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狂想》秋禾拾子

16、藤紫色

　　10：00，我生了很严重的病，烧的迷迷糊糊，我感觉我就要见到哥了，连续几天的高烧让我神志模糊，我快要想象不出他的样子了，我突然意识到我自以为是的陪伴其实醒来真的只剩我自己，开始怀疑江屿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以前我生病都是他照顾我，他会细致的做好一切，会把我所有的顾虑都打消，他总是很认真很认真的爱我，即使我知道他是以哥的身份，但其实我很清楚很久以前他就把我当□□人了，他比我大了整整十岁，那时候的我还不够懂事，我有时候也在想着，是不是爱情也是不公平的，偏大一些的那个人总是更吃亏的，他离开这么久我才意识到，我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但其实最可怜的一直是江屿。

　　我的父母不关心我，可我有他，他的家庭也不好，可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是一直沉默的照顾着我，包容着我的幼稚，童年的饼干他分我一半，年少时候的梦想他鼓励我支持我，我时常感到一片虚空，因为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但是江屿尽量在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当我的生活连及格线的水平都达不到的时候，是他鼓励我支持我的学业，是他倾尽所有把那把伞倾斜给我，我才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一点幸福。

　　问父母追讨微薄的赡养费的时候，被他们指责的时候，我觉得我在任何人那里都是破烂，只有在他那里，我是手里的珍珠。

　　我幼稚又不成熟，坚持画画的动力，一直都是江屿，其实我本可以接受自己的平庸，但是因为他的存在，我想要给他更好的生活，每一次获奖的时候我都这么想，可当他亲手养的花终于盛开的时候，他却不在了，花也极速的枯萎。

　　梦想当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比不上他重要，我开始不断的自我批判，如果我不学画画他的负担会不会就小一点，如果我那时候少花点时间在学习上就陪着哥会不会我和他的日子就会再长一点，更长一点，繁忙的时候我总以为有以后，可是和亲人爱人的离别就像是一场暴雨，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我还没来的及把我的所有都给他，他就永远的离开我了，我也只能在幻觉里拼凑他的轮廓了。

　　漫长的黑暗里的救赎和深刻感情到底是奖励，还是一种惩罚呢？

　　我太自信了，我以为我还年轻，他也很年轻，我以为我们还会有很多未来。

　　我闭上眼睛高烧的晕晕乎乎看着天花板，活了十八年，如果人生有八十年，就是四分之一了，我对爱总是懵懵懂懂的，和江屿也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可笑的是我的家长会，家长批语都是他来，以前老师总是会问我的父母，久而久之就不问了，同学也会凑近我问我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都不管我，家长会的时候我低着头想了很久，我并不感到自卑，因为江屿和我说，无论家里情况如何，永远都要自信平和，我记得他的话，还有，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上天虽然没有赐予我宠溺我的父母，美满的家庭，但是却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哥哥，每一次陪我去学校的时候，他都穿的很体面，体面到边边角角也不会马虎，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因为我有哥哥的爱。

　　江屿代替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父母，爱人，是他让我明白原来血缘也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羁绊，爱才是。

　　我想起抗战的时候被中国东北居民收养的日本男童，他终究还是活成了中国人的样子，明明血脉不同，但是他身上有着和他那位再生母亲一般相似的中国骨子里的温柔平和，他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呼吁着和平。

　　而我也是，我活成了江屿的影子，在不知不觉之间我感到我和他越来越相似了，我有时候思考，人们都说血脉是最不可溶解的最坚固的关系，结婚证明也是，可我却觉得爱才是，爱本是那样脆弱的东西易变又无常，可是江屿用这些年的时间向我证明了我可以无数次的依赖、相信他的爱，那是比什么都要稳固的东西。

　　我小时候也常常不安，当痛苦变的很轻易的时候人就会麻木会习惯，我也很早熟，我害怕这种属于我的幸福消失，我总是患得患失，于是我不停向江屿确认着爱，有时候是早餐的时候非要吃他碗里的蛋饼，有时候是夜里突然抱着毯子吵醒他小心翼翼的问他会不会离开我，久而久之他也会不耐烦，一直包容明明并不符合人性，但他耐烦的时候包容我，不耐烦的时候也会包容我，直到有一天他扯着我的衣领对我说：“你不用再反复确认了，我真的不会离开的。”，我看着他被我折腾几天有些狼狈的黑眼圈，沉默着，我也在害怕他会不会因为我的试探就不要我了，他盯着我，看着我的沉默，只是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叶舟，如果普通的爱不能让你快乐，那就把爱的浓度加重吧，你也不用担心失去我，因为我也不是那么无私的人，我也需要着你，和你相处，保护着你，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了，你不明白我的孤独，只有夜里回来看到你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家庭的意义，感觉我和这个社会还有些很重要的羁绊。”

　　那天晚上我睡了很久很久，第一次很安心，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江屿温和的对我笑，他很帅气，他一点也不符合我心里对人民警察的刻板印象，好像大多都得长的光伟正才行，但是他的心灵却是很适合做警察的，有时候在江屿对我的教育中我能感受到他的正气，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一个人成长为了现在的样子，他真的是利他主义想要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人。

　　我知道，他在向我袒露他的私心，可是，可是，我又怎么能不明白呢，他只是想让我安心，他的私心就是需要着我，任谁听了都觉得奇怪吧，哪有人需要的是付出呢，何况是他这样本就缺爱的人，但是不得不说，听了这句话的时候我确实安心了不少，如果他真的有私心的话，我们之间就能绑定一种依存关系了，又多了一点点联系。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我想通了，哪怕，下一秒他就离开，可是这一秒我也很幸福，能有一秒也好，这样以后的人生里回忆起他来，我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过我。

　　11：05，赵书简走了进来看着我，我也抬头看他，和他成为好兄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关系加深是因为我在画室里帮助了她的妹妹，解了她的窘迫，我实在是个没太多朋友的人，日常的生活也很简单，但是他愿意和我做朋友，而且也一直陪伴着我。

　　我烧的厉害，苦笑着起身问他今天怎么有时间来巡房。

　　他回答我说：“开会的时候分析了一下你的病案，有一个很知名的心理咨询师想过来看看你。”

　　我答了一句好。

　　因为生病，这段时间在医院的时候我也看了很多关于心理学的书籍，大众心理分析、社会心理学、人性的弱点、精神分析理论、人格特质、青少年心理疾病的治疗与预防等等。

　　有的专业一点，有的也不那么专业，我也不清楚，但是久病成医，很多时候人们不能用医学科学解释的东西就喜欢用玄学解释，我也不知道那些画板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这是我这段时间接受心理治疗里唯一没有透露的东西，可能我是真的疯了，想隐瞒，但是疯了就疯了吧，总比再也看不见他好。

　　我宁愿当个疯子，至少我每天都还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

　　人也好，鬼也好，玄幻仙侠，幻想都市，或许医学可以解释的精神分裂，什么都好，只要是他就好，我承认我不想说我的精神被吞噬的事情，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天病了，我以前活的太正常了，江屿教育我要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做社会栋梁，还有，不要太在意过去的事情，多看看美好的未来，我知道这是他的经验之谈，因为他就是这样世界以痛吻我，却报之以公平正义的人，他总是期待我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也有点小阴暗，我可能是个混沌的人，并没有江屿那种大度，我会嫉妒，嫉妒得到爱的人，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思考很久，思考我的未来，我真的可以毫无怨气成为江屿那样对社会充满希望的人吗，有时候我的思想也会滑落到边缘，然后被拉回来，我的师长和江屿是把我身上的戾气综合的很重要的两个人。

　　我害怕失去江屿，所以我观察着身边的人，觉得自己不好不坏，但我会向善，我不想让江屿失望，我不想成为太过阴暗的人，所以每次我觉得社会是不是真的不公平的时候我都会很坦然，我确实有很多很多复杂的心思，所以我觉得我不适合学法律或许医学，我学了画画，因为这样我就可以逃避对这个世界不断的拷问了，也不会助长自己变坏，我在不断压抑着自己，我确实不在乎这个世界更好或许更坏，因为世界也从来没有对我手下留情过，但是我在意江屿，所以我努力成为一个像他一样对社会有帮助的人，我亦步亦趋的追寻着他的信仰，我觉得我的人生不再虚空了，我的心脏的重量全部被他填满，还有我的理想，我对这个社会的全部期待。

　　画画是个很不错的事情，适合我这种混沌的人，我喜欢画美好的东西，可能因为我鲜少得到美好所以向往着美好，也可能是因为江屿的存在让我不断被引导着相信美好。

　　以前看到新闻上的案件，高校的学生背地里却喜欢虐猫，他就对我说，有才气的人的确不多，可是放眼中国也至少有十几万，我知道他明白我的天赋，害怕我变成了那种有才无德的人。

　　我那时淡淡笑着，看着他向他保证我的画笔只会画有意义的东西，我也不会走向歧途。

　　可能我藏的并不好吧，可能他也看出了我有时候有点冲突的心思，但不管怎么说我最终还是没有走向奇怪的方向，也是江屿对我说要我不要骄傲，即使有一天我的画有更多人看了，也要时刻记住，有才华的人太多了，能被喜欢可不仅仅要有才华，先做人，然后才是作画，所以我总是真心的在意每一个喜欢我画作的人。

　　我有时候也会有实在藏不住的心事，我害怕江屿知道，于是我想向我关系最要好的老师倾诉，我还记得那时候是外国文学鉴赏课，老师在讲着斯嘉丽，因为老师自己是女性的原因，所以她总是很关注有闪光点的女性角色，是她告诉我过去有许多女作者都只能用一个看似是男性的名字，才能发表自己的书，我觉得很遗憾，明明她们那样耀眼。

　　后来又一次，她看到我和我哥一起出校门的时候跟我说让我明天去她办公室一趟，我不明所以，第二天的时候提了她最爱吃的水果过去。

　　她看着我沉默良久，我也有些紧张，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我们的交流其实很简短，因为我和她都是少话的人，但是她总是默默偏爱着我，也总是会向很多人炫耀她这个学生。

　　她好像踌躇了一会，用清冷的声音问道：“小舟，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我心中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她，随后低头看着她的裙摆不语。

　　她好像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一般对我说了一段语重心长的话：“上次课上讲完斯嘉丽，你课下问我你的私心，我其实是想告诉你，人格是复杂的，立体的，多面的，如果塑造的太过单薄反而会失去一抹鲜活的色彩，所以不用为自己有时候产生的心思而自责，但要懂得抑制，我也知道你的家庭环境，但老师作为教育者的角度期望小舟未来不管是成为怎样立体的复杂的人都尽量要成为相对正面的人，正面的人可以不完美，但一定要趋近于正，育才先育德，这是我作为老师的期望。”

　　她缓了缓又道：“我们除了是师生也是朋友对吗，既然老师看出来了，还想跟你说，你喜欢谁都并没有错，但是不要被伤害了，毕竟你年纪不大。”

　　那时候我坐着公交车回去，回去的时候挑了个离女生很远的位置坐下，江屿和我说在公共场合要尽量和女孩子保持距离，目光注意分寸，所以在办公室我盯着老师的裙摆，在公交车上一个人坐在后窗的角落思考着。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和暮色，树划过玻璃的时候有些模糊斑驳，心里突然有些惆怅，我只能将这份喜欢埋藏在心里，因为我还没有成年，但我也会偷偷设想着未来，我觉得我应该不是什么同性恋者，我就是单纯的喜欢着江屿，而他是男性，我也是男性。

　　我也暗暗做了一个决定，要克制这种喜欢，因为如果在学校里传开或者让别人知道了对他对我都不好，就像我被老师猜出了心思一样，我还是个太单薄的少年了，没有什么力量，我要站在一个可以保护他的位置才可以，而现在，我要学着装作不那么喜欢江屿。

　　我暗下决心自以为聪明，现在却追悔莫及，一直到他离开，都是他在保护着我，也许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一个很渺小的人民警察，可是万家灯火，每一个警察都有亲近的人在意着他们，我在他的灯火以内。

　　也只有我知道在成为警察之前，他喜欢的其实是天文学，只是他害怕那条道路的时间太久，养不起他自己也养不起我，人终究还是要生活的，并不是每个梦想都可以实现。

　　他也会和我说就算没有我他也会这样选，但其实我知道，一个没有羁绊的人是可以很无所谓自己的死活的，他三块钱的面包都能分三天啃，江屿就像野草一样自由疯长，他的身上有正义也有顽强蓬勃的生命力，但我觉得他真的很适合做警察，即使这并不是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