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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地围杀 ...

  •   沈佩宁终于忘却了寒冷、风雪,连同那些犹如附骨之疽的痛楚与恨意。

      她的瞳色较常者更浅,每当接触阳光便呈现出不亚遗玉般的暖棕之色。如今,暖棕色的眼瞳中却被一片森冷的尖刺倒影所占据。

      那是在妫越州指尖碎裂的箭。

      她的手指修长,或许适合抚琴弄弦,然而以琴弦之身却远承受不住如此千钧之力。沈佩宁确信自己未曾眨过眼睛,于是便只能令自己亲眼望见那支锐利而坚硬的短箭在转瞬间完成崩裂。那些手指只是在其中微微扣动,像是在游鱼在潜行时蓦然用尾鳍打起的旋儿,连响声也近乎于无,却掀起足以席卷海天的风暴,令原本完整的箭身转瞬间便释放出无数处缝隙。紧接着,便是以及难以计数、千姿万状、乌压压的鳞羽在空中展覆开来。

      “呼——”

      是振翅间划破长空的声响。

      妫越州收回手。迄今为止,她的神态未曾有半分更改。

      沈佩宁身形僵立,视线在她与她背后的虚空处徘徊。

      “蹭——”

      “呲——”

      “噗!”“噗!”“噗!”……

      距离两人几丈开外,载着皑皑积雪的石碓后,又有继而连三的暗箭射出,与此同时,数名身着素衣之客亦从后越出,手持兵器,踏雪无痕,气势汹汹直向那冰天雪地中的一处黑点而去。却不料,途中先遇到了那犹如攫食猛禽般的碎箭鳞羽,凌空而至,势如雷霆。

      一时间无论人、物,竟尽数为此所阻,箭身折势,肉身见血。原本素净洁白的雪地上霎时间便被铺洒许多,色彩骤然浓烈。

      天地间一时寂静,悠悠然又飘起雪花,仿佛是为那再不遮掩的杀气做饰。石碓后,剩余的白衣人影也尽数而出,在先批尸首掩映下自雪地奔袭而来,散而成圈,将妫越州围成了这杀阵中的孤零零一点。

      风声乍止,雪衣簌簌。

      沈佩宁打了个寒噤,她的身体本就虚弱,在此阵势里寸步难行。下一刻,她却被妫越州揽在怀中。后者并未出声,眉眼间的神态却无需多言便已尽数传达。

      于是沈佩宁便被笼进了这杀气如麻的刀光剑影中。

      她之前未曾习武,也未曾切身参与过江湖风雨中的杀或被杀。

      哪怕是曾经亲眼目睹父兄被害,也是在几丈之外的旁观。而对于她,妫越州或许从未瞧在眼中,也因此从来不屑释放以杀意。

      那绝对与此刻不同。

      沈佩宁难以呼吸。

      她并不能知晓妫越州在杀人时的身法,便只能看到她伸出手,那自在随意之姿仿佛正要拂去落下的雪花,于是这手也融化在簌簌柳絮中,成了风的影子。风起时,寒英辗转,一照惊鸿。那本是极轻极缓的一掌,似乎只是为了推开那飘飘洒洒的落雪。可紧迫围来的大片白影竟被这雪势陡然劈开一口,在争先恐后的沙沙声里点点溃散开来。

      沈佩宁大睁双眼,愕然瞧着那些在雪地中齐齐倒去的人影,一时间只听得心如擂鼓。

      妫越州只出了一掌。

      再一掌时她已不能看清。

      那些刺客同这天地一同在视野中消逝,在无法身控的轻盈中,她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片雪,于是也只能看到雪——无穷无尽、鹅毛纷纷,随风回舞。偶尔有那么一两片扑在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便是一激灵,便令人眩晕。

      她确实是该晕的。

      便如从前一般。

      沈佩宁是胆小的人。从前在父亲的严厉管教、或者大哥的偶尔捉弄之下,常常心有惴惴,倘若再逢她身子虚弱之际,更是昼夜难安,抹着眼泪将自己哭晕的时候也是有的。

      这样每当她醒来之时,父兄便会变得和蔼些许。她也会因此稍稍高兴。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正是因此,当初她才难逃险境。

      那时她好不容易能求得同意,带着丫鬟出门采买。却不料被沈家的仇家找上,那仇家来势汹汹、心狠手辣,当丫鬟倒在剑光血泊中时,她已被吓得浑身瘫软,不必那凶徒再出手,便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沈佩宁发现自己已到了一处陌生的荒废草屋中。凶徒要威胁父亲拿“明坤神剑”换得她的安危。

      她那时并不知晓甚么神剑,也从未从父兄口中听说。但见那凶徒言之凿凿、神情激愤,实在不敢出声分辨,便只好默默流泪。

      “现在给你爹写信,快些!”

      可她的颤抖的手指根本无法拿住纸笔,凶徒瞧见,劈头便给了一耳光。

      “娘们儿家家的!真是晦气!”

      他夺过纸笔,随手写了几个大字,便开始在沈佩宁身上搜寻“信物”,三两下便将她腰间的香囊揪来。见到她衣衫凌乱又眼泪涟涟、惶然无助之状,竟起淫心,便将纸笔香囊堆放一旁,正欲向她扑来,却又止住。

      “啧,这‘洛南英雄’沈一贞素来迂腐不化又铁石心肠!真叫我得手,只怕登时便将这女儿扼死,再不受我威胁,这便不妙!”

      那淫邪眼珠在沈佩宁身上上下打量,色心难弃,心中便想到另一个绝妙主意。他心道:我便等拿剑到手之时,必然要将此女先淫后杀,从而大大羞辱他沈英雄一番,那才出气!

      这般想着,他也不再心急,还是先去送信要紧。不过瞧见那沈家女儿娇弱可怜之态,实在心痒,便再次向她伸出手来。

      沈佩宁连连后退却避无可避,脑海中已然想到了曾经在书中读到的所谓贞烈之处事,一时间心更惊慌。她张了张嘴,却不知是该呼救还是求饶。

      ——不过这些都是不必再过多思量之事了。

      只听得忽有风声,眨眼间那只手、连同那男子的整条臂膀已被整整齐齐地割断,“砰”的一声落了地。

      不仅如此,那阵罡风还将整间破败的茅草屋都劈开掀飞了出去。

      “啊!!!”

      茅草飞扬,无可避免被喷射出大片血色。陡失右臂的歹徒失声痛呼着,连连后退之时,下意识便转头向刀风袭来的一侧看去。

      不知何时,那里已站了个人。

      一个手持长刀,身形飒飒的女人。她沉静的眉眼中放出了一只锁定猎物的山豹。

      “女侠!女侠饶命——小的错了!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不敢了!求女侠饶命!饶命啊——”

      一阵急声哀叫打断了沈佩宁的思绪。她后知后觉地眨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坐在了某处积雪化尽的枯树枝之上,肩上落雪稀稀,想来时间并不算久。她活动着手脚,站起之时似乎异常,低头看去才知自己脚下竟踩着具面无血色的尸首。

      在她周围,七零八落还有不少刺客的尸身。他们无一不身着素白,埋在雪地之中并不算起眼。

      沈佩宁发觉自己竟已落入了某种难以挣脱的冷静之中。她镇定吐息,旋即望向声源处。就在她右侧不远,有一人瑟缩跪地,正对着妫越州哀求连连。

      “瞧你如此恳切,想必是不敢再想兄弟了?”

      妫越州不辨喜怒的话语落在风雪中。

      那求命之声一顿,后更大声哀叫道:“是、是!小的不敢!小人父母早亡,只与两个哥哥相依为命!因家中贫困无以为生,才……才……才随着哥哥成了街头泼皮……昨日有眼不识泰山……后来哥哥两个心有余恨,一怒之下便跑去了那朱家报信……小的、小的是被他们硬逼来瞧着……”

      原来此人并兄弟两个早与妫越州有了渊源,正是昨日她同那大夫前往城西验收山货时起的波折。彼时丰阗城内民众因“女魔头”谣传大都闭门不出,街上便已十分冷清。这兄弟三人原是烦尽街坊邻居的无赖地痞之流,因醉酒在街游荡之时,恰巧辨认出那大夫并妫越州是两个女子。三兄弟对视一笑,便摇摇晃晃尾随了过去。

      谁知不仅那大夫有麻药扑人脸鼻,妫越州更是用两颗碎石踢断了他大哥二哥的子孙根,还是他因饮酒少些跑得足够快才保得完全。两个哥哥互相搀扶着回到家中,自然是对着小弟万分不满。这小弟连连赔罪,因他与朱家钱庄的仆役有些交情,他眼珠一转,便提出该向朱家报信说发现了“女魔头”的踪影。其实他们并不知晓妫越州真实身份,所打的注意乃是“无论这江湖女子是与不是,总归是落下一条命来,才能消我们兄弟心头大恨!”于是便由这小弟连忙向那朱家报信,朱家又从玄机阁内借来了大批杀手,才有了今日之雪地围杀。

      “原来如此,”妫越州点了下头,又问,“若你死了,想必你家里就要‘绝后’了?”

      “是!是!如今两个哥哥……卧病在床,还要靠着小的……求……求女侠饶我一命……唔!”

      妫越州颇感无聊似的,一脚送掉他命。转头之时,便与沈佩宁的目光相遇。

      沈佩宁正欲开口,却见对方长眉微动。与此同时,自己的脖颈处才后知后觉横来一丝锐利冰冷的刺痛。那是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有人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她的身后。

      “这倒奇了,” 妫越州弯了眉眼,“原来‘败类阁’里尚有不丈夫的。”

  • 作者有话要说:  2.27捉虫(总能发现新的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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