌，我乃是七皇子派来的人。”红绫压低声音朝着里面的人道。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再没了动静。

　　红绫从方才的小洞看进去，地上已经没了人影，床榻上的被子却鼓起一个包，细细看去还能看见那个包在瑟瑟抖动。

　　想来是刚听见声音后便吓得钻到被子中。

　　红绫无奈的敲了敲自己的头，深宫女子想来如笼中圈养的鸟。从未感受过风雨，一旦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将头缩回在羽翼下。

　　不似白夷女子如雄鹰一般，从不像风雨低头。

　　如此想来，倒对这个女子多了几分同情。

　　“娘娘，我是七皇子派来的。他担忧您被皇帝软禁，派我来打探。您若不信可以先看看我手中的这把扇子。”她声音略微提高些，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过了许久，里面终于传来响动。

　　红绫抬眼看去，那团被子开始向门边移动。

　　“你说你是七皇子派来的？”里面的声音沙哑。

　　“是。”红绫在孔洞附近晃了晃手中的扇子。

　　“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旁人，宫中的那位七皇子是假的。你千万不要告诉旁人，你也快躲远点。”红绫被里面的声音惊得全身汗毛倒竖。

　　那声音仿若从地狱中传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恐怖，不禁让她想起儿时叔父经常给她讲的山精故事。

　　“娘娘，你知道七皇子是假的？”红绫吐出一口气后，才又问道。

　　“当然知道，我的孩儿如何，我最清楚。他也在自己的手腕上烫了一块疤，可那疤痕却并不像。那个疤痕的样子像刀子一般刻进我心中，纵使他长大了，疤痕发生变化，我也能辨出。他们以为做个假的便能骗过我，可笑，哈哈……”里面的声音突然变了声调，那种让人全身战栗的声音又顺着窗子飘了出来。

　　红绫不知此时里面人的神志是否还清晰，从她说话的条理来看尚不糊涂，但是说话的语调与动作表情，与疯癫之人并无不同。

　　“娘娘可还认得此扇？”红绫将手中折扇举在胸前，以便屋内人从方才的小洞中可以窥见。

　　里面的脚步声近了些，从外面可以见到一双干枯的手扶在窗棂上。

　　方才黝黑的小洞被一片漆黑遮挡。

　　“你怎会有我儿的折扇，你们将他怎么了？他可是不在人世了？”屋内传来痛哭的声音。

　　许是声音太大，招来门外守卫的厉声喝止“死疯子，每日疯疯癫癫不让人安生。”

　　红绫抬起手中长绫便要教训，方又想起自己此时所处之处，又硬生生的压着满腔怒火将手放了下来。

　　心中暗暗骂道，这宫中人真是狗仗人势，若是要敖谨行知晓你们如此对她母亲，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在这些人只以为里面关着的人又在发疯，并未开门进来查看。

　　“娘娘，您现在可是清醒？我并非宫中冒充七皇子的人，而是此时仍在宫外真正七皇子的人。”红绫自知这话有些绕，恐怕以里面人的神志无法理解。

　　“我儿尚在宫外？”里面人的声音颤抖。

　　“是，她此时化名敖谨行尚在宫外。今日将我送进宫中打探娘娘的处境，担忧您受到他的牵连。”红绫尽量安抚着里面的人。

　　“我儿还活着，我儿还活着……”

　　“娘去接你，娘与你一同去东夷，娘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红绫并未等来里面的回答，只听见传来反反复复的这几句话。

　　“娘娘您可知皇帝因何事将您软禁？”此地不宜久留，她不得不问出些可用的消息。

　　“为何？因太后娘娘派人给我送来一盒点心，没有送给他。哈哈……”听声音的语调红绫便可知此时娘娘定是又心智涣散。

　　“太后只是给您送了一盒点心？”她不能出来太久，即便如此红绫仍是追问。

　　“就只是一盒点心，里面皆是七皇子爱吃的杏仁酥，太后叫我转交给七皇子。”里面的声音飘忽，似是对她说，又似是自言自语。

　　“皇上以何名义治您的罪？”红绫听得一头雾水，只能按照敖谨行交代的逐一问去。

　　“皇上治罪为何要名义，只要他听见我的声音，看见我的样子，就会心生嫌恶，将我关在此处，正合了他的心意。若是我儿在宫外，便叫他从此忘了我这个娘，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说罢里面传出脚步声。

　　红绫一急，朝着窗子上的小洞口看去，那个身影已经走到塌边。

　　她将整个被子裹在身上，蜷缩着卧在踏上，一动不动。

　　“娘娘，门落了锁，您将窗子打开，我将身上棉衣送进去。”红绫小声的朝着里面道。

　　“这里日日有人来，棉衣留不住。”声音清冷，与方才与她说话时判若两人。

　　红绫直到离开这个院子也未想通，这位娘娘的神志是否清楚。她与自己说得话，有几分是真。

　　回到自己的住处，红绫将碳火翻了翻，跳到榻上。

　　冰凉的被褥，让她全身一凛，真不知那位娘娘这漫长黑夜是如何度过的。

　　若是敖谨行得知自己的娘亲过着如此这般不堪的生活，是否会一时冲动闯宫。

　　翌日，皇帝下朝后便将他们传唤去。

　　红绫重新戴上面纱为皇帝表演歌舞，昨日的舞姿妙曼。今日为了让皇帝尝鲜，刻意安排了白夷的驱魔舞。

　　驱魔舞展现的是舞者的力量，红绫每个动作都充满力量感。与大晟女子的柔美完全不同，皇帝眯着眼睛，口中不停的灌着酒水。

　　一曲舞罢，皇帝将酒盏放下。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红绫，片刻才和缓了面容道“你是东夷人？”

　　“回皇上，小女并非东夷人，而是白夷人。”红绫俯身回道。

　　“白夷？朕为何没听过？”皇帝皱眉。

　　身旁的公公连忙附在皇帝耳边耳语几句，皇帝皱起的眉头舒展开。

　　张口大笑“原来是也是遭到东夷迫害的苦命人，如此回去告诉你们族长，若是东夷再犯，可来大晟求兵。朕喜欢白夷的歌舞，也喜欢白夷的人。”

　　说罢朝着身旁的公公点了点头，公公立即会意。

　　朝着红绫走来，见红绫仍是跪着。忙将人扶起道“皇上赏识，要你上前见驾，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机灵着点，你与你们白夷都有福了。”

　　红绫心中暗忖“皇帝老儿如此薄情，这福气给你，你要吗？老太监日日跟在皇上身边，腌臜事定不会少做。”

　　心中如此，面上却不能显露，红绫立即起身跟着老太监向皇上身边走去。

　　距离皇帝两步远的地方又一次伏地跪拜，她只进宫一日便被大晟这不把人当人的礼仪烦得头疼，真不知有些人为何争抢着进宫。

　　“将面纱摘下，让朕好好看看你。”皇上并未让红绫起身，上位者的姿态让他不懂如何体恤旁人。

　　红绫嘴巴张张合合骂了一顿痛快后，才将面纱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