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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纯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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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西鹬骑着自行车,路过了那家店铺,她停下来,看向广告牌,木刻的小楷,“梅青扎染”四个大字。
从她记事起,这家店就没有营业过了,但昨天楼上确实是有人的。
难道是她的幻觉?还是这家只住人不做生意?那好好的铺面不浪费了吗?
她从挎包里取出木刻面具,敲响木板门。
她本不抱希望的,结果没敲几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是个三十来岁打扮时髦的女人。蓝丝绒古法旗袍,头发挽起一个温柔的形状,面部白皙,刚出炉的桂花糕一样,易碾碎易冷却,唇色很淡,纹眉细而长,是脸上为数不多锋利的部分。
西鹬举起浓墨重彩的面具,笑意盈盈:“请问,这是您丢掉的面具吗?昨天被我捡到了。”
女人没说话,神色暗淡,像在压抑一些情绪。她仿佛有许多痛苦,全部压进梨涡里,而西鹬只有快乐时才会笑出梨涡。
西鹬晃晃手中略沉的面具:“女士?”
“哦,抱歉,刚刚晃了神。”女人又恢复淡淡的神色,眉毛仍微蹙着。
西鹬耐心问:“这是你丢掉的吗?”
“是。”女人接过面具,鼻头微酸,“谢谢你,小姑娘。”
“小事小事。”西鹬也不过多停留,道了声再见便扬长而去。耳边响女人迟疑的“路上小心”。
西鹬把自行车停在酒吧旁的小空地时,久违地看见了陆持的摩托。
这家伙养好伤了?她锁好车走进酒吧转了好一会都没看到陆持的影子。
“算了,找梁笑拿新磁带重要。”她想着转身往后台走去。灯光有点暗,走廊狭窄逼仄,空气被威士忌酿得发甜。
转角处,西鹬似乎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她放轻呼吸,大眼睛扑闪着,想一探究竟。她往前挪了一小步,循着声音望去。
西鹬见过少男少女躲在教学楼楼梯间忘情接吻,也见过小情侣在废弃影院里深情交合不知天地为何物,对于男与女谈情说爱那点子事她算是见怪不怪了,但今天撞见的是她的高中同学和她暑假工的老板。
梁笑忘情地高昂着头颅接受陆持野兽般的啃噬,赤红的嘴唇,朱砂般的舌头,血色的指尖陷进男生紫色的卷发里,有种灯红
酒绿的颓靡。她旗袍扣子大开,露出一截纯白肩膀,陆持笨重的吉他形铁质腰带松松垮垮地拍打着她的腰,吉他上的碎钻像撒旦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她这个偷窥者。
西鹬感觉到有些腿软,僵硬地背过身去,靠在拐角的墙上。
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她只知道自己心跳的很快,脸颊绯红。但愿这一系列生理反应只是因为做贼心虚。
她无端地想到纪敛冬,他那样温和自持颇具发风度的人陷入爱欲会是什么样子?她不可控制地想到他们第一天见面,他喝得半醉的样子,心跳得更快了。
一整个晚上,西鹬唱错了六个音。梁笑扬言要扣她工资。
下班时,她看到陆持陷在沙发里一个人喝闷酒,水蓝色灯光不停闪动,撒旦的眼睛眨呀眨。
她被一把叫住。
“西鹬。”微醉,语调慢悠悠的像调情。
西鹬暗自懊恼:她没事往后台跑干啥呢。
然后慢吞吞地转过身,挤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陆持。”
陆持站起身,手伸进裤兜里摸来摸去,西鹬见状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零零碎碎花花绿绿的钞票:“这个,医药费,上次的事情很抱歉。”
“真没事,那人挺礼貌的。”西鹬说得是实话。
陆持硬往她挎包里塞:“你收着吧。”他晕乎乎地险些没把她挎包上挂的小狗吊坠扯下来,又接着问,“他们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有找麻烦,你受伤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我,我挺愧疚的。”
陆持手上动作僵硬了几秒,索性一股脑粗暴地塞进去完事:“以后不会了。”
距离有点近,近到西鹬能看清他嘴边残留的潦草的口红印,她下意识盯了几秒。陆持注意到她的眼神,迅速与她拉开距离,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你看到了?”
西鹬处变不惊,实话实说:“看到一点。”
他挑眉:“没什么想问的?”
“挺…意外的。”她选了一个折中的词汇。
陆持没好气道:“有什么好意外的?难道我就得天天围着你转?”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梁笑姐姐挺好的。”西鹬斟词酌句,小心谨慎,“你注意身体。”话音未落,她便拔腿就跑。说实在的,她自己都觉最后那句有点欠揍。
装上照明灯,西鹬骑得更大胆了一些。
纪敛冬说的射程长是真的长啊,照得她眼前的道路亮如白昼。
等等。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事。
这几天陈引不也总是在酒吧出没吗?
万一他们三碰在一起了,那不就是爱情修罗场吗?
那到底谁算是先来后到呢?
今天是陆持打架后第一次出现在酒吧,他本想找梁笑把酒言欢一醉方休,却碰上她一个人独自在走廊角落喝闷酒。
她向来狂放洒脱,而陆持无意之中撞上了她的脆弱。
她没头没尾地说:“我大概是爱他的,但我不想爱他。我讨厌华盛顿的一切,并且不敢保证没有连坐到他。他还嬉皮笑脸地问我办这座酒吧是不是因为他,别傻了,我只是祭奠我的耻辱。”她痛饮一杯,胡乱抓起他的手,“你有没有见过我放在酒柜中间的那个雕着狮子头的雪茄盒?我就是要用这座酒吧那个雪茄盒永远祭奠他。”
陆持听不懂她前后颠倒的话,但凭预感,他判断这个“他”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拍拍她的肩:“你没事吧?”
“我本来都已经忘记了,忘记圣诞节,忘记下雪天,忘记华盛顿,忘记呕吐的感觉了,但他把一切都带回来了。”她按抚着自己的前胸,像是在按住干呕的欲望,“我本来只记得恨的,但他让我想到爱,这种感觉让我想呕吐。”
陆持无言,陪她喝了一杯。
梁笑抢过他的酒杯,食指抵住他的唇:“小孩子不要喝这么烈的酒。”眼神对峙一刹那,酒杯落地,焦褐色透明液体泼出焦虑。梁笑软踏踏攀附上他的肩膀,轻咬一口他的脖子。陆持倒吸一口凉气,想按捺住不太平稳的气息。
梁笑笑得恣意:“你爱西鹬吗?你懂爱吗?你想吻她吗?”
陆持被她一连串的问句问得发蒙,他僵硬地摇着头,不知道在回答哪个问题。
红唇近在咫尺,红苹果似的,掉进仲夏夜之梦:“想接吻吗?”
第一个尝试接吻的人一定不知道,一个如此情欲的吻竟然可以出自他们的手笔。两个混乱的人,乱套的感情,乱套的人生。
梁笑嫌他夸张的腰带膈着她的肚子,两三下替他解开,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口红是柑橘味道,香波是玫瑰味的,皮肤淡淡的,残留小苍兰沐浴露味。一切都甜得发腻,宛如一场酣梦。
西鹬又听见那户人家楼上传来的吵闹声,比昨晚更激烈。
她想起傍晚时女人清丽哀愁的脸,心生不安。
她不会被家暴了吧?
男人声音粗壮野蛮,西鹬细细听,觉得略微耳熟。
跟今天来她家捣乱的男人的声音很像。
她简直无法想象那个杂乱无章的大汉站在那个女人身边的画面。
是打电话报警好还是叫纪敛冬和陈引来好?
万一不是家暴那岂不是很尴尬?
但两个人这么吵如果真打起来了,那位女士肯定打不过那个大汉啊。
正她纠结之际,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驶过来。
西鹬双脚踩地,慢慢挪到车窗前,车窗摇下来,果然是纪敛冬和陈引的脸,她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陈引抢答:“你迟到了半刻钟,他不放心。”
纪敛冬开门下车:“我是怕今天下午的那人万一再找上你。”
西鹬抬手指着亮着昏黄色灯光的那户:“挺巧的,他就在楼上,还在跟人吵架呢。”
盘子碎裂声,桌椅倒地声不绝于耳,纪敛冬沉默了一会,断言:“这更像打架吧?”
陈引摇摇手机:“要不我报个警?”
警察盘问了一圈,便将男人带上警车。
女人整理了几下头发,才向他们走去:“谢谢你们,真的麻烦你们了。”
陈引打着哈哈:“举手之劳。”
纪敛冬望着女人的眉眼,觉得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引嬉笑:“纪敛冬,你不是吧?”这种时候还搭讪?老弟你人设变了。
纪敛冬眯眼警告,抬脚要踹他:“收起你那副嘴脸啊。”他微微颔首,接着对女人说,“西老太葬礼那天,我见过你。”
女人的反应像蛇被掐住七寸似的,僵持许久:“是。”她有抬眼望向西鹬,用带点母性又怜惜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却暗淡下来咽下肚去。
陈引打破僵局:“你这家店似乎从来没开过门?”
女人右手轻握左小臂不停摩挲着:“我听说西老太她……才赶回来住了几天。”
纪敛冬问:“你和她相熟?”
“我以前…常受她…照顾。”她说话很慢,很短的一句话被说得支离破碎。
西鹬觉得她断断续续的话里隐瞒了许多因果。她的声音很脆,像咬下苹果的第一口:“你是不是有想说却不敢说出来的话?”
陈引又问:“离西老太过世已经过去好久,而且那个男人经常来骚扰你吧?你没想过乘早离开?”
女人无力道:“我本来是打算第二天就离开的。”
西鹬站得有些累了,左右脚来回交替重心,动作很小,纪敛冬还是注意到了,他建议:“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不妨进屋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