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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聚餐(下) ...

  •   八点过半,场子因为大家刚刚都急着解决温饱冷了点,这时吃饱了的人就坐在一边排着队等麦克风。但眼下这局势,如果有个人站出去拿着话筒或深情或狂躁地唱歌,怎么看都不觉得像是在聚会,反而像个司仪。
      这就有点难办了。毕竟他们真的没熟到那种能对着满腮都是吃的还一脸呆滞的人说“铺球喊杂”的程度。

      杨潺石就是那个平常总在冷场子时站出来的人,一般他总会没什么“眼色”地笑嘻嘻,然后和旁人勾肩搭背着再找点话题。
      “可那是平常,现在和这么多不怎么熟的人也一个方式的话……人家会不会觉得我这块有点毛病啊。”他有些为难地对怂恿他上的人悄咪咪说,一根手指还不忘点点一侧太阳穴。
      周围一圈人扎着堆地关注进度,听到这位热场大王都这么说了,霎时都沮丧地低下头,黑脑袋围在一起,像河边的鹅卵石堆。
      “那个……”一个声音小小的,发出像小鱼跃出河面一样大的声响,“一般这种时候,如果潺石上不了,港元不就上了吗?”

      这一鱼蓦地引起几圈浪。

      他们猛得抬起头,这倒确实。
      几双眼睛互相对视,彼此确认、彼此打气。对呀,杨潺石解决不了的“外交”问题,不代表江港元解决不了啊,江港元可是有百分百对外社交拿下的战绩啊。
      几乎是一瞬间,这群人仿佛在脑子里开启了群聊模式,不约而同地确定了目标,下一秒他们就齐刷刷地开启搜寻模式。

      “我就说今晚怎么怪怪的,原来是港元没跟咱们在一块啊。”
      “哎这有什么的,你没看上次,就军训完那次聚会,港元不也跟那位简部待在一块吗?”
      “他俩岂止叫‘待’,那都能用黏形容了吧……要不是看见他俩在一块是什么样,我都怀疑江会身边是自带什么魔法结界了,平常他都避着跟人物理接触的啊……哎哎,那里那里,他俩在角落!”

      “手机是有问题了吗?明明还有这么多电啊,我给你看看吧。”江港元看着简泉手上完好无损的手机,百思不得其解刚刚怎么突然就关机了,他欲伸手拿简泉的手机,对方却瑟缩抖了下。
      简泉把夏云塘的消息轰炸看完了,但还不知道怎么回,此时仍心有余悸,他僵住了,尽管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但面上还仍留有尴尬的余色。
      他清咳了两声,把话题带到一边:“港元,那边的同学好像在看你……”

      江港元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不安分的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点回避和尴尬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他的指尖突然有些冷,在多想爆发的前一秒,他本能地攥紧了拳头。指纹摩挲着柔软的肌肤,他的心在尖叫。

      “好,我去看看。”
      在看到话筒的一瞬间,他心里大概就有个数是怎么回事了。多半是让他解决一些事,就眼下情况来看,无非是他们想唱歌又怕尴尬。
      所以得一个人出面。

      他转头想看再看一眼简泉,或许之前是自己看错了呢?但孙览走过去了,和他说话又挡住他的脸,他只好作罢。
      像一个听到最后判定的替罪羊。当他又换上笑脸淹入人群,他的心只剩叹息。

      他有些累,所以即使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也不想开口。
      “港元,那个……你要不起个头唱首歌?”为首的一个男生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江港元挑了挑眉,脸上又露出那种“怎么又是我上”的表情,但这个信号不仅没让他们不好意思,反而得意起来:果然,解决不了的事港元一定行!
      “哎呀谁不知道你是万事通啊江部,”有人在今晚氛围的加持下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了,他飘飘然推了下江港元的肩膀,颇为亲密,“求求了一堆人在这里排队呢。”

      江港元用手不动声色地拂了下那人刚刚碰到的地方,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借着灯光盲区他眯着眼还保持着微笑,底下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握成了拳。

      虽然是一个月同事,他没什么感情,但……他看了眼角落,简泉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孙览好像给他说了件影响不小的事。
      简泉没有在这场饭局上露出什么厌恶的行为,他转身接过话筒,放在嘴边,“麻烦帮我点首歌。”

      反正和他们也没几天时间了,这就当是为简泉唱的。

      “我知道了。”
      “简泉……”孙览欲言又止。
      简泉看向他,面色如常,“没事,我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他顿了下,四处张望着,“对了,你见港元了吗,他刚刚还在那堆人里。”
      他问了这么一句,孙览没跟上他突如其来的跳脱,“啊?”
      简泉的声音不大不小,清楚地传达了自己的需求,不过孙览觉得它很快溜进了这张扬的灯里。
      那些色彩游离在简泉脸上,他一身自在冷静,就像平常进办公室不忘说句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孙览只是有些不懂简泉这时突然叫那位江港元是为什么。
      转移注意力?突然想起的急事?还是自己不应该在这?但简泉有权利、也迟早会知道这事,况且他还是选的江港元离开后给简泉说,应该没踩到他雷点吧?

      但趁着亮光落下的间隙,他也转头四处搜寻江港元,最后还是没找到。
      在沙发上的人吃饱喝足,靠在一起开始聊天,还有几位没吃完,就着这凌乱的灯“盲吃”,最显眼的还是属西边那群学生会的人。

      他们有些反常地安静,低头聚在一起好似“小声密谋”着什么。孙览想出声用调侃语气问他们在干嘛,却下意识回头看了下简泉,他很安静地也在看着那边,又好像是直觉着什么在招人。半晌,简泉看过来了,他问:“学长,去买酒吗?”

      考虑到今天人多,而且明天周五大部分人早上还有课,他们最后就买了两袋子鸡尾酒。
      走进电梯,一路无话的孙览终于开口:“简泉,你……跟那位江港元认识多久了?”

      另一边,包厢里已经有烛苗燃烧的意思,围着江港元的同事你一句我一句,大风似的给这场热闹助兴。
      “快啊港元,不是说等简泉走了你就唱吗!”
      江港元划着屏幕找歌的手指突然一顿。
      “不知道有没有这首歌的版权。”他没什么情绪地牵着嘴角说。
      “那就在排行榜上随便找一首呗,比如这什么小梨子小葡萄小橘子的啊……”这人急不可耐催着,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都爆笑出声,他也顿时得意洋洋起来,“对吧,还能顺便跳个舞,多有氛围啊……”
      “你是简泉?”江港元动作也停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

      江港元在他们面前几乎没露出过这种状态,他的眼睛充斥着明显的倦意和冷漠,那人被直面着他的人戳了好几下才转过身子,对上黑暗里他眼睛的那一下子,他一时间合不上笑得浮夸的嘴,只是呆愣地和江港元对视。

      乱哄哄的人群像一腾沸水,他那四个字就是开关,霎时间人群就因为一块小石子打水漂般泛开涟漪,世界诡异地安静。后面的人还在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港元意外很犟地又问了一遍那四个字:“你是简泉?”
      我和你没那么熟,“港元”不是你该叫的,“简泉”更不是。

      周围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江港元会突然执着于这个问题,但他们都不想闹得太难看,于是有人暗戳戳地催着他,“快说啊,就两个字的事。”
      刚刚还起哄的人突然就像又找到了个主心骨似的,也纷纷附和着:“对啊,你赶紧说就完事了,小青蛙小萝卜你爱唱等会点,先让江港元开个头啊。”
      他们这些话江港元自然也能听到,他不禁在心里点头赞同,说的对,我把价值发挥完就下去了,怎么能这么蠢,还偏偏就傻在这里了呢?

      他像一朵水仙花似的根植在妖冶的夜里,周围千形百态的人此时各种丑态就是他的土壤,他舒坦放松地坐在漩涡中心,像舒展着还沾着嫩露的花瓣,无聊又颇有几分兴致地看着一出拙劣但少见的戏。

      “不是。”终于张口,尽管态度像赶鸭子上架一样不端正。
      江港元都快忍不住给他鼓掌了。他一直明白,要不是自己扛下了那么些事,有些人早都拿“同届”开始闹事了。

      尽管这态度不怎么发自内心,但他今晚就像是有什么情绪堵着似的难受,所以他又恶劣起来,趁着简泉不在的时候,导了一场戏。反正他有这个能力,能把场子救回来,也能挑出主角和群演。

      他一瞬间就笑起来,在这低亮度里,甚至能用明媚形容。江港元又慷慨地点了快要熄灭的屏,那白光自下照着他好看的脸,竟然让人倏忽觉得几分怪异。

      “对呀,我也觉得。”他高兴地宣布答案,又自在地去操作“开场歌”,三两下就选好了,留着一群人在那里不自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可能在拿眼神问候交流。
      江港元站起来,走近他,那人得仰头才能和他对视。

      “坐吧,那我去唱喽。”该给听话的演员奖励。

      “到现在,是第五年了。”简泉把袋子放在脚边,“怎么了?”
      孙览摇摇头,他刚想开口,突然意识到,这个站位就是把他们上来时的他和江港元反了一下,简泉现在就站在他刚刚通过电梯门看江港元的位置上。
      他笑开,刚刚胸口里那捧迷惑和不公平像水蒸气般散去。他如今就站江港元那个角落自己看着自己,模糊不清,他没什么劲地说:“没事,就是觉得他不怎么爱说话……”
      简泉突然笑了声。
      “怎么了?”孙览有些不明所以,看向简泉的侧脸,这好像是简泉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舒坦的表情。
      “没事,”他摇摇头,“就是觉得学长你看人挺准的,但是如果是江港元的话……算了,还有呢?”
      “啊,就是你来之前,我感觉他挺急挺操心的吧,但也没见他过来交换情报。”简泉的话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哎简泉,你说完呗,确实有不少人说过我眼神准。”
      他一只胳膊拱了拱简泉,满脸好奇。
      简泉靠在一边,胳膊环抱住胸口,头抬起仰着看上面,好像有月亮一样。

      “他是不爱说话,但也挺爱说话的。”

      “叮咚——”电梯到了。
      “走吧。”

      孙览还在回味这话什么意思,听这声提示音一响又着急忙慌地拎着袋子往外走。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简泉身后,像是走进什么发光魔方迷宫里一样,头晕眼花的。

      “学长。”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看出什么了,是吗?”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正是江港元神游另一个世界的起点。
      耳边充斥着奇怪的、重复的旋律,简泉觉得自己好像在外太空,艳丽的光像瀑布一样冲击着暴露在人前的江港元,他紧绷着身体靠在墙边,一只手举着话筒,一只手耷在腿边窝成拳,简泉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站在门口没动,只是歪着头渴求像此刻歌里流淌的频率一样,有机会让那人抬头,然后和他对视。
      有女声进入了,她轻柔地唱着“啦、啦、啦”,配合着这美妙的声音的还有一连串的合成器的底音,像一只蜻蜓停留在池塘表面掀动翅膀,水面因它在不停地泛起涟漪。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些人也是一滩水。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知道是因为自己走漏了这小小空间的讯息,但他入迷地固执不动,孙览也没打扰他。
      然后第一句歌词出来了。江港元在这薄纱般柔美的光雾里抬眼,在这被色彩打翻的小宇宙里,他如愿以偿地看见他了。

      “If you want a radio, I will be a radio for you.”

      这句歌词被他唱出来还挺有趣的。毕竟他真的想不到江港元这么一本正经的人是收音机的样子,他的嘴边扬起浅浅的笑,眼皮垂下想了下他们两个真成收音机的形状,他慢慢挪动着,意识到外面杂音太多,会打扰这间包厢的频率。
      再抬头,江港元已经不再看着他了,他只是很快地眨了眨眼,简泉看出他眼神的无处安放,此时又去投奔他们的小角落。

      他没打算去那里,这会让这位小歌手不自在。灯不知何时被调成了宝石蓝,很漂亮很纯粹的灯光,整个包厢都是这个颜色。没有宇宙那么空旷冰冷,也没有繁花那么拥挤热闹。

      江港元还靠在墙上,但此时早已放松下来,有一束光从他身侧打下,他能很幸运地看见江港元在明面的侧脸。他的头发又长长了,简泉突然觉得他应该拿个立麦,或许他的头发也可以卷起来,稍稍俯下身子就能和胳膊松弛地搭在上面,如果这个房间没那么多人,只有他们,说不定他会像上世纪的摇滚明星一样冲他风流地笑。他会坐在沙发上,坐在他的正对面仰起头看他,他会一直为他鼓掌,等这首歌结束,他会把糖果还有自己的围巾都扔向他——说不定他还能揪到几朵小花。江港元就展开胳膊看着他动作,他会一直笑着看自己,即使这一切结束后他们还会灰溜溜地打扫这些“热情的狼藉”,但简泉觉得江港元会喜欢,他也很喜欢。

      他快乐自己也快乐。

      那一刻他们还是很好很交心的朋友,但简泉不必再为了江港元那敏锐的感知力遮掩什么。他们一如既往地交流,他听江港元去谈宇宙、谈花草、音乐还有天空和土地,自己则会因为那美好文字描绘出的画面想象遨游,他会发出提问,或者说自己也知道的,江港元会乐于回答他在那时的一切问题,因为他不会执拗地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这种状态的江港元太稀有太生动,他太喜欢了。

      所以学长啊,江港元不是不爱说话。
      而他所有的爱也都正大光明地献在这一场又一场的倾听里了。

      简泉静静靠在墙边,孙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提走他脚边的那袋子酒,不一会儿,身后那滩水又有了沸起来的趋势,他能听到孙览一边叮嘱着“小声点”、“都有别急”这种话,它掺着铝罐磕在玻璃桌上的细小动静,细细挠挠地攻击着那首理智又快乐的那首歌。
      他被这点小动静闹得分了心,突然被背景屏幕上的画面吸引。

      那是一大片田野,有两个男生撑着身体在那之上接吻。这首歌可能没有mv,所以用了一条奇奇怪怪的电影混剪,因为当简泉反应过来,提着心回头看身后的人是什么反应,再回头时屏幕上的主人公就完全换了。
      他摒着呼吸,确认没引起什么太大的注意了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试图把注意力又转移回江港元身上,这小小的冲击可能是对他注意力发散的惩罚。

      “If you want another world, I will be another world for you.
      Always together with you.”

      这时候的歌曲已经很喧嚣了,但江港元还是很冷静,甚至让他感到一种用精疲力尽的投降,好像有种交代出一切后的坦荡的自暴自弃。

      “If you be a lonely heart, I will be a lonely heart.
      If you be a lonely heart, I will be a lonely heart.”

      直到江港元无声地叹了口气,简泉才听到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喝彩响起。他们没有什么真情实意,简泉可以理解,毕竟这首歌没有快节奏大环境下的代表作那么“入流”。
      简泉看着他们争先恐后地拿话筒、调灯光、点歌,跟江港元唱歌时的样子简直像换了个人格,他觉得挺可惜的。
      如果以人数决定“主流”,那江港元很多的喜好和小习惯真的很异类。

      好可惜,这可是江港元为数不多的在这么多人面前放下的真实。

      但他很快反应上来,他并不为这些人可惜,是在为江港元可惜。他唱“如果你有一颗寂寞的心,那么我是另一颗陪你寂寞的心”,人数或许可以决定“主流”,但它不能定义一个人的珍贵,而珍贵不等于稀有更不等于异类不是吗,所以能成为他的听众,得到他的陪伴,简泉真的很开心。
      他看到江港元的这一面,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以某种怪异的角度来看,他也是个异类。两个人也可以是一个小群体,他们很安全、很快乐。

      灯光变得魔幻,激烈的鼓点闯进简泉的耳朵,已经有人如愿以偿地开嗓了,简泉避着人群尽快逃到小角落,途中还顺了果盘上的一朵花,他扯掉那可爱的花瓣,在江港元回头前把它们扬到空中,其实拢共也就五六片,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江港元紧小心睁开眼的样子特别好玩,所以这一切都像加了特效似的慢。简泉突然就觉得心里很胀很满足,至少也是做了一件想象中的事了。

      缓解了下江港元的不好意思,他又先开口:“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好好听。”
      江港元勾起嘴角,眼睛转了转,有些狡黠地说:“不告诉阿泉。”
      他一下子笑开:“好啊,你什么时候学坏的。”
      “大概在简部出去买酒的时候。”江港元拉了两罐鸡尾酒,对着这绕眼灯光确认了下,“乳酸菌味的,给。”
      简泉才不信他这话,只当他是放松,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地看着他,江港元面不改色地灌了几口,见简泉还没有动,三两下又把他的也开了,“请喝。”
      看来还是行动更有用。简泉终于动了,他接过面前的酒,细细嘬了几口,猫舔水似的。

      前面的人换了又换,灯光总共就那几个颜色,简泉闭着眼和江港元靠在一起,身边的人起身好几次去取酒,简泉听着他们发出的噪音只觉得头疼,忍不住了就喝酒灌自己,不一会就头晕眼花的。到这时他也不指望能睡着了,睁着眼固执地看江港元。管他呢,管他被自己盯着别扭不别扭,他头晕得像是爆炸之后还在空中的烟尘,一丁点都思考不了。

      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靠在江港元肩膀上的,但他没那么僵硬,还是很放松,可能他以为自己今天很累?江港元对病人一贯很包容。他仰仗着这个借口和他一起呼吸起伏,看着江港元的喉结滚动、看一罐接一罐的酒被他咽下。
      他突然不想看了。

      “我……我出去醒醒酒。”他支着胳膊离开他。
      “怎么醉成这样了,”江港元听起来还很清醒,“需要我和你一起吗?”
      “当然。”他在这个问题上回答得倒是很斩钉截铁,他顿了下,“你愿意吗?”

      于是三分钟后简泉就又出现在那魔方迷宫里了。
      他脚下生云般走不稳,江港元就伸出一只手扶着他。即便出来了也逃不掉魔音入耳,他昏昏涨涨地被他引进了电梯,头上又出现了那个大月亮,觉得自己现在像在做梦。

      “学长,你看出什么了,是吗?”
      “简泉,别人的事我管不着,我也没资格管。”
      “但是简泉,暗恋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孙览顿了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一下子又笑得颇为开朗,“不就是喜欢个人吗?你就是把这人爱到恨死了,都跟别人没关系,尽管做你的事去。”
      他还伸出了个大拇指,像电视上幼儿频道的主持人:“我觉得你也不像是那种会做违.法乱.纪的人,学长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

      “唔,好冷。”一阵风迎面而来,简泉瞬间缩进围巾里。
      “简泉,搓搓脸。”江港元点点他的肩,凑近给他说。
      这风是很冷,但一阵还不足以把他吹醒。他还在迷糊:“啊?”

      江港元好像有点无奈地笑了,他拉着简泉,挡在他前面,然后把他引到路灯下,放下手给他做示范,“就像这样,自己搓一下,不然会感冒。”
      简泉觉得自己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头上那么大一顶灯硬是让他觉得像一堆火柴棒,江港元是他用这火柴烧出来的。
      他说:“港元,我们好像好久都没这么近的说过话了。”

      一起在书店听歌的事明明是一周前,但这段记忆好像就被划分到“高中青春期”这个文件夹里了。
      好奇怪。

      “对不起。”他下意识道歉。
      江港元愣住了。
      简泉没指望他有什么回应,就自己慢吞吞地掏出手搓脸。

      “你知道吗港元,孙览学长刚刚给我说,上面突然下了通知,后面几个月的活动改到下学期了,还有几个负责事项给别的组织了。”他冷冷地说,江港元还没从那一句突兀的道歉里回过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就是说,让那些没能留任的同学做了这么多……”他一口气吐出,再说不下去。

      江港元懂了,简泉觉得不公平。

      “我只是想问一句凭什么。”
      他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话,半晌后自己蹲下缩成一团,他被光曝晒着,头埋在腿里,风把他的围巾吹起,他一动不动,像个小石像。

      江港元心里复杂,消化着这句话。他听不出简泉有任何的幽怨,只有不甘心。简泉就是想不通,他觉得恶心。

      他没说话,蹲下来看着他,和他的头只隔了两个拳头。

      一般总是简泉听他说话,难得见他喝醉吐直话,一下子又把他拉回初三。
      简泉这人看着冷淡,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他到底不是个机器人。他会累,会对他满满当当的补习班累,会因为往返于老师和同学之间累;他不喜欢社交,觉得这事和选“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麻烦;他厌蠢,但讨厌的是顽固的、自以为是的蠢人,如果你很真诚地拿起练习册,并且是出于真的很想弄懂这道题没有别的想法去找他解答的话,他会很开心。

      他可以自保,如果是单项任务的话,不管要求刁难成什么样,他都能拿第一。
      所以江港元很清楚,他是在替没被选上的那几位感到不公平。

      “我还怕在群里说他们会不舒服,专门准备两个颜色的奖状……”

      江港元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好软。

      “阿泉,”他声音很柔很轻,很快就会被风吹跑,但他知道简泉一定能听到,“这就够了。一个月的时间,能让你为他们花心思,而且你做了,不后悔了,这就够了。没办法的是,世界就是不公平,但,每个人怎么活,这又是自己的事了。
      我们都是别人人生的局外人,为他们做一些事可能会成为刻舟求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可能这很自私,但我希望你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可以和我走走吗?蹲久了会晕吧。”他请求简泉,他知道简泉不会拒绝他。

      “放歌吗?”简泉吸了吸鼻子。
      “刚刚那首吗?”江港元反应过来,“风太大了,会听不清的。”
      “好吧,我们都没带耳机。”
      他想起那首歌歌名,笑得有些牵强,“夏天的话,如果我们还出来走走,不用耳机也可以放。”
      夏天晚上的风没这么频繁这么大,但简泉搞错了重点:“我们当然还可以出来走走啊,应该不会忙到连出来走的时间都没有吧。”

      江港元被这么迷糊的思路惹笑,他歪着头看简泉露出来的那双漂亮眼睛,笑着说:“当然有了,挤也要挤出来。”
      然后简泉满意了,他转过头郑重地点点头,“批了。”

      这条路很快就走到了头,简泉有些累了,拉着他坐到一边台阶上。
      他好像喝多了,但明明自己当时还看着,喝了三瓶,应该不至于这么困吧。他疑心简泉是发烧了,想摸摸他的额头,但他的手也很冷,根本摸不出什么。
      他想让简泉再忍一忍,他叫个车去医院看看或者回包厢,但简泉倒在他肩膀上了。江港元又一动不动了。

      睡着了吗?
      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简泉的脸,很软很暖,他能感受到简泉一吸一吐之间的动作,所以他好奇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放在他鼻子下,简泉像个小动物,让他一时间苦笑不得的是,简泉的吐息似乎成了这大冷天里的唯一暖源。他有点舍不得移开手指了。

      他们坐在一家破旧银行前,前面没有路灯,江港元用围巾裹紧了简泉,出神地看着路对面的灯。
      这条街可能真的破落了,离他们最近的那盏灯也奄奄一息。但江港元还是看着那里。
      人在黑暗里,就是会追逐光。

      他想起刚刚家里的催促,移回视线,对着简泉自言自语:“简泉,如果我得去当交换生……”

      「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
      简泉的手机响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怕是急事找他,又顾忌着随便翻他的衣服。

      但是……他是什么时候换的这个铃声的?

      江港元没随便拿他的手机,就当听歌,可是对方似乎非常不依不挠,打了又打。
      江港元觉得他现在一点都不快乐。

      “接吧。”简泉突然出声,声音很虚弱。
      “阿泉,你……”是一直醒着吗?

      简泉很累,但他是因为头晕喝酒再加上吹凉风所以不舒服,只是喝醉不会这么难受。在这冷风阵阵的环境下,他只是迷迷糊糊的,睡不沉。
      所以他听到了一句不确定的话:江港元问他如果他去当交换生了……怎么办?是这个意思吧?

      几乎是一瞬间,有好多黑底大字的问句以ppt式特效飞进他的脑海。
      哪种交换生?本市还是跨省?难不成是去国外?我记得今年还没出这个通知啊……如果你去的话,我当然祝福你了,如果是你自己想进修,那当然更好了。我们是大人了,走不散的。
      等等,难道是你家里想让你去吗?可以不去吗?你想去吗?

      一弹一弹的,他头更晕了。

      “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在最后还能用的路灯这里,有一个银行,简泉就在这里。”江港元已经接上了电话,“对了,你可能得带简泉去一趟医院,他现在有些不舒服。”
      对面没什么反应,半晌,简泉以为他已经挂了,才又模糊地听到一句话:“在我赶到之前,照顾好他。”

      是夏云塘啊。
      他艰难地发出声音:“现在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
      怪不得。
      那他肯定很急。

      “他是不是给我发了很多条消息。”
      江港元戳亮屏幕,不小心看见他的锁屏,是两个小孩的合照。
      “嗯,十二条。”

      可以,进步很大。

      可能是因为自己突然“有着落”了,他这次终于放任自己沉沉睡去,在把头又埋进腿里的前一秒,他努力睁开眼,借着这点“不清醒”,说出最后一句话:“港元,我只希望你高兴。”
      就像你说的那样。

      江港元对着晚风沉默,他脑子里出奇地重复着那两首歌,折磨得他心烦。简泉在他旁边,江港元不时给他整整围巾、拍拍后背,有声巨响突然接近,江港元都能看到那辆车的轮胎摩擦地面时的火花。

      有个脚步声有力地逼近他们,硬是走出了在这破砖烂土上踏出条新路的气势。

      “为什么要让他埋着脸。”
      嚯,来了。
      江港元放下手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沉着脸的夏云塘,即便是背着光也能看出他在努力压抑着怒火,而江港元此时更多的是嘲讽,他挑衅:“你舍得他靠?”

      夏云塘的眉头皱得眼见的更深了。

      但他没说什么,很快又走到简泉身边,把他轻轻扶起来,一只手还顺着简泉的后背,他把简泉哄着背好,然后看了他一眼,说:“如果是眼下我们的身份,能让小泉不生病就可以。”

      眼下我们的身份?什么身份?
      不会是情敌吧?

      江港元几乎立马笑出声。
      他对着那两人的背影嗤笑了声,“你想的太多,我不喜欢简泉。”

      夏云塘的脚步顿住了,他这时已经走到了光里,所以转过身后,江港元能特别清晰地看见他的表情。
      可能是顾忌着背后还有简泉,他看见夏云塘缓缓吐出一句话,睫毛掩住光,眼睛里溢着风雨欲来。他毫不怀疑假如这时候只有他俩,夏云塘会冲过来给自己一拳。

      “你装得好恶心。”

      说的这么直白,江港元倒是好奇简泉的那位发小给自己树过多少敌人了。
      他踩灭烟头,站在灯下,身后便利店的白光与之交融在一起,把他的背影拉得修长。他掏出没几格电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对面没一会就接通。

      “少爷,有什么吩咐?”
      “给我妈说一声,关于交换生的事,再等等。”
      “这……”
      手上的那根又见底,烟灰在他脚边堆成了一座小丘。
      他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对方,“还有,现在来接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聚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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