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王国里的自由骑士》加先

16、第16章

　　虽说是向博物馆的方向驶去，但陆枕明实际上还在纠结：从昨天到现在，他总是在为那一眼困扰，落荒而逃太没水准。他不想再和梁易碰面，他只是想今天重新去他的画前找回从容。
　　可到了展品前，陆枕明毫无心绪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那么大的青铜实物！
　　文明而来观展的人很多，但在它们面前，陆枕明只觉得所有观众，连在他一起，为他们的泰山之重对比下，轻飘飘的，恍若浮魂。他眼里只剩锈里的青光。小心的窥探前朝的辉煌，射灯变成了太阳，他似乎听到了宴会上的雅乐。
　　金为分诚如他自己所言，闲的不行，跟在陆枕明边上。陆枕明每次撅起屁股看说明时，总感觉有一道刺人的目光审视他这不得体的姿势。
　　陆枕明忍无可忍：“金老师，你不用去忙你自己的事吗？”
　　金为分靠着柱子摇着头：“嗯～”
　　“但你刚刚都要直接赔钱而不找保险了。”
　　金为分瞬间哭丧起脸：“看来你是敲定主意取笑我了，我刚本想去追我未婚妻再和她继续吵的。但陆老师你的话点醒我了，我过几天双方都冷静点再说吧。更何况来博物馆也好啊，我以前读书时最喜欢历史了。”
　　陆枕明腹诽：你这一副假洋鬼子样，中国字能认清再说吧。
　　在展厅的一处，这是一副很奇怪的展品：半人高的展品是一方四足鼎，但其上部分有将近四分之一的缺失，少了一只角与一只耳，所缺失的部分碎片置于缺口下的台面上。一边是复原后的数字投影模型。按四比一缩小。
　　按理说在当下修复工作已经足够成型，为什么还要将残破的样子呈现呢？
　　“枕明？”金为分指指说明台的角落。
　　“（于二零一八年走私活动中运输不当被严重损坏）”
　　看完后，陆枕明嗤笑一声：“短目的蛀虫，他们的世界全在钞票里，他们从没意识到，自己打碎的究竟是什么。”
　　金为分看着那线条搭成的复原投影：“私人收藏的非法文物，不仅彰显了富可敌国的财力，还突出了藏主的社会地位…呵，有哪门子的社会地位？还没施刑的刑犯罢了。选择私藏国宝的人根本没有真正鉴赏的能力，他们从来不是为古物温润的生命而心满，只是享受独占而已。在他们眼里一切只不过是商品，他们根本不应该作为生命而存在。这帮同无机物一样没有温情的垃圾。”
　　陆枕明惊讶：“你还有这些观念？”
　　金为分一挑眉：“不然呢？”
　　陆枕明一字一句看着说明台上的信息：“你不是暴发户吗？”
　　金为分盛怒，将陆枕明一顿痛扁。
　　青铜展看病后他们又四处走走。z城是宋时一个有名的都城，是以介绍文物以宋物最为详美精细。陆枕明看着就想起：“X湖边上有一条地下的博物馆，大多是些建筑文物。最底下是一百米左右的古街，保持当初开采的模样，半埋在土里。走在上面人总有恍惚，我觉得讶异的是，不过一千年。这样就能在土下埋了近十米？”
　　金为分指指瓷瓶：“时间在石头上已经走的够慢了，是你把1000年想的太快，这是从小看白娘子的人的弊病——你是本地人吗？”
　　陆枕明耸耸肩：“可以算是也不是。”
　　金为分没有发散：“你看，”他又示意旁边的华服，“这瓷瓶有与当年无二的光泽，可这件衣裳能传达出十分之一就不错了。十年就沧海桑田，百年能见过四世。而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一秒带来的变化都是无穷无尽的。”
　　没有对他回答，陆枕明听他的话去研究那套衣裳：“是寝衣？我在一间革命博物馆里也看到了×××的浴衣。”
　　“哦？有什么感想？”
　　陆枕明一笑：“那件浴衣款式很简洁，弄得我都想拍照搜同款了。”
　　——
　　陆枕明让金为分将自己送到地铁站，再按着地图左转右转到达目的地。
　　站在出站口，他打电话：“老陆，我到了。”
　　“到哪儿了？”
　　“到地铁站了。”
　　“哦哟！”那边传来狗的叫声，“南瓜不许叫，再叫把你煮了！好的好的，枕明你等等，我去接你。”
　　陆枕明扣上安全带，陆康革让他坐后面去：“下午带南瓜出去玩，副座全是泥巴。”
　　陆枕明拍板：“不用管，我本来也脏脏的。”
　　到家的时候，陆枕明连鞋还没换好，门又开了。周乔拎着菜上来了，陆枕明她笑：“妈。”
　　周乔问：“你不是说5号来吗？怎么突然就来？下午菜场都没什么好菜。”
　　陆枕明凑上去：“想你了嘛，妈，就是想看看你和爸，吃什么无所谓，白粥也行。”
　　周乔被他逗笑了：“你们这些小的呀，就出张嘴就好了。去沙发上看会儿电视吧，今晚给你做油焖虾，刚从姑婆那学来的。”
　　陆枕明走进客厅，南瓜伺机多时，向他扑来，嘴里咬着亮绿色骨头形状的磨牙棒。陆枕明冲它摆手：“去找老陆，我先洗个澡再和你玩。”
　　陆康革打开电视机，看着他们呵呵地笑。
　　陆枕明洗好澡后，陆康革和周乔都去厨房忙活了。南瓜独自霸了沙发，窝在一角。见陆枕明来也不扑上去了，只是尾巴摆摆。
　　把南瓜再推角落些，陆枕明心安理得当起了沙发土豆。退出陆康革爱看的古装剧，他找起了古物纪录片。
　　纪录片的标题以小篆浮现在宫殿外时，门又被打开了。陆棱稳拎着几个礼盒从楼梯上来。
　　陆枕明：“哥。”
　　陆棱稳冲他笑：“哎。”然后在几个礼盒中拿出一盒乐高递给他：“假期快乐，南瓜怎么又上沙发了？小心一会儿被妈说。”
　　南瓜将脑袋放在陆枕明肚皮上，向陆棱稳头去挑衅的眼神。陆枕明被它贱得受不了，抱着它的狗头将它搓的找不着北。
　　南瓜是去年周乔下班路上捡回来的，现在才周岁不到，格外亲人。陆枕明只和它过了一半的暑假，它倒也会向陆枕明露肚皮讨乖。
　　“美的你。”陆枕明说，但还是帮它挠肚皮。
　　陆棱稳又拎着大闸蟹去厨房。
　　周乔：“哎呦，下次不用带来了，家里的螃蟹你大舅舅送来，吃也吃不完。”
　　陆棱稳又是笑，然后回客厅和陆枕明两个甩手掌柜一起看纪录片。
　　陆枕明总觉得在身边高端人才的审视下，这半叙半演的节目又带了孩子气，像是递给他的那盒乐高。
　　他于是将遥控器递给陆棱稳：“哥，你看吧。”
　　陆棱稳扬扬下巴：“这不是挺好看的吗？司母戊鼎改名了？”
　　陆枕明笑：“早改了。”于是向他大谈特谈青铜器与今天的展览。
　　陆枕明不善于倾听，陆棱稳则相反，在他睫毛低垂地点头说“嗯”时，人们总是很容易将他错认为自己的知音而说出些不该说的或当下不该说的。
　　在话题从青铜铭文到金为分，又说同学打架，到那帮迂腐的校领导是多么乐于建设面子工程时，终于，笋干油豆腐被端出来，陆康革喊他们：“开饭了！”
　　南瓜是第一个跑向餐桌的，陆枕明是倒数第二个入座的。倒数第一的周乔女士还在厨房里刷锅子。陆枕明叹了口气：“妈，来吃饭吧。”
　　陆棱稳也说：“是啊，妈，你放着一会儿我和枕明洗。”
　　周乔这才心满意足地冲手：“好，我来了。”
　　陆枕明很想不通。几乎每次吃饭前，周乔都要在厨房里磨蹭到最后一刻，直到有人请她吃饭。如果自顾自吃了起来要挨骂，如果硬生生等到五六分钟，她自己结束了，也要挨骂。陆枕明不喜欢这个环节，但没办法，周乔喜欢。
　　今晚蒸了十只蟹，桌上几乎摆都摆不下。陆枕明还在咬虾时，陆棱稳已经去洗了手帮陆枕明拆蟹了。
　　八只蟹脚拆下来，两个陆枕明不要的钳子放在自己面前。壳掀开后倒一点醋摆在碗边，把腮去了，肚皮掰成两半也放在桌上。
　　挑一只蟹后，周乔一边解线一边对他说：“棱稳，你自己吃。枕明都多大了，他现在都不会拆蟹。”
　　陆枕明被蟹膏粘住了嘴。陆棱稳回应：“妈，我在这么就正好帮枕明剥了。”
　　陆枕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突然回来，陆棱稳一定是收了消息赶来，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他什么。医生在他心里往往是拆弹专家一般的存在：时间紧，操作难，犯错误的代价惨重。
　　陆康革也问他：“最近医院忙不忙？”
　　陆棱稳拈了一条蟹腿肉喂给南瓜：“过节忙，放假忙，但还好，分院建成后没以前那么忙了。”
　　“我要和李院长说一下，你太忙了不行，身体这么差。”
　　陆棱稳笑着：“妈，我成年以后身体就好很多了，科室里算起来我的体质最好呢。更何况我都三十了，身体自己会照顾的，怎么能像小孩一样，还让你去找我领导呢？”
　　周乔叹了口气：“都三十了，你高考好像才刚过去呢。”
　　陆枕明也觉得，陆棱稳高考那年似乎就在昨天。
　　晚饭后南瓜尝了鲜，又不肯吃狗粮。陆枕明冲它挥拳头瞪眼睛威胁，南瓜只当他在玩。
　　陆康革和周乔出去散步了，陆棱稳正在洗澡。陆枕明终于败给好奇心，承认自己真的很在乎之后，在搜索栏敲进了那个他曾经以为在他生命之河里沉底的名字。
　　梁易从非洲回去后，像他说的那样又去了南极，古巴和老挝。之后凭一场比赛与一篇题为《由原始崇拜到制约欲望》的论文，也算是一半功成名就，现在似乎也在掺和戏剧。但不乏有人认为他过于年轻，作品也远不到开设展览的境界，只是借了家庭与老师的光。也有一群人对着他脸嗷嗷犯花痴，更多的则说他小白脸。
　　真是招摇。陆枕明想，不知道梁易看见这些评论会怎么想。
　　“我只为艺术服务。”陆枕明觉得他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真是太没劲了。陆枕明又想。
　　他突然在页面里看到岳昼昨天给他买的那副象棋，竟然总共只有两百套。网上发售一百五十套，线下的美术馆里放了五十套。今天才第二天，一副也不剩了。他又在购物软件搜搜，果然，二手网站里这套棋的价格被炒上了八千二一套。涨了快十倍！
　　“我只为黄牛服务。”
　　陆枕明替梁易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