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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泣女嫁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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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晴朗的夜里,唯有这里的宅院还香火味浓。
林夫人虔诚跪在佛龛前低声颂念,她两手合十,手腕上的玉镯在烛光昏暗的房间里闪闪烁烁。这里四处白烟弥漫,充斥着整个房间,女人已然将双膝跪得发红,如同最忠诚的信徒在祈求神明怜悯。
可那佛龛里供奉的并非神明。
被高高供起的心脏平稳翕动着,旁边的桌椅上的一层油淋淋的物什如烂泥般蠕动,那东西身上还穿着林夫人今年新打的衣裳,但毛呢太大,它陷在布料里,看不清晰。
无法挣脱出母爱的东西瞬间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林夫人赶忙放下手,起身将那团东西小心翼翼护在怀中,慈母般轻柔地拍哄着脊背,在房里哼着哄睡的歌。
“我的儿……我的儿……”
黏腻的液体从她臂弯间滴滴答答落下,随着林夫人拍哄游走的动作在房间内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圈。
房间里的场景逐渐变了,靠山而立的宅院门口居然有湖,似乎整座山都分解变换,夫人脚下的砖瓦变成了船,四周全是水,到处都是雾气,一切都迷蒙起来,唯有那具佛龛仍然伫立在不远处。
她取下腕上水头极好的玉镯塞进毛织布裹中,跪在船的中央,恭恭敬敬举起自己怀里的东西。
远处心脏凭空浮动,纤细血管轻轻挥舞,似有所感,朝着林夫人飘过去。
一声的闷响。
漂浮的心脏被木筷戳中,本该是天湖一色的场景,失色枯萎的肉块却像被钉在什么阻挡物上留在半空。随着触手化为黑灰,林夫人手中举起的东西也因为剧痛不受控地一怔,蠕动着萎靡缩成一团。
“想骗老子,还是差些功底。”唐君路昂着下巴站在湖面上,血红的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船中的身影。
他食指与拇指捏起,指腹蹭过,一点漆黑的灵光如剑般从他手里刺出头。
男人将光芒敬于额前,随即朝着周遭狠狠一挥。
“破!”
如静止般的湖瞬间炸起漫天水雾,水花倾盆大雨般落下,他们身无遮蔽,却衣衫不湿,因为落下来的并非雨水,只有棕褐色的泥土从天而降。
障眼的水雾消失后,唐君路的眼前便出现了庄庄墓碑……和无数攀附着心脏的干尸。
干尸的周围摆放着数个香炉,雾白缥缈的烟香掩盖了尸体该有的腐朽的臭味,藏在雾气间,更是朦胧。所为的女子闺房早就是一派藏尸地了,又或者整个宅院都该是幻像中的。
布阵的人实力不低。
“果然。”唐君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用香火味来掩盖油脂和腐烂的臭气,倒是聪明。”
“你从来都没相信过我的言词?”
“我自来到这座岛上起,就没相信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从下了船的那一刻就是了。
不过是看在段明珩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子,一句不怕妖就把人哄得不知所以,为了没人惧怕自己而开心,觉得这里善良又安逸,他才没有说出来。
唐君路的一颗心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改了一贯追求速度的直白。小狗喜欢这里,如果这里的人不伤害他们,他不介意慢慢调查。
就当陪小狗玩了。
“真是好鼻子。小道长说自己和狗有不解之缘,原来……竟是讲他的师兄吗。”
“骂我只会让你和你怀里那坨烂肉死得尸骨无存。”唐君路双手抱胸,忽然想起什么。“哦,本来也尸骨无存。那就识相点交出来,再给老子好好招供,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林夫人怀里的皮仿佛听懂了有人在骂他,又开始歇斯底里哭出来。她慌忙揽在胸前轻轻地哄,左右四顾,在一堆干尸里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
“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交出自己的孩子。”
很快,她在尸体中找到一截枯骨手臂。她温柔地将手贴近了怀里的软皮,吃吃笑起来。
“爹爹也在呢,爹爹在……娘在……我儿不哭,不哭。”
“这些心脏哪来的?”唐君路问。
他的语气极为烦躁,眼前这种场景,他最是看不下去。
“这些心脏啊……自然是父母的肉心。”
怀里的软肉哭声停了,似是累到睡着了。林夫人亲吻着软肉上一点稀疏的黑毛,满眼迷醉地低语。
“曾经我是林府的大小姐,他是商家的小儿。我们二人青梅竹马,自幼两小无猜。本是成了亲事,要去往那禹洲,叫孩子看一看他爹与娘亲不曾看过的大海繁荣。”她轻声细语,娓娓道来。“途中却在租雇马车上引来山匪觊觎,要抢金银,更要污我名声。”
“我的夫君何其的勇敢啊,为了保护我们娘俩,成了山匪的刀下魂。”
“当时的我悲痛万分,他们杀了我夫君,更是连尸体都大卸八块,我带着夫君的一节手臂逃来的青禾,逃来的啊!我成寡妇也就罢了,却后来连孩子都保不住,他生下来时只有巴掌大!那么小小,小小的一小块!”
毛线里的皮囊不受控制地突然滑出来,略微差异的色泽出现在同一处,唐君路后退一步,余光落在那堆东西上,那些针脚已经被油脂泡黄了,斑驳黏腻。
女人手里的,怎么能算是一个孩子呢。
那只是一张厚实的,用各种不同的人连接缝合而成的皮。
“我的儿……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爹爹啊……”
内里的脏器与骨头不翼而飞,被包裹在毛线织品中,连孩子的五官都因为皮囊的柔软性而被拉扯得变形。婴儿的内里没有填充物,于是只能软哒哒摊在女人的臂弯里,无眼球的眼眶里溢出腥黄的油脂,歇斯底里地哭。
“青禾镇里的人,见你前要给你带小食。”唐君路沉默一会儿,掀起眼皮。“人家念着你,你倒是不在乎别人的安危。掀人家的棺材板,缝你自己的孩子。”
他说的话林夫人早已听不见了,她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抹了口脂的红唇反复颤抖。
“我的儿……我的夫君啊……”
“他说这一颗心渴尘万斛,供养起来,他们总会回来的。”
“可夫君的身子骨找不见,我儿的内脏凑不齐,他们不回来,他们不回来啊!!!”
周围干尸身上的心脏随着女人凄厉起来的哀嚎剧烈晃动,一时间无数的干尸扭曲着动起,心脏驱使着,像唐君路袭去。
唐君路朝后退一步,正要抬手,身后却飞来一道剑光,一剑排山倒海,将干尸们的脑袋齐齐斩断,毫不留情。
身着黑袍的少年轻巧落地,银剑横挡在他身前,长发飘逸。
“你他妈来干什么!”
那些干尸无痛觉,被斩了头,躯壳也依旧能够复而爬起。
心脏的触手张牙舞爪,朝着二人登时射出,在那些触手即将碰到段明珩时,他被唐君路用力拉到身后。
“你留下!留下我的郎君和孩子就回来了,就回来了!!”
林夫人柳眉皱起,泪珠不停。她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看人,若是旁的男人,定是心都要被看软化了。
可她哭给唐君路看,还不如哭给死耗子。
男人的掌心滚烫,五指成爪生生掏出一颗攀附在干尸身上的心脏,那些想迅速更换宿主的心脏来不及将触手扎进皮肉便被丢在地上,沾满一身碎泥。
身后的人还想上前,唐君路粗暴抬手拦住他前路,半侧身子挡着少年郎。
“滚到后面去!我还用你来保护?!”唐君路狠咬牙关,“绝群!给老子过——”
这一剑刺入唐君路心口的瞬间,从巨湖变成泥土与干尸后,场景又一次破裂。
在幻境中再制造一层幻境的术式世人闻所未闻,而此时周遭的空气里四处都是金笔勾勒的符咒,那些符咒快速滑动着,全都闪烁起来,白光耀耀。
簌地阵法轰然炸开,无数碎片噼里啪啦碎了满地,世界又一次碎裂了,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微弱烛火抖动着,露出墙壁上巨大的黑红图案。
唐君路低头,扎进胸膛的剑笔直从后心穿出,从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刺进去。身后人还嫌不够,长剑拔出些许,又狠狠捅进去。
他难以置信地朝后看。
漆黑的身影身上隐约飘来一阵清雅的淡香,淡薄的唇角因为快意而压不下去。
身前也传来剧痛,一把匕首深深扎进了自己的小腹。狐狸首的少年满眼通红,他用力朝前推,将白色的刀刃全部埋入了血肉之中。
“什么正道……什么正道!!”
他还嫌不够,不断往里扭动着匕首,企图要将刀柄也一同扎进去。
唐君路张了张口,鲜血从嘴角咳出。
他用尽力气一手扣住腹部的刀柄,赍恨的目光死死盯住琅琅,少年被那双眼睛盯得双手颤抖,走神间慌乱放开了匕首,连连后退,倒在一众尸体间。
匕首当啷一声,竟是被男人生生拔了出来。
他一直看着琅琅动作,少年瘫软在地上,如同被扼住了脖子。一股强大的死气将他锁死,明明男人已经没有力气反击了,他被钉在长剑上,直直贯穿了心脏,再怎么样也该是穷途末路,不过濒死前的无用挣扎了。
身体没受到半点伤害,可是妖兽的本能却在让身体止不住地拼命颤抖,连内脏都在叫嚣着生出逃跑的心思。
“真可怜。你这样的恶念,居然还能中这种低级招数。”
身后人叹息着将长剑后拔,腹背受敌的男人脱力歪倒在地上,眼前逐渐泛起迷雾般的漆黑。
黑影连声音都兴奋,他低着头,语气惋惜,却更多的是畅快。痛快淋漓地享受嚣张的狮子经历他人生里头一次的吃瘪。
“蠢货。”黑影似嫌不够,语气里渐溢疯狂。
“你认不出他。”
“又凭什么拥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