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番外.所谓思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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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面壁思过，是各修仙门派常用来惩戒弟子的手段之一，多半用来惩戒那些年纪尚轻、无法静下心来的弟子。说是惩戒，实则也不尽然，每年、各派都有数不清的弟子在面壁思过时得悟，出关便修为大涨的。
但像徐辙这般，一关便是五百年、又是门派中身居要职之人的，就寥寥无几了。
云锦山派每一峰都有用作思过之处，醉云峰这边的，是在一处瀑布水帘之后，一个仅能容纳一人活动的小山洞之中。这洞中，则是除了一块供人打坐的扁圆石头外别无他物了。思过之人坐在上头，眼见得一片白茫茫水幕，耳听得周而复始的流泻水声。此情此景乍见惊喜，日日对着，便是索然无味了，用来整治那些初入门整日心猿意马的弟子，是再好不过的。
只不过对徐辙来说，一切都没有太大不同。
醉云峰弟子最少，平日也主要是由徐辙负责教习，新时代的老教师自然是有比所谓思过要好上许多的诸多手段的，故而这地方上一次有人来，还是林并谢初来云锦山时——至于林并谢来前来后情状如何，不提也罢。
徐辙静静坐在那块石头上，没有打坐，只望着眼前水幕，突然有些懊恼地想到，他忘记问常芸，她到底是如何成为山神的了。
不过似乎差别也不大。徐辙缓缓抬手覆上自己心口，想着：都一样，都是她……从今往后，这云锦山，便就是她。
他这一遭虽为思过，但平心而论，凡是常人，没有哪个能做到五百年只在那里静静思索自己所做错事的。是故徐辙常常会慢吞吞地梳理他这一生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事情，抑或是常芸历劫这一趟都经历了什么。
彼时的常芸应是没有在这个世界的记忆的，起码在他们初相见时没有。他们在大学里相遇，常芸在身后好友的嬉笑声中排上他的肩膀，说：“同学，我想认识你，可以吗？”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能移开注视着那双眼睛的视线了。
……而大学，大学是什么样的，徐辙早就记不清了，除了与常芸有关的回忆，其他都是模模糊糊的。
常芸大学时很忙，相处时还要时不时笑着用笔端戳戳他的脸，说学设计的都是这么忙的。
很忙——的确应该是很忙的，他们结婚后她依旧很忙。灵感来了，就要在书房里不眠不休地画，有时连吃饭都忘了，直到把身体都熬坏了……或许身体坏了的缘由没有徐辙想的那么简单，不过总归是他没有照顾好妻子。
他却没有想过，若是积劳成疾……怎会休息了好几年也全不见好。
常芸初病那几年，他几乎是日日沉在噩梦之中，妻子日渐消瘦下去，却始终查不出什么积劳成疾之外的病因，怎会如此，如果是什么尚未发现的病症……那女儿以后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风险？
常芸当时是怎么安慰他的？她说不会的，小疏跟她不一样……会长命百岁地好好活着，他当时只道这是妻子在安慰他。那是不是早在那时，常芸便已想起什么了？
想不明白，但许多事情并非是只靠想就能想得通的，正如他此前想了三百年，也没能想明白妻子到底为何会离他而去一样。
徐辙合上眼睛，睡了过去。醒来时突然想到，自己似乎也有很长时间没有睡过觉了。
又是窄窄的山洞，又是白茫茫的水幕，又是滚滚滔滔的水声。
他又想起常芸……他后半生都不会离开云锦山，这样也算作常常能看到她，常常能想到她，这也很好。
他又回忆起与妻子在那一瞬的再相见，她眉眼未改，望向自己的眼神依旧是许多年前的柔情缱绻……的确正如她说，只不过是再次分别，也真正分别而已……
每思及此，徐辙总会感到识海内一阵绞痛，他心知这是走火入魔之兆，若不真正迈过这道坎，想来以后是逃不了身死道消结局的，可他执着了三百多年……到如今也是只活了三百多年，在现代，身为凡人的那段日子仿佛梦幻泡影，细细回想过去，自己这一生，其实是一直在为寻找妻子而活的。
他到了这般地步，如何还能放下，还不如就这样痛着……起码能让常芸的模样在他脑海内更清晰一些。
分别——依常芸说，这也不过就是他们俩分别而已，可偏偏这样的分别正是他熬不过的，他为这分别执着了一生，到头来竟是要他放弃这一切，才能……才能继续活下去吗？
既如此，活着又有什么好的，他不活就是了。
徐辙痛晕了过去。
再睁眼，又是山洞，又是水幕，又是水声。
脑内仍保留着好似一根丝线的痛，从左耳穿过右耳，怎么也理不出它的头，无法把它整条地从脑内揪出来，只好让它留在里面一直发作着。
徐辙瘫坐在石头上，不知道自己在这洞中度过了多久，也不知这些痛和睡反复了多少次，只是陡然想到，他的寿元，还有五百年么？
不记得了，有没有都好……身死则无凡人之累，魂死更是一了百了，不必再见，再见……
不行。
徐辙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中胡乱念着：不能不再见……得活得更久一些，就算后半生只有这点痛伴随自己了，也得活得更久一些。
他打起坐来，默念本门心法口诀，却是在念到第三句时，便一口鲜血喷出，不省人事了。
再睁眼，依旧是……
他合上了眼睛。
梦中是思过前，医治山下百姓魂魄离体症状的那些日子。徐辙特意避开了女儿，一言不发地做着手上的事。虞疏见他不愿相见，便也不过来，只时不时朝他这边望上几眼，其他人也是一样。
但这个其他人，可不包括林并谢，那些日子里，林并谢几乎是黏在他身边的，不是在插科打诨，就是在调侃他们父女，好不恼人。只是倒也多亏了他，徐辙想起了许多有关虞疏的事，同时也默默想起，常芸说他把女儿教得很好。
教得很好——徐辙心中对此是有愧的，自妻子去世……应说离开算起，他独自抚养女儿不过五年，这五年里，又常常被女儿担心他的情绪与身体，最后更是害得她要一生留在这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与其说他教得好，不如说虞疏随了母亲。
那五年，对徐辙来说不过是庸庸碌碌一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阶段，甚至经历了在异世的三百年后，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些与女儿相依为命的日子，却是在一切尘埃落定时，林并谢每与他闲谈一句，他便能想起不同时候的虞疏。
徐辙再度睁开眼睛，这次他念到口诀的第五句才又昏迷过去。
洞中人被一片水幕隔绝在尘世之外，可这水幕的另一侧，却是不断轮回的日来月往、日往月来。五百年着实太长，长到云锦山派的弟子换了一批又一批，长到人世的朝代也不知到底更替了多少轮……可五百年也是短的，是眨眼一瞬，是短到云锦山本身，都没能发生什么变化。
时光随这水幕流走，是不知多少次的星霜变换，徐辙也无意去记流年几何，只是某一日，突然听到了水幕后的一道人声，是许音秋。
“大师兄。”那声音与他印象中也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思过之期已满……师尊派我来通知你，大家都在醉云峰上等你。”
徐辙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做寒暄，只缓步走了出去，又是边走边想：山没有什么变化，那么……她应该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等回了醉云峰，见到的却是女儿满脸错愕的模样。
徐辙刚想出声安抚询问，余光却瞥到了自己身上的一抹白。
原来他早已白了满头的发。
……这样也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