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蓬莱的灯塔手札》陇珑昽

2、华眸~雪白

　　王蓬莱心中“咯噔”一下，说实话，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结婚还要搞得鬼屋一样的黑，不过周遭人们的欢呼却好像在嘲笑他这种缺乏世面的想法。

　　算了，反正已经露了面，尽到了人事，那么也没必要非在这里久留，趁着这黑漆漆的大好时节，还是赶紧溜回宿舍去收拾那还没有完全齐整的行李。王蓬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猫下腰，从一张张餐桌下尽可能轻巧地穿过。

　　只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点儿。

　　突然，“啪”地一声，大厅瞬间恢复了灯火通明，吊灯、壁灯、落地灯个个流光溢彩，而四个角落，也不知何时燃起四把辉煌的巨型火炬。

　　还在猫腰的王蓬莱慌忙揪住身边餐桌的边沿，又用最快的速度，与周围的人们一起站直了身子。

　　“现在我宣布，”香山学院的汪院长站在大厅前方的台上，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梁昭先生与黎婷婷小姐的结婚仪式，正式开始。”

　　“喔喔喔！！！！”全场爆发出极其热烈的欢呼与掌声，王蓬莱心虚地看看周围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蛋，不得已，也伸出双手，装作一副呱唧呱唧的动作。

　　真是伤脑筋啊，还是趁乱找机会赶紧跑路比较重要。他一面这样想，一面东张西望，不过，和在场的任何一位来宾一样，他的目光，瞬间便被吸引到了新娘所在的拱形花门处。

　　新娘经过精心的修饰与打扮，原本就秀丽的脸庞上现在更是容光焕发、喜气洋洋，乌黑的头发上面柔云般的白纱缓缓垂落，更衬托出姣好之姿。然而牢牢吸引住王蓬莱目光的，却不是这些。

　　新娘云霞般蓬开的裙裾后面所在的，正是伴娘与伴郎。

　　“那是总学生会的主席？”王蓬莱自言自语，一边远远地审视着那男孩。

　　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身材却颀长得很，大约190左右，轮廓分明的俊朗脸庞略显修长，整齐的刘海垂在那双并不很大，却又闪着精气神的眼睛上，更显深邃。

　　这位英气十足的高大男孩，却留着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发型，整齐如裁的刘海暂且不论，垂感极好的头发直垂到耳边，刀裁一般。他穿着相当合体的西服，尤其显得惹人注目，不过，倒时不时微微弯腰与身边的女孩耳语几句。

　　和他190的个子相比，那女孩显得实在是过于娇小，就是站在新娘身后，周身围着软蓬蓬的白纱，都还像个尚未发育的小姑娘。

　　“叫什么~来着？”王蓬莱搜索枯肠拼命回忆米莉刚才告诉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对伴郎和伴娘，似乎有个地方非常相似，但自己却一时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不过这样没费去他太多功夫，几分钟后，王蓬莱已经被自己的伟大发现逗得乐不可支，要不是因为这种场合不适宜大笑，他恐怕早就已经岔气外加满地打滚了。

　　这两个人，发型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只是长度不同而已。主席的头发长度只到耳垂，而他那个小秘书，则是差不多到腰际。而他们两个偏偏一本正经地站在一起，这更增加了王蓬莱大笑的理由。

　　女孩仰起脸看了看主席，忽然转过脖子，向憋笑快要憋出内伤的王蓬莱这边扭过脸来，她那原本半遮掩在花环发饰与乌黑发丝之下的脸庞，瞬间变得清晰万分。

　　雪白。

　　还是雪白。

　　现在王蓬莱脑子里记得的词汇量只剩下了可怜的一个：雪白。

　　女孩脸庞上的皮肤诚然是白的，但却白得冰冷而不近人情，就算远远看去，也完全可以相信在那薄薄的皮肤下，完全没有血液在血管中流动。不知怎的，他觉得她那双乌黑的眼睛，也是雪白的，里面透出的神情纯粹却又空茫，那种神气，真令人担心她的眼睫毛是不是被这眼神冻得结冰，虽然凭良心说，她的表情既不倨傲，也不冷淡，但是那种寒雪般的感觉却如此深沉。

　　而他刚才那种在周身乱窜的笑气，现在也已经冻成一团冰疙瘩，四分五裂了。

　　婚礼一项项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大家都在为这名校里两位优秀学子的珠联璧合而喝彩，这个时侯，没有人为王蓬莱极端匮乏的词汇量而担忧，也没有人顾及到他那渗透骨髓的冰凉。

　　各种各样或煽情或体面的讲话粉墨登场之后，是永结同心的誓言。花瓣雨纷纷散落，顿时清香满室，人们胸中浪漫的思潮忽然不约而同地风起云涌，在这初秋傍晚，黄昏之后蜜糖一般的时光中，好像生活本身就只剩下甜美二字了。

　　婚礼必不可少的是一只三层蛋糕，奶油花边如蕾丝般镶嵌出洁白的形体，意气风发的新郎已经是红光满面，他握住自己那娇媚的新嫁娘的纤纤素手，优雅地举起蛋糕刀来。不过很可能在诸位观众的眼中，他身旁那位身材修长的总学生会主席，才更配得起优雅二字。

　　忽然，明亮的灯光下出现一道闪电般的阴影，横冲直撞，从天花板向人们的头顶直直冲下来，似乎还带着可怖的振动声。

　　“啊！！”忽然，一个尖利的女声惨叫起来，顿时，安详幸福的婚礼一石惊起千层浪，人们的注意力慌乱地分散开来。

　　“嗯？！怎么了？？”王蓬莱奇怪地东张西望。

　　“蝙蝠啊！一只好大的蝙蝠！！！！”不知是谁这么吼了一句，然而跟随着这声音的起伏，只见一个暗黑色的巨大影子愈发猖狂起来，它发疯般在会场内冲撞着，撞翻无数葡萄酒瓶，那鲜红的酒液喷溅出来，沿着雪白的桌布血一般流到地板上。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请领导先退场！”主持人在惊叫的混乱中声嘶力竭地企图维持秩序。

　　“靠！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废话！”王蓬莱咬咬牙，用手一撑，跳到身边的餐桌上：“麻烦哪个哥们给我把扫帚？！”

　　可惜，他身边的哥们都顾着屁滚尿流去了，没人搭理他的要求。

　　“切！都是软蛋吗？！”王蓬莱再次咬牙，放眼望去，却看到米莉和凌奂音正依偎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低下头去：只见自己站在满是佳肴的餐桌上，裤脚正挨着冰糖肘子，而一盆西湖牛肉羹也已经洒出一半。忽然，一个黑影凶狠地擦过，他还没反应过来，裤子的大腿部已经撕开一条裂缝。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蝙蝠的话有这么大？而且也不应该凶到这个地步吧？？想想自己小时候，蝙蝠经常会在夏夜跑到家里来，那种蝙蝠小小的，那网子网住一看，嘴脸和老鼠一样，可是！可是眼前这只？真的是蝙蝠？？蝙蝠，会生生把人类的衣服撕开一个大口子吗？

　　“这叫什么事啊？”王蓬莱一边在心里暗暗骂娘，一边弯下腰去捡起汤盆里的长柄勺：“只好用这个了！！！混蛋，放马过来吧！！！看我拔下你的皮补我裤子！”

　　他胡乱地骂着，同时胡乱地挥舞着那柄勺子，好几次几乎可以打中，然而却最终还是失手了。

　　“救命啊！！！”

　　“快卧倒！快卧倒！！飞过来了！！！”

　　“让领导先走~！！！”

　　四周已经乱成一锅粥，那个美好的婚礼蛋糕也已经瘫软成一片脂肪。

　　王蓬莱顾不得许多，更加卖力地挥舞勺子，忽然，他的手腕僵在半空中动弹不得，而手掌也被攥得生疼。

　　“谁？~！！！”他恼羞成怒地回过脸去，却发现总学生会主席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正在俯视自己。

　　“顶好是什么都别做。”他的声音低沉却又清澈。

　　王蓬莱还没来得及开口，手中的长柄勺已经被后面的这位高个子取了下来。

　　“什么都别做，那就都等着被这只怪物吃掉好啦！”怀柔态度？绥靖政策？？下这种软蛋的人叫哪门子的总学生会主席？！

　　“大门处不要拥挤！！！！还有校领导没有出去！！！”大厅的另外一头挤满了人，靠近婚礼神坛的这边现在倒空旷起来，王蓬莱定睛望去，身材魁梧的新郎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哭花了妆的新娘瘫坐在沾满奶油和香槟酒的地板上，和她在一起的，还有那个雪白的秘书伴娘。

　　不过，那只巨大的蝙蝠可不管人多还是人少，只是胡乱冲撞着，挤在大门口的人群时不时爆发出惊叫与哭喊，而相对来看，这边除了新娘的哭泣外倒是安静得很。

　　“喂！可以松开我的手了吧？”王蓬莱不满地用手肘碰碰身后的男孩：“我现在可是什么都不做！”

　　“我叫韩海松。”细长的眼眸稍稍往下一垂：“研究生二年级。你是新生吧。”

　　王蓬莱刚要答话，却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没了声音。

　　那只做了无数次盘旋飞行动作的蝙蝠终于对自己这样的路线产生了审美疲劳，只见它一个俯身，诡异的黑色身体绷足了劲般，向着新娘所在的方向直冲过去！

　　米莉和凌奂音惨叫着捂住双眼紧紧地靠在一起，一干挤在大门口的来宾们，也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谁能预测到下一秒钟到来之时，那纯洁如水滴、娇嫩如花瓣的新娘，会在这可怕的怪物嘴中变成什么呢？！

　　就在这一瞬，只听咯吱一声脆响，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过了半分钟，众人才战战兢兢地先后张开双眼，却又马上全部石像般地惊呆了。

　　只见那位娇小的伴娘，直直地站在礼堂正前方，她的左臂高高举起，而左手的虎口紧紧卡进蝙蝠的脖子，血顺着手腕如溪水般流下，染红了她的半边纱裙。她的身后，是已经晕厥在地的新娘。

　　王蓬莱目瞪口呆地伫立在餐桌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闭眼，但是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却更是触目惊心。

　　说实话，那只怪物蝙蝠比她小不了两圈，而她，根本就是直接伸出手去迎战的，刚才那一声脆响，便是扭断蝙蝠脖子的声音。

　　他这才发现，主席韩海松早就从自己身后离开，这时，他正轻轻扶起那位还在昏迷的新娘。

　　“狄黛？！你没事吧？”米莉与凌奂音跑上前去，却又不敢靠近：“它还活着吗？”

　　狄黛将左手上的东西凑近了看了看，冲她俩摇摇头。

　　“扔，扔到一边去！”凌奂音还是不放心。

　　狄黛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毫不费力地将蝙蝠的脑袋拧了下来，谁知这一拧不要紧，黑红色的血猛地喷了出来，直喷得到处都是。

　　刚刚苏醒的新娘被这血喷了个全脸都是，再次昏厥过去。韩海松也无奈地抹着自己几乎被蝙蝠血浸透的齐刘海。

　　狄黛抱歉地朝他们看看，右手往后背上一扯，将肩上的白纱镂空披肩扯了下来，团成一团，堵了上去。

　　“来，我给你擦擦，脸上都是呢~”米莉关切地上前掏出面巾纸：“不要动~”

　　“还是扔了的好~”凌奂音带着一种心理阴影般的表情盯着狄黛手中的蝙蝠无头尸。

　　众来宾也定下神来，纷纷上前帮忙。

　　狄黛先是回头看了看新娘，又向米莉点了点头表示感谢，随后，她那雪白的目光便聚在了王蓬莱的身上。

　　王蓬莱，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神情，而当他的脸部肌肉稍稍松弛下来时，却发现狄黛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手中仍提着那具巨大的尸体，腮边尚有几点半干不干的血迹。

　　近距离看，她显得愈发瘦小，乌黑丰茂的头发压着雪白的皮肤，皮肤上没有一丝血色。

　　“呃。”王蓬莱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同时，拼命想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对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扑通！”一声闷响，那具蝙蝠死尸被那只细瘦的胳膊狠狠掼在他的脚下，顿时黑红便弥漫开来。

　　“你不是很想要它补裤子吗？勺子大叔。”狄黛开了口。

　　王蓬莱从没想过，这样一个人，会和自己说话，而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如此一种情景。

　　还没等他考虑好如何回答这个勺子和裤子的问题，对方已经回到了新娘身边。

　　“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很多人这样关切地围住了她。

　　她摇摇头，只是弯下腰注视着新娘苍白的脸。

　　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我说！新郎呢？！这么点事就溜之大吉撇下老婆了？！”

　　“婚礼上就这样，太不义气了吧？！”

　　“简直就是虚伪！真差！”

　　王蓬莱头痛地皱皱眉，迈开步子，打算离开这个噩梦般的是非之地。他想了想，伸手抓住蝙蝠的翼尖，拖着这个黑乎乎还有点毛茸茸的东西，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