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缘》无叶Soucier

1、银丝海棠

　　林子里静悄悄，天上的月亮隐蔽不见，唯一的光亮是一束火把。拿着火把的小孩披着青色斗篷，小心地走着夜路。
　　黄昏时娘亲失踪，已经两个时辰。
　　四下里一片漆黑，冷风肆起，飕飕地钻进衣衫。听村里人说，后山夜里常有吃人的野兽，很少有人夜行后山。走了片刻，她心里打起退堂鼓，不如赶紧回家去，也许娘亲只是去庙里检查陶像，很快就会回来。
　　身后的树上传来“沙沙”声，落下几片树叶，有大鸟振动翅膀，窜出林梢。
　　巨大的声响惊得她跌坐在地上，差点松了手里的火把，心想别是什么吃人的鹰隼……
　　天空中许久没有动静，她便胆大起来靠近那棵树。地上有几片青色的羽毛，有手掌那么长。
　　附近从没见过青色的鸟啊。她抬头，树上影影绰绰，有团白色的影子。
　　一阵寒意袭来，感觉此地不宜久留，她打算先回村，等天亮再去找娘亲。
　　寂静的夜空被一声鸟鸣刺破，惊起林鸟“哗啦啦”地飞起。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随手将几片鸟羽塞进衣袋，小腿软绵绵地朝村子跑去。
　　明明是夏末秋初，可越靠近村子越热。小孩弯着腰，直喘气，眼前就是村口——火光一片。热浪滚滚袭来，浓烟灌入鼻腔。
　　“着火了！？”她抹了把汗，不可思议地看着烧成火海的村子，走之前还好好的呀！
　　“那还有个小孩！抓住她！”
　　几个头上长着牛角的人被她的惊叫声吸引，大步跨去，随风带来刺鼻的血腥味。村里火海连天，村民凄厉的尖叫声肆起，恐怕都是这群牛角人所为。
　　无处可躲，她没有惊慌失措，用力把火把砸在为首的牛角人身上，朝反方向的树林撒腿就跑。
　　一片漆黑，小孩扯着斗篷，撒开腿踩着一地枝叶死命地逃，三魂七魄一并甩在身后。牛角人的嘶吼声裹挟着阴冷的风飞来，越逼越近。
　　那些妖怪从何而来？为什么要烧了村庄？是谁招惹了仇家？村民们现在又是什么处境！
　　“哗啦！”
　　“啊！”
　　地上有根盘曲多年的老树根，小腿一磕，顺着坡小孩连滚几圈摔了下去，浑身疼得散架站不起来，遮着头发的斗篷也掉了下来。
　　“小妮子，转得我们好辛苦啊！”月亮出来，依稀能看清那些人，原是头上戴着牛角铜帽，身着铜甲片衣，逼近的金刀泛着寒光。
　　“你们，你们别过来！”小孩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扯着领口的斗篷，双脚倒腾着连连后退。
　　“老四，把她带走！”
　　后面的牛角人跨一大步上前扛起小孩。离地两米多，小孩突然失去重心，触手的铜甲片冰凉刺骨，她害怕得拳打脚踢，“快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
　　叫喊声中，远处闪来一道光，牛角人顷刻松了手，小孩没搞清楚状况，尖叫着掉下来。眼看脸着地之际，耳侧传来衣袖破空之声，她被一股力接住，向前划出一段距离。
　　小孩回过神，刚才抓住她的牛角人直僵僵地倒地。一阵混乱，斗篷、衣衫被扯成一团，看不清单手抱着她的人的面容，只看见几缕银丝，听他声音懒洋洋：
　　“抓小孩子多没意思，来陪我玩玩吧。”
　　他语气轻佻，武功不凡，小孩放心舒了口气，总算有救了。
　　“若能沾我衣，这小孩就还给你。”
　　什么情况？！
　　他赤手空拳抱着人，对方却拿着长刀啊，小孩心又悬到了嗓子眼：“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这万万不可啊！”
　　另一个牛角人乱了阵脚，握紧刀，大喊着猛然举刀砍来。大侠侧身闪过，抬脚击中对方手腕，踢落金刀。金刀落地之际，他将刀铲起至空中，扭身踢中刀柄，从侧面刺穿还在叫唤手腕的牛角人。同时伸出大手挡住了小孩的脸，血只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呀，我输了，”他看了眼自己染血的护腕，“可惜你已经死咯。”
　　贼人已除，他轻放小孩落地，柔声说：“快回村找你爹娘，或者去庙里，过会儿会有人来。”
　　小孩只看到他的白锦靴上沾满了污泥，还没来得及道谢，对方便不见了踪影。
　　“诶！”四周又只她一人了。
　　“我上哪找爹娘啊。”她小声说。她今年刚满十二岁，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爹爹，而几个时辰前，娘亲也奇怪失踪了。
　　或许这么久过去，娘亲已经回村子里了？想到这，她急忙跑了回去。
　　村子里大火已灭，村民死伤众多，只剩下哀嚎遍野，原本祥和的村庄一夜间成了人间炼狱。和娘亲的小屋还在，西墙被烧毁倒了一半，娘亲也没有回来。
　　赶往村庙的邻舍大叔看她还活着，心中安慰，放下手里的筐说：“小青，你别在这傻站着了，快去庙里吧！”
　　小青直摇头，又拉紧了自己的斗篷：“不行不行，我还没找到娘亲，你们说我娘亲在山神庙里，我还没去找她呢……”
　　“小青你！哎呀！没有人见到你娘去哪了！”大叔愤恨地握着拳，“你娘……那是我们骗你，逗你玩玩的啊！谁知道，谁知道你真去找了！”

　　小青呆呆地站着，说不上话。唯一的线索也没了。
　　无奈之下，她垂头丧气地跟着人群去了村庙里，这庙已有些破落，点了几盆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受灾的人们聚在一块取暖。
　　檐下有位黄衣陌生人正在行医，长发束冠，气质不凡，双眼下方有些奇怪的花纹。
　　多亏那位白发大侠，她并未受伤，不过是摔了一跤，身上脏兮兮的。她挤进庙，也成了一名受灾者。
　　周围有不少她平时的玩伴，同她一样大，都缩在角落里不敢哭出声。她认出一个抹眼泪的小孩，凑了过去：“安灵，你爹娘呢？”
　　哭着的小孩抬起头，泪眼婆娑，嘴里含糊不清。小青大概明白，那些牛角人进村放火抢小孩，安灵双亲都死在金刀之下。有三个上仙路过，灭了火，救了人。檐下的黄衣仙人便是其一。
　　庙内哭哭啼啼的，她嫌太吵，便挤到外面掀了门帘出去，小心翼翼地对黄衣仙人道谢，并仔细描述娘亲的样貌，询问仙人可曾见过。黄衣仙人轻声致歉，不曾见过。
　　“多谢上仙，还请问上仙……可曾见过一个白发大侠？他是我的恩人。”
　　黄衣仙人停下手中的忙碌，微微笑着看她：“银发？兴许是我那位顽皮的师兄。”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小青循着望去，庙外远远地站着两人，看不清脸，一高一矮，一白一红，正交谈着什么。
　　白衣身材颀长，却不素净，衣摆上似乎绣着几枝张扬的红色海棠花。并未束起的长发，如银色瀑布垂落。想必他便是救命恩人。
　　“小姑娘，他们一会儿会过来的，你先进庙里去吧。”黄衣仙人劝她。
　　她长长叹了口气，躲去了庙里陶像后面。
　　没人看见娘亲去了哪里。可是娘亲又能去哪里呢？
　　不一会，外面吵吵嚷嚷起来。小青好奇，便爬上大陶像偷看，只露出半个脑袋。
　　庙外回来的红衣仙人站在最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稚气未退，衣着靓丽，腰间挂一块色泽鲜艳的红玉，扎着小辫，气宇轩昂。面带微笑的模样甚是可爱，却又故作成熟，把手背在身后，学着长辈的腔调：
　　“本大侠，招摇山南宫焰，今日大灾非你我所愿……我门派愿意收留此次灾难中丧失父母的孤儿，回山修炼。接下来一段时间呢，也会派弟子暗中保护村庄安全，以防那些人再次夜袭。”
　　南宫焰召集孤儿到他面前，那位黄衣仙人也进了庙来。有村民问他姓名，他拱手行礼，温文尔雅：“在下姓姜，单名蓠，与这位南宫上仙同属招摇门派。”
　　“方才师兄说，今夜你我二人先回山通报掌门师姐。他带孩子们休息一夜，明日回山。”姜蓠侧头对南宫焰说。
　　“啊？这么多孩子，他忙得过来吗。”南宫焰看着面前一群小孩，高矮胖瘦都不同，相同的是脸上都挂着泪，脏兮兮的。
　　“谁知道，他能耐可大了，”姜蓠调侃，“刚才那群人，没留活口吗？”
　　“师兄说跑了一个。”南宫焰耸耸肩膀。
　　村民都朝着二位仙人叩首谢恩，也有父母尚想将自己孩子送去招摇派修仙学艺的，不过被姜蓠一一婉拒。
　　小青趴在陶像上抠手指，自己现在也属于没爹没娘一类吗？是和上仙们一同回山，还是留在村里等娘亲？
　　一些治疗恢复的村民叩谢完便离开，庙里人群渐散。小青四处张望，怎么还不见那位银发仙人？
　　“三师兄，你可算来啦。”正想着，忽然看见南宫焰回头，向着庙外。
　　门帘下，她看到一双脏了的白锦靴正稳步朝着庙内走来。小青心中一喜，忍不住前倾身体，踩着陶像的后背站了起来，想看清究竟是怎样神仙。
　　“啊呀，外面下小雨了，今夜有劳二位师弟咯。”
　　白锦靴走到门前稍作停顿，一只手缓缓撩起庙门的布帘，偏头进来时，银白的发丝也随动作轻轻晃动。一抬眼，刚好看见了躲在陶像上偷看的小青。
　　小青未想到，那人的长眉也同发丝一般，如雪如银。白雪之下，是一对殷红眼眸，如两潭深不见底的血池。他抿着薄唇，眉眼带笑，给人一种自然的亲切，好像有清风随叶拂面而过，留形意而不留痕，给这一片炼狱带来清静。一身白衣点染海棠花，满身沾染的人间烟火气息，惊惹尘世又难舍难分。
　　恍惚间小青心中掀起一片波澜，似有潮水一样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好像见过这个人的，不知道是在时空的哪一个角落里，许下了什么约定。
　　她不自主地晃了晃身子，看入了神，还想前倾靠得再近些细看，不料撑在前面的手一滑，失去支撑整个人从陶像上摔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呀，是立春。希望病树前头万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