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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驾崩前九天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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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殿下请陛下去秀安宫看她的新画。”
“皇姊?”裴周允听了袁策的话,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朕即刻去。”他见袁策欲言又止,便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陛下,”袁策连拖带拉拽着许柏龄跪下来,“小人师弟不懂规矩,口无遮拦,陛下……”
他刚刚听见许柏龄张口闭口“我和你”的时候,吓得半条命都要跳出来了。
怎么就猖狂成这样了?
许柏龄一个踉跄,四肢着地摔在地上。
裴周允却仿佛没放在心上:“下次注意些。”
注意什么?注意她的言辞,还是她使用这些言辞的场合?
许柏龄愣了愣神,却见裴周允向她递过来一只手。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跟裴周允已经亲如一家了。她刚伸出自己的手,却见裴周允把手移开,她扑了个空,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于是尴尬地重新放回地上。
“衣服。”
“是。”还没等许柏龄动手,裴周允就直接把罩在许柏龄身上的那件白裘衣提溜起来。
寒风吹过,许柏龄冻了一个哆嗦,虽然极力忍耐,但喉咙口还是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那是被强压下去的喷嚏。
裴周允脚步一顿。
许柏龄心中涌起一丝希望。
“明日阳安县主会进宫,你就不用来长秋宫了。”
说完,裴周允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
原来是忘了通知工作安排。
许柏龄刚刚差点觉得裴周允是有人性的。月亮下面的裴周允那么忧郁,那么脆弱,那么有破碎感,她几乎觉得裴周允是在对自己敞开一点点心扉,展现出一个少年天子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但她现在明白,裴周允只不过是想确定她当时口中的“救驾”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只不过是裴周允为了达到目的而打出的煽情牌。她疯了才会觉得裴周允是在释放善意。她敢肯定,如果刚刚出现的不是跟自己关系密切的袁策,他们两个人中间一定有一个要脑袋搬家。
她下次要是再敢跟裴周允这么没大没小,同理。
就在她高高兴兴用“我和你”做代称时,裴周允说的却始终是“朕”。一次都没有改过。
只是刚刚在语言的幻觉中,她曾恍惚以为他们是平等的。
“你没事吧?”袁策盯着她,“你刚刚居然敢用那种口气跟陛下说话?”
许柏龄缩了缩脖子,痛苦道:“我脑子被风吹傻了。”
袁策眉毛拧成一条线,大为赞成地点点头。
许柏龄脑子一团乱,她拍了拍自己的头,悲叹道:“好在明天不用去信王府了。”
比起阴晴不定的裴周允,她更害怕一直阴着的裴敬言。
“不过我给你谋到了一个好差事,”袁策搓搓手,踊跃道,“也许长公主明天会叫你去她那里,你马上就知道在秀安宫做事有多少好处了。长公主念经这些年,先把自己变成活菩萨了。”
“今日又把你派去秀安宫了?”
“是啊,”袁策仿佛一只长着呱呱叫青蛙嘴的喜鹊,“兄弟们帮忙,把我分去了。今日清闲,长公主午后与崔大人下了半天的棋。棋局了了,崔大人送了殿下一幅云台山水图,殿下看着喜欢,便让我去叫陛下一起看。”
“长公主还会下棋?”许柏龄惊讶,她印象中,长公主应当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每天吃素研究女红不问世事人淡如菊的菩萨形象。
“当然了,”袁策笑道,“长公主可是大顺最塔尖上的围棋高手。她去年与信王殿下弈棋,让了信王先手,最后还大获全胜了呢。也亏得是亲侄女赢了,信王还夸她女诸葛呢。”
“殿下还喜欢胭脂水粉。平日里是让把新品送进宫里挨个选,兴致上来的时候,殿下还会扮成郎君模样,亲自去各家铺子上挑,看到喜欢的就全部包下来。外邦若有什么进贡的宝石绸缎,也都先送去秀安宫里。”
“绸缎?素色的吗?”许柏龄哑然,长公主好像跟她设想的形象不太一样。
“长公主当然喜欢鲜艳的颜色了,”袁策看起来比她更惊讶,“她觉得素色的衣服不衬她的气质。”
“她还喜欢各种吃食。”
“她不是吃斋吗?!”许柏龄大惊失色。
“她正餐是吃斋的,”袁策停顿了一下,“但人也不是只吃正餐,是吧?”
“殿下有时觉得御膳房的点心没意思,她还会让太监或者侍卫换了常服去宫外买。”
“那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宫里要呢?那样不是快得多么。”许柏龄惊奇,平日平江楼但凡出了新品,排两个时辰的队那都是常事。
“长公主说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哪能出了宫还摆什么公主架子?她是最瞧不上这些的,”袁策笑道,“先帝给了她食邑,那多好一块地,年年赚钱。她反正不靠着宫里过日子,不高兴了就回她的封地,陛下和信王唯一能达成默契的事情就是一块儿把她哄回来。殿下性子和顺,出手大方又阔绰,宫里上上下下谁不愿意替殿下办事?”
年轻漂亮经济独立,兴趣广泛人际关系好,关键是不恋爱脑,长公主确实没有任何烦恼。
“不过,殿下确实每年会为先帝手抄五十份佛经,在普安寺内全部燃尽。先帝崩逝后依然如故。”
先帝对长公主的幸福生活功不可没,应该烧的。
“长公主说,念佛这种事情,贵在心诚。至于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那都是形式。”
“人,要灵活。”
许柏龄点头,她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作为一个太监,她也经常会被美色迷惑心智。
许柏龄突然觉得,袁策这次帮她谋到的差事,也许还当真不错。
她又想起刚刚的话题来:“你说殿下是下棋高手,那她今日跟崔大人的棋局呢?”
“自然是殿下赢了。”
许柏龄奇了:“你在旁边看着?”
“殿下出门时没笑,那便是赢了。”
看来和裴周允一样,也是反常规的人物。
不愧是亲姐弟。
袁策感慨:“像崔大人那样,书法一绝又文采斐然,年纪轻轻大权在握的人物,全大顺能找得出几个啊?”
都在叶霜的相亲候选人里了!
许柏龄使劲吸溜了一下清水鼻涕,垂头丧气地朝袁策挥挥手,“我先走了,冻死了。”
“慢着。”
许柏龄捕捉到了袁策同情的目光。她振奋了,她更加努力地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点,目光从袁策的脸上移动到他的毛领上。
袁策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去多喝热水。”
——
许柏龄回到内务府,准备进自己屋子睡觉。二等以上太监都有单独的屋子,也正是因此,许柏龄才能把自己假太监的身份捂到现在。
而她刚进宫,自己还是个新人,每天领御命在长秋宫和信王府两地跑,目前仅仅是拨了一间房,其他贴身太监应当有的待遇都还在准备。
许柏龄也乐得清静。
她往前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自己那间,然而,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
往日无人的偏殿竟然也点着灯。
好勤奋。许柏龄蹑手蹑脚走过去。
“吱”一声,她踩在一根脆树枝上。她赶紧保持住那一瞬间的姿势不动,凝神谛听了一会,确定殿内没有动静后,这才又往前走了一步。
正在庆幸时,许柏龄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投在窗户纸上,映出一个巨大的人形。
许柏龄掉头撒腿就准备跑,殿内却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什么人?”
门向外打开,露出刘公公那张愤怒的长脸。
许柏龄认命地跟着进了偏殿。
“看到没,这殿长期不用,我就是来看看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许柏龄环顾四周,里面只有一张桌案,一个点燃的烛台。
如果不是因为许柏龄自己更加心虚,她差点都要觉得刘公公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知道,知道,”许柏龄忙道,“不过,您这是在给谁写东西啊?”
“给谁写东西?”刘公公皱眉,立刻道,“什么写东西,我在那抄书。”
“总管抄书的纸,真是漂亮!”许柏龄努力用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道。
“纸?”刘公公顺着许柏龄的目光狐疑地朝桌案上看过去,脸色一变,“这东西城东贩子那里有的卖,不过那人行迹不定,也许你去了就找不着了。”
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书下面压着的那张洒着金粉的笺纸。
刘公公说谎。她在叶霜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这是信王府定制的。
但刘公公显然不愿意多告诉她。
刘公公已经有些不耐烦,许柏龄满口答应,笑道:“多谢总管!就是觉得好看!那我改日上城东问问去!”
离了偏殿,许柏龄脚步不停,进了自己的屋。她洗漱完毕,在床沿边静坐片刻,窗外只有硕大的月亮,月光斜照进来,映得许柏龄面容皎洁如山茶。
许柏龄平躺下来,将双手枕在脑后,之后又侧了个身,然后再次平躺了回去。
许柏龄闭上眼睛。那天在平江楼,她是不是还看到了什么?
被诬陷偷东西。不是,再往前。窝在灶台边打瞌睡。再往前。去雅座给那两个老头上茶。再往前,就是在后厨打杂,没别的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许柏龄坐起身,最终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