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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悬霄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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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珩入门半个月,和天悬霄的人相处的还行。
来天悬霄,总是能讨着点好的。能入门修仙的弟子寿命延长,亲传弟子的资源更是丰饶到不敢想,哪怕不能名扬天下,老老实实混个几十年,最差也能混个油水足的管事呆呆。
大多的人都看不惯他,内门的弟子最低也是练气初阶,亲传弟子更是佼佼者,段明珩听早课打盹,学辅修发呆,其他人在努力练剑的时候,他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他人不能服气一点。
去查,查不到一点身份背景。
去酸,阴阳怪气的话当面讲给他听也如同打在棉花上,十四岁的少年郎像一团小空气,存在感低的离谱。
清源每日带他去灵气充足的寒潭边上冥想静心,心是静了,想也想了,就是什么都没有。
“但是寒潭边上的味道很好闻。”段明珩挣扎着抠出一点点收获反馈给霍清源。“森林的香气。”
霍清源擦剑的手一顿,沉默半晌,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也行,没事。”他自我安慰道。“也不是人人都是天才。”
他不知道每日带着段明珩去寒潭边上,规规矩矩盘腿打坐的段明珩什么都没想。他的思维能力续航时间太短,大多的时候,段明珩只是在寒潭边坐着发呆。
听有鸟略过枝丫,风撩过发,淅淅沥沥的雨打湿肩胛。
清源带着段明珩去练剑招,鸿铭长老来过一次。兴致勃勃地用韶关山给段明珩扎扎实实演示了一遍自己独创的潮冠海剑法。
鸿铭年过六十,持剑的手却依旧稳当扎实,金红的长剑在空气中留下轻浅的残影,剑花华丽。
他持剑时,平日里乐呵呵的小老头形象瞬间便不复存在,连眼神都犀利,身体轻盈迅捷。
剑出刹那,鸿铭周身爆发出来一阵急切又凌厉的风。剑光在他手中快出快进,又承绝柔骨,剑出果断绝情,如巨啸奔涛,袭涌而来。剑敛时又铁胆柔情,如珠入潭,徒留点点涟漪。
鸿铭一盏茶的功夫使出整套潮冠海剑招四十八式,末了洋洋得意,欣赏自己的剑招好看又实用。
段明珩:“……”
段明珩只知道师尊握着剑,剑光歘欻欻,刷刷刷,然后师尊收了剑,摸着胡子乐呵呵夸赞创造潮冠海的自己真呀真不错。
段明珩捧着还没吹凉的茶,很没干劲地嘬了一口。
算啦。鸿铭长老拍拍小狗脑袋,把焉了吧唧的段明珩薅起来揉揉。没事嗷,学不会就学不会,天塌下来,有你三个师兄顶着呢。
“你大师兄最高,砸也先砸他。再不济,你三师兄第二高。”
三个师兄里最矮的清源凶巴巴哼了一声,手下一个用力,手底下摁着的剑修弟子疼得嗷嗷叫,大喊自己腿要断了。
近月末的时候,唐君路还没从十二峰放出来。
鸿铭不强制段明珩在学剑招的同时再分神去辅修些什么,只要段明珩每天有点事做,做什么都行。
段明珩选择每天去藏书阁窝着。
天悬霄的藏书阁坐落在最东边,正对着十二峰。漆黑威严的宫殿,大半的殿体都被云雾遮掩,远看只能瞧见下半截的大门。
黑压压的一张嘴,明明是百纳藏书的地方,却比邢堂来得更像威严,同其他道宫很不一样。
一共五层的藏书阁,记名弟子能入一二层,更适合亲传弟子的秘籍存于三四,只有天悬霄的各位长老与掌门才能够上第五层。
段明珩在第三层发现了一个没人的,摆满了天下奇闻轶事的小角落。
其中还夹杂了很多灵兽峰乱七八糟的各种动物科目与饲养笔记,每日和大师兄吃完饭,他就缩在里面,一路窝到寝钟打响。
偶尔看累了,也能想一想,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他没有记忆,回忆不起这具身体过去是不是有还没报完的仇要等他接续。没接到称霸世界的任务。
鸿铭看他像看小朋友,更不指望他学有所成,天下第一。
或者最少也得应该有个什么东西来点重生之类的奖励哄他,去推动世界的命运,给自己规划一下未来的人生路线。
什么都没有。
段明珩放弃了。虽然本来也没什么干劲,只想多和唐君路待一会儿,多看看那双猩红的眼睛。
背后的脚步声急促又沉重,有什么人着急离开外面学习的人群进了这里,力气之大,被撞到的书架剧烈摇晃,来人手忙脚乱地朝前扒住,才没有整个砸向后面缩着的段明珩。
“妈的,半个月,那小傻子给唐君路送了半个月的饭了!”青年咬牙切齿。“这疯狗真被一顿饭养转性了?!”
段明珩的书上正画着一种三眼青蛙,喜潮地,身上的粘液能够做成方便攀登的灵药,因为嗓门大,听不见除了自己吱哇乱叫以外的声响,所以极好捕捉。
“一个废物,他唐君路怎么可能看得上。”另一人不屑地笑了声,“不过鸿铭长老亲自下山接的废物,你说,会不会和姓唐的一样背景,让那条疯狗觉得同病相怜了?”
“唐君路什么背景?”
“你不知道?”
段明珩竖起耳朵,他也不知道。
那个知情者清了清嗓子,拍拍衣角,尤其吊人胃口,惹得另一个不耐烦地呛声。
“快说。赶紧的。”
“姓唐的是人妖混血的杂种,这你总知道吧?”
段明珩默默数了个一。
“晓得。霍唐元裴四大家族如今变成霍元裴陆,还不是唐家大小姐被妖族掠了去,留下了唐君路这么个家族丑闻,才让那陆家挣上了一口气,硬是挤进四大名门了么。”
“不止。”知情者啧啧两声。“我听说那唐家,两位分神初期守护长老加上门下两百门徒,其实都是死在唐君路手上的!”
“那杂种还能杀了分神初期?”对方显然不信,只觉得扯淡。
段明珩的书翻过一页,指尖在白页上画了个二。
“姓唐的身上可是留着妖兽的血呢,据说他还能变成妖兽的模样,你看看他那双眼睛——呐,这么一想,是不是也合理。”
知情者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另一人的耳朵。
“我有路子。听闻那四只追着唐君路不放的辟邪石像后来由鸿铭长老出面安抚,那可不是把辟邪石像哄好了。而是鸿铭长老用韶关山削下了一块辟邪石像的镇石,打了一套束具套在那杂种身上,这才让辟邪石像安静了下来。你说他那小师弟,也是被鸿铭长老带上山的,查又查不出路子,那可不就……”
男人冷笑一声。
“杂种跟杂种,一家亲是吧。”
“啪。”
“谁?!”
合书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吓得两人握住剑柄,直到这时两人才发现早在他们进来之前这里就有人在。
段明珩慢慢吞吞从书架后面爬起,往前探去,才发现那正是告诉他唐师兄正在十二峰上受苦,教他应该去给师兄送饭的箭羽峰弟子。身旁那人也是白衣,就是不知道是哪峰的。
修仙者身强体壮,半月过去,男人原来吊在胸前的布条已经被除去了。但毕竟伤筋动骨,他的右臂还裹着,想来是伤没好全。
段明珩放下书微微弯腰,朝着他们鞠了一躬。
“今天听到两位谈我师兄,了解了好多,还得多谢二位。”段明珩道。“不然,我都不知道我师兄居然还有这样的背景故事。”
两人原先还警醒着,一见他这态度,面面相觑,随即松开手,态度都傲慢起来。
“你知晓了就好。”箭羽峰弟子仰起头。“你要是想跟着我——”
鞠完躬的段明珩走上前,一拳砸在了男人伤没好的右手上。
*
藏书阁内打架斗殴,按规矩,段明珩得被扔进邢堂关押。
领头于邢堂弟子的女子一身红装,身形挺拔。柔软的长发被一根纤长红带高高束起,红带一端夹住鬓角,与红带连接的金属掩面盖住她额前,作美人半遮面之势。
眼尾一颗美人痣柔软了眉眼,点缀得尤其精彩,然而即便如此,也压不住她周身那阵不恶而严的气场。
她一到场,看热闹的弟子都纷纷散去,不敢逗留。
邢乐绫见这个听说能把辟邪石像当狗摸的弟子的时候,段明珩正在藏书阁门前的台阶上缩着。嘴角被打破,额角还没止住血。
霍清源强硬往他嘴里塞丹药,小东西仰头时眼神还恶得发狠,挣扎间瞧见是清源,这才整个人都卸下劲,嘴巴被扣着,不挣扎了,乖乖把丹药吞下去。
她走上前,段明珩还乖乖和她喊了声师姐好。
“段明珩是吧,真有你的。”刑乐绫捏着弟子簿,拧眉瞥去。“在藏书阁打架我就不说了,你打架就打架,居然还狂踹人家那条断臂。”
真成,她爹押回来的给人右臂打碎好几截,她现在要押回去的狂踹人家。
态度之恶劣,比狂踹瘸子那条好腿都过分。
听说和唐君路相处得很好,不愧是师兄弟。
“他说我师兄坏话。”段明珩说起这事就咬牙切齿。“他骂我师兄。”
刑乐绫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师兄挨过的骂比你吃的饭都多,正主都没事,小的反而应激了。
“有任何不服气的都可以跟你师尊说去,藏书阁内斗殴,按规矩,禁闭两月。”刑乐绫看向一旁的清源:“鸿铭长老是派你来通知他怎么罚的?需要邢堂一并代劳吗?”
“没有,只是有话带给小师弟。”
霍清源闭上眼,表情痛苦,实在不想转述师尊的原话。
刑乐绫哦一声:“怎么说?”
他从芥子囊里取出一把软剑与辟谷丸,半蹲在段明珩面前,先是双手把段明珩的脸盘一遍,复又拍拍脑袋,是鸿铭长老惯会做的。
“‘筑基弟子被小狗挠两下能有什么伤,自己学艺不精,凭什么要为师罚徒弟。不过藏书阁打架还是得教育,所以小明珩你就乖乖蹲大牢,在牢里不要忘了好好练剑’。”霍清源艰难道。“还有,‘有事就扯嗓子……喊你大师兄’。”
刑乐绫:“……等会儿。”
被什么挠?
*
段明珩喜欢卡着点去给唐君路送饭,那个时辰,唐君路总在捏着一条竹枝练剑。
他练了半月,段明珩就看了半月。
被关进邢堂的第一日,夜半睡不着,段明珩抱着剑悄悄溜去竹林,外面瞧不见唐君路的身影。
鸿铭长老授意,要段明珩好好练剑。于是段明珩白天要乖乖禁闭,晚上刑乐绫给他开放了半夜去竹林练剑的权限,由辟邪石像监管。
他学着唐君路当时拂去竹枝露水的动作,双指抹过,开始在月色下做动作。
模仿的很生疏。甚至连着做快了还会绊到自己的脚。
趴着监管的辟邪石像呜呜低吼,柱子边多出一个身影。
“弓步,右脚给老子踏实,往下踩。”
段明珩脊背一僵,跟着他说的做。
“右臂收起来再左转,剑刃直指,你的眼睛在看哪儿。”
竹枝抵在背上,啪地朝肩膀抽上一记,指引段明珩默默朝着正确方向回身。
“腿!你他妈腰下面挂着的两条是面条吗!踢起来!”
“太快!”
“错了!”
一根竹条从手背抽到小腿,被抽出一身的汗来,才终于演习完整套潮冠海的四十八式。
段明珩背着身,不想去看来人。辟邪石像在旁边一直龇牙咧嘴地对着唐君路。
“转过来。”唐君路面无表情地说道。“让老子看看你被打成什么猪头样了。”
段明珩身形晃了晃,企图把脸埋低些。
“也,也没有很猪头。师兄要不别……”
身后直接伸过手,掰着段明珩的下巴往上抬,让后背紧密贴上唐君路身前。
这不是唐君路第一次这么掐他的脖子,可这次用了力,指骨收紧,他的下颚一阵阵闷闷的疼。
头顶的唐君路捏着他的下巴左右转了转,红眸里盛了怒意,但嘴角还扬着,生生被他气笑了。
“有种。”唐君路撇开目光,连连点头。“小废物,够他妈有种的。”
“刑乐绫没跟老子讲原因,你自己招,为什么打架。”
“他们骂师兄。”
段明珩眼睫颤了颤,半阖眼帘,他不敢同唐君路直视。可两个人贴的很近,唐君路也没有放手,他只能紧紧咬着唇,生怕唐君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其他的东西。
“骂老子的人多了去了。”唐君路不屑道。“不过就是一群废物打不过我,只能乱吠。”
“我听不得别人这么骂师兄。”
段明珩认真道。
“我才是那个和师兄亲近的人,我知道师兄有多好,多温柔。”
“你他妈——”
……
想嘲讽的话没说得出口。唐君路毫无防备撞进小狗专注望着他的眼睛里,他未曾见过这样的神情,一时间难得为此怔住,唇瓣张合,剩下的话没有发出声。
他和小傻狗相处半个月了,段明珩的眼睛看他时总是真诚,情绪毫不掩饰。
他眨眨眼,唐君路就知道他在憋什么。
他此刻却看不懂他的目光。
专注而深情,褪去那一点点像小狗一样的活泼劲,更像是……眷恋。
眷恋。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小心翼翼,如同珍宝。
他神情不由恍惚,这样的眼神熟悉又陌生。脑海里似乎也有人以这样的动作将他揽进怀里,耳边低低细语,嗡鸣中被呼唤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而后变成妇人的模样,衣衫褴褛,趴伏在地上,狼狈地朝着身前人求一点缠绵。
他被烫似得猛然缩回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