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春来》濯尔

10、第十章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柳烟手中的小兔逐渐成型。长长、尖尖的小耳朵一只竖着，另一只懒洋洋地耷拉下来，活灵活现的生动可爱。

　　兔子的形态确实简单，线条连贯而圆润，对于初学者也并不是天大的难题。

　　看着柳烟手里的这一只，虽然也是漆昭看着一步一步完成，但看到成品的那一刻也为这只诞生于刻刀下栩栩如生的小兔子而微微震惊。

　　这只木雕最吸引人的部分就是它细致入微的细节，棉花一般炸开的小尾巴毛茸茸的，木头竟然也能表现出了“软乎乎”这个特质，一整个背部上好似泛起了层层的涟漪——细小而精致毛发也如一复刻，甚至连支棱起来的耳朵上纤细的绒毛对着灯光一照都显现出来，显然雕刻者打磨过了这处细节。更不用说小兔子脸上憨憨的小神态了，“丫”字形的小嘴，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惹人喜爱。

　　借着午后的夕阳，柳烟得意地打量手中的木雕，她把它放在手心，对着光高举起来，细节在光影的折射下更加直观，她痴痴的看了好一会儿。

　　柳烟对自己的手艺倒是很意外，当时刚幻化为人形，再也没有热闹的吵闹声，她就只能望着熟悉的月，拿着小刀，随手捡一根枯枝就刻了起来，她的朋友们的样子深深映在心里，也就多了兔子、蚂蚱、狐狸、花儿这些木雕，谁曾想这样一个闲暇之余打发时间的活儿也派上了用场。

　　我做人也很不赖嘛。柳烟在心里有点小骄傲，幸福的眯了眯眼。

　　她转过头信心满满的朝漆昭扬了扬下巴，开口说：“不错吧，还不叫声小师傅？”

　　她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身后有只蓬松的大红尾巴，高兴起来这尾巴一扫一扫。

　　“何止不错，玉京佩服。”漆昭脸上并无半点不屑或者屈辱，也并没有这样一个小丫鬟不可能有这样手艺的惊讶，依旧是淡淡的样子，他郑重地作揖行礼，对着柳烟的方向叫了一声：“小师傅。”

　　柳烟本就是得意的一时忘形了，才让漆昭叫她师傅，更何况沁竹她们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知道漆昭是很尊贵的主子，她的月钱也靠这份尊敬和照顾得来，就无意识觉得这句话漆昭一定不会理睬，谁知他竟然真的答了。

　　一瞬间，她心里不知从那个角落里泛起了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流，不知不觉中流遍了每一处神经，还不断在她的脑子里叫嚣着，有些惶恐，又有些心安，很新奇的感觉。

　　虽然她并不聪明，初来这人世间也不懂什么规则，不明白什么人情世故，但磋磋磨磨一趟，呆愚如她，木讷如她，也知道了妖与人不同，人与人更是不同的，甚至天差地别。

　　一块碎银，可以如尘粒般渺小不堪入目，随意挥洒，也可以重若泰山，压垮一个茅草屋顶的家。

　　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几个月前那块手里捏变形的绿豆糕，哪会有主子心软到为馋嘴的小丫鬟“偷”糕，尽管他别别扭扭地塞给了她。

　　她心里暗暗地想，早就知道这个人不同了，我只是一棵树，不过以后，我想法子护着你。

　　漆昭看着柳烟怔愣的样子，回想了自己说的话，细心的开口解释道：“玉京是我的字，是月亮的别称，父亲取的。”

　　漆昭一簇发丝用一根白色的绸布系着垂在身后，其余墨发也都规规矩矩倾泻在肩后，额前倒有许多杂乱的胎毛，平添了几分童稚可爱，再配上那乖巧认真的表情，午后柔和的光里，发丝更似金丝，他像一颗毛茸茸的小金猕猴桃。

　　柳烟注意力被拉回，她点点头，又有些疑惑的开口：“其实刻兔子入门级的人也可以，你要相信我的话，我一定好好教你。”

　　漆昭执拗的看着柳烟，浅茶色的眼眸里藏着小小倔强与坚持，说：“刻出兔子形态者多，能识木之纹理且顺之者，少。”

　　漆昭虽年岁小，但洞察力和观察力却是一绝。他学习雕刻之术短短几日，但已经可以看到好木雕最为精妙绝巧之处——顺应木头的纹理。

　　在旁人眼中，木头已是一块有待被赋予生命的死物，但在好的木雕师眼中，每一块木头的纹理走向不同，适合刻出物件就天然的不同，但都藏着一个悄悄呼吸的生命。

　　也就是说，在每一块千奇百怪、形状迥异的木头里都封印着不同的东西，它们沉睡着，只有好的木雕师才可以听见呼吸声而唤醒。

　　就像这样——嘿，小家伙！该醒了。

　　柳烟并没有专门学过，也不懂什么顺应树木自然的纹理。

　　她只是太熟悉树了，对它们褪下的树枝也小心翼翼的对待着，那也曾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在雕刻时，她会不自觉的顺着木头的纹理，感受着里面藏匿的呼吸，就连轻轻抚摸过凹凸不平的切面，都可以感受到那颗很久以前与它相连的、埋藏在泥土下的，强大而有力跳动的心脏，感知的那一刻，似乎血脉泵张。

　　柳烟得了夸奖，傻笑着摆弄她的兔子。

　　漆昭正好思忖了一下这件事的安排，柳烟提的交易看似很离谱怪诞，但细细想来对他实在没有坏处，眼下证明她也确实有真本事，自己真的得劳烦她了。至于为了教自己完全免去她这几日的活儿，院里其他人知道了难免会乱套，更何况为了自己的事开了先例，实在不妥，只好从银钱上弥补她了……

　　短短一会儿，漆昭已经在心里琢磨了许多，他试探着开口：“之后这几日我要劳烦你，你平日里的活也劳累，我想着……”

　　柳烟还是兴冲冲的玩着手里的刻刀，想让兔子更精致一点，还没等漆昭话说完，就头也没抬，只摆摆手说：“不累不累，我的活儿可少了。”

　　漆昭有点噎住了，他倒是没见过赶着说自己活儿少的丫鬟，场面话见多了，现在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可以多备一点好吃的糕点饴糖，哎呀，你是小孩子，要好好长身体，我怕你饿嘛！”冠冕堂皇的小眼神对上面无表情。

　　漆昭：“……”

　　*
　　十月尾，漆老爷的寿辰也如约而至。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宴请了江宁一带叫的上号的商户，老爷和夫人专门在府门迎客，流水一样的贺礼抬进了府里，真是风光无限，热闹非凡。

　　漆昭在书房里有条不紊地安排手艺精巧的两个丫鬟包裹装饰着今日的贺礼，精致的雪梨木雕专门放在一个檀木匣子里，周围还裹着相配的云锦，另一处，丫鬟将卷起来的一幅书法作品先是装进防尘袋中，又放入一个狭长的礼盒里。

　　漆昭还是有些不放心，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给父亲送贺礼，木雕应该是出不了错，可他写的字……

　　漆昭有些不太安心的望向倚靠门的柳烟，开口：“一定要送这幅字吗，我还是有些忧心……”

　　柳烟近日识字进步飞快，还迷上了各种歪门邪道的武侠小说，果然，倚靠的身子忽然绷直，眼神坚定，邪魅一笑，一开口就是：“今天你要为居安院的荣誉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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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昭自知逃不过了，也就索性一闭眼、一转身，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毕竟柳烟吃了他那么多糕，木雕总是好的。他在心里小声念叨着安慰自己。

　　柳烟倒又想起一件事来，这样的正式宴席，一般都是沁竹姐姐跟着公子去的，她稳重妥帖，最让人放心了，可是眼神放在正在往出搬的两件贺礼上，她真的很心痛啊！

　　不能见证公子的书法和木雕惊艳四座了，唉。

　　柳烟心里难免有点很失落，眼尾恹恹地朝下，长长的睫羽也垂了下来，掩盖住了眼里会偷偷溜出来的小心思，嘴唇紧绷，活像一只藏了小委屈却不肯吱声的小仓鼠，小情绪也显得莫名可爱起来。

　　“贺礼都整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沁竹姐姐也快来了吧。”柳烟没忍住，她故作轻松地胡乱扭过头，向门口张望着，以此来掩饰自己不想被人发现的小失望。

　　意识到这一点，柳烟又有点懊恼，沁竹姐姐最好不过了，她才是一直陪着公子出席各种宴席的人，这一次也没什么意外，本就是理所应当的，我，我只不过太想第一时间看到那些人吃个哑巴亏的屈辱姿态了。

　　漆昭有点察觉到了柳烟的小情绪。其实柳烟的面部表情很正常——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就是没什么表情，木木的发呆，但要是柳烟的话，可就有些蹊跷了，且不论这可是她期盼已久的扬眉吐气之日，更何况漆昭本就对他人情绪敏感。

　　漆昭有些茫然，多数人起码在他面前总是严严实实遮掩情绪，她不同，喜怒哀乐都生动的很，丝毫不怕别人看出来。他实在不懂她为何兴致不高，他老老实实遵守诺言了呀，也不知道要怎样安抚她，难道要堂而皇之地问她谁惹你了？也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