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鹿同春》怀渡之

75、第 75 章

　　两个时辰前。

　　章引玉飞奔入禅院，好说歹说才劝动姑姑和二伯母随她走这一趟。

　　三人领着两个小丫头去了书斋，迎面便撞见衣衫不整的傅云期，还有后面头发凌乱的许清月，孤男寡女在这荒院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章琳琅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目光俨然一片死寂。她没有像章引玉预想的那般哭闹，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丈夫的不忠。她嫁与傅云期十几年，对他这个人再清楚不过，根本就不是个做事周全的，除了在风花月雪、诗词歌赋上天赋极佳，在其他地方根本一文不通，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还只是个七品的翰林检事。

　　早在她大病初愈，傅云期搬回主屋的时候，她就经常能从他身上闻到不属于府上任何人都脂粉香气。一开始她确实震怒，为此郁郁寡欢，以致刚好的身体又病倒了，一只用药拖着，最终拖垮了身体。

　　她在那四方的院子里日日冥想，最终还是放下了对傅云期的感情。她不再执着于十六岁那年，在柳树旁的惊鸿一瞥，不再执着于春日宴上，那玉面公子一挥而就的惊才绝艳。她放弃了，放任豆蔻年华的爱慕就此消散，不留痕迹。

　　“琳琅，我们先回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会跟你解释的。”傅云期的脸色有些难看。

　　“解释？”目光沉寂的章琳琅看着他：“傅云期，你以为我是个傻的吗？”

　　傅云期脸色变了变，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说：“你说什么呢？你是最最聪慧的女子，怎么会傻呢？有什么话我们回去私下说好不好，这里有外人在，别失了身份。”

　　章引玉看着面前的男人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心里恶心坏了。

　　章琳琅第一次发现，自己当年千挑万选的好男人，竟是如此的厚颜无耻，被他撞破丑事竟都能跟没事人一样，不感到丝毫的害怕与愧疚，还在拿她的身份说事。也不知这话里的外人，指的是与他苟合的丫头，还是她二嫂。

　　不过，不重要了，她不需要再忍了。

　　“傅云期，你非要我把话都说明白吗？从去年我病愈之后，你身上隔三差五就飘着浓重的脂粉气，那气息不属于府中任何一个女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这位许姑娘。”她意有所指的看向站在门边的许清月。

　　后者闻言，果然变了脸色。

　　章琳琅虽因病足不出户，但她那外甥女最是活泼，一个人在府上根本待不住。时常来傅府找她玩，平日里无论遇到什么好事坏事，也都会讲与她听，俨然将她当做母亲看待。她自然知道许清月的存在，也知道她们是腊月前到的长安，也就是说，早在许清月抵达长安之前，傅云期就已经不忠不贞了。

　　许清月这段时日一直沉浸在傅云期的甜言蜜语之下，以为自己是除了章琳琅外，他唯一的女人。可如今听得章琳琅的话，只觉晴天霹雳，不禁朝着傅云期质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傅云期因着章琳琅的郡主身份，加上虞庆侯府的势大，一直都是顺着章琳琅的意思来，哪怕有时候不愿意，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因此，在章琳琅病重无暇顾及他之后，便在外面找温柔小意的女子，发泄属于男人的自尊心，在她们身上找回属于男人的面子。自然最厌恶身边的女子质疑自己。

　　但是他注重名声，绝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

　　便忍着脾气，尽可能温和语气说到：“许姑娘，你我不过一面之缘，还请不要插手我的家事。今日你为着弟弟的学业找我，我不与你计较，但希望今后不要再单独邀我见面，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是面对着许清月说的，说话时还对她使眼色。

　　许清月能在刚入京城后，短短数日便将傅云期勾到手，还曾经为主上做事，受过不少训练，自然不是个傻的。虽然心有不甘，想要问个清楚，但也知道时机不对。她如今确为主上拿到东西实赎了身，重获自由，但这种自由是建立在她绝不能入府衙监牢的前提下。

　　如果激怒了章家人，要拿她去府衙的话……许清月倒吸一口冷气，她忍不住望向东南方向，那边是寺庙的客院，为何还没有动静？

　　许清月一直闭口不言，傅云期眼神逼迫，最后她只能白着脸，咬着唇，点了点头，算是全了这番说法。

　　搞定许清月，傅云期松了口气，转过身对章琳琅说到：“夫人，我身上的脂粉香都是从云香坊带出来的。说来惭愧，我一直想亲手为你制香做生辰礼，便求了云香坊的掌柜教我，可惜毫无天赋竟学了一年有余都没学成。还让夫人有如此误会，着实不该。”

　　章引玉没想到都如此人赃并获了，傅云期还能颠倒黑白。不禁想到章麓的顾虑，感到阵阵后怕。当初若是她在府中便拆穿二人，肯定会被傅云期倒打一耙！

　　想到这里，章引玉不禁疑惑，为什么章麓还没出来？难道是不想被二伯母发现没有在禅房老实抄经，偷偷从院墙翻出去了？以她对二伯母的敬畏程度，倒是很有可能。

　　章琳琅算是真的认识到了他的厚脸皮，不禁嘲讽到：“傅云期，我现在真是看你一眼都觉得无比恶心。”

　　此话一出，傅云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似是被羞辱了一般，气恼道：“琳琅！瞧瞧你都说了些什么话！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你也不听，非要诬陷于我！我虽没什么大本事，做不了虞庆侯那般的高官，但我也是有尊严的，绝不允许你如此污蔑！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立刻与我回去！”

　　傅云期绝对不允许章琳琅脱离自己的掌控！

　　且不说章琳琅的身份能给自己带来无限好处，单就说今日在大相国寺，若是他们一道来的，回去时却分开走，甚至以章引玉的脾气很有可能会撺掇章琳琅去侯府住。今日可是长安城里所有名门望族的家眷都来了，这传出去，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哈？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傅云期，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很可笑吗？明明犯错的是你，你却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来给我机会？”章琳琅冷笑一声，脸上的凄然掺杂着不可置信，她的声音带着狠绝：“我不需要你给我所谓的机会，傅云期，下次见面，便是你我在县衙写和离书的时候。”

　　说完，转身就走。

　　“章琳琅！”傅云期瞬间大怒！他没想到章琳琅在外居然如此不给他脸面，当着外人的面就提合离！若是传出去，他一直苦心经营的爱妻形象就会破裂，以后他该如何面对同僚？如何面对吟诗作对的友人？

　　丢人的可能性点燃了他的怒火，而怒火燃烧着他的理智，他想都没想，上前一把抓住章琳琅的袖子，就想把人抓回来。

　　而一直陪在姑姑身边的章引玉，自然不会给傅云期这个机会。她一直盯着对方，就怕对方恼羞成怒，对姑姑不利。

　　眼见他抓住了姑姑的衣袖，反应极快的折断了他的手腕，怒道：“傅云期，你别给脸不要脸！”

　　傅云期自小便在富贵窝里长大，小时候父亲是太子太傅，开府同三司。多大的荣光，所有人都敬着他。弱冠时，更是因为文采斐然令人侧目，受到的夸赞不胜枚举。娶妻时，虽父亲致仕，家族落寞，但他得陛下赐婚，娶得是权势颇大的虞庆侯的四妹，陛下亲封的云溪郡主。

　　更不用提现在，云溪郡主虽变县主，却有了一千的食邑，传言陛下有意让侯府嫡次女嫁与三皇子为正妃，那可是泼天富贵！他将来必定沾光！

　　傅云期从来都是被人捧着供着，除了在章琳琅面前殷勤备至，何时对着外人谄媚过！如今一个晚辈，一个无脑武夫之女，竟也敢对他吆五喝六，还折断了他的手腕！

　　傅云期何时受过这般践踏与痛楚！

　　疼痛在这一刻将怒火推向了顶风，他顾不上疼痛的右手腕，用左手拔出剑就朝章引玉刺去。

　　章引玉也同样被击出了怒火，闪身躲避剑芒，然后一脚踹向傅云期的下三路，力道之大直将人踹飞出两丈远。

　　痛的傅云期捂着下面嗷嗷直叫。

　　章引玉走过去，用脚踩住他的脖颈，她的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平稳与冷静：“傅云期，我姑姑虽自小离开范阳入京为质，但也是章家女，绝不是你能欺辱的！就算当今天子对章氏多有忌惮，但对付你个白面书生还是绰绰有余，所以，我建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正欲再给他一脚时，章琳琅出声阻止。

　　只见她站在原地，沐浴在春日的艳阳下，温暖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身上，竟如同镶了一层金边一般，高洁又美丽。

　　她垂眸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人，冷言冷语道：“傅大人当真要在这里继续大声哀嚎吗？虽然书斋偏僻，又被封存多年，但不代表不会有人经过。你若执意要如此哭闹，那今日之事可就真的包不住了。我们毕竟夫妻十几载，虽你有错在先，但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我给你保留了体面，如果你不想要，那我也不介意闹开。”

　　原本，傅云期心中还充斥着怒火，身体上的疼痛更是令他恨极眼前的这几个女人。可章琳琅一下子戳中了他的软肋，顿时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虽然他极力想要维持自己的面子，但要害被击中，令他面目狰狞。倒在地上看向章琳琅时，双目充血，狼狈如恶鬼一般。

　　章琳琅也不惧，只淡淡一笑，声音依旧清清冷冷：“你再瞪也没用，就算此时此刻，你恨不得咬死我，也不得不承认，你不敢把事情闹开。那你就应该知道，放我离去，然后合离，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毕竟，莹莹已经有王家做靠山，而袅袅自有陛下安排。章启是世子，虞庆侯府已经够惹眼的了，所以我的两个儿子也都不需要娶高门大户。章氏不怕因为此事，会耽误小一辈女儿们的婚事，自是不怕这事传出去。”

　　傅云期的面色已经黑如锅底，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许清月被这一出接一出给吓坏了，她平日在府里与章引玉胡别苗头，也经常在下人面前说些有的没的陷害对方，甚至在某些时候装装可怜，博取章伯伯的同情。这几个月以来，章引玉总是以落败告终，除了章麓来的那一次。她以为章引玉就是如此这般软弱可欺，虽平日的行为看起来嚣张极了，却只是个纸老虎。

　　如今她才惊觉自己大错特错！

　　一个随手竟能将成年男子的手腕折断的人，能是什么软弱可欺之人！她不过是因着自己同为女子，不屑于下死手罢了。

　　她白着脸，极力忍住自己不颤抖，缓步靠了过来。虽然她害怕章引玉朝她发难，但她更害怕死！如今东窗事发，只能寻求对方的原谅。

　　她颤抖着说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过好日子，我没想真的拆散你们！”

　　章引玉冷笑一声，根本不愿理会她，回去与父亲秉明缘由，父亲自会将他们姐弟二人赶出府去，根本无需她费口舌。

　　而章琳琅根本不讲此人放在眼里，扭头边走。

　　一直在旁边看着没出声的虞庆侯夫人见状，直接命身边的两个婆子丫头将人制住。

　　许清月心中的恐惧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她拼命的挣扎，叫喊，却被婆子眼疾手快的脱了鞋袜，用袜子堵住了嘴。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任由小姨子发落的虞庆侯夫人，此刻走到两人面前垂下眼眸，看他们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死人。

　　“许姑娘，我当真是佩服你的胆量，窃得兵符之后不想着赶紧跑，居然还敢留在长安，留在千牛将军府，是真觉得我们查不到你头上吗？”

　　许清月面露惊恐。

　　虞庆侯夫人又道：“你方才一直在看客院的方向，是不是在想……你背后的主子成事了没？可惜了，有人想要崔家人死无葬身之地，便早早与我通了气，以换得她与儿子的生机。”

　　许清月呜呜的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虞庆侯夫人不想给她任何为自己辩驳的机会。

　　“许姑娘，我希望你认清一个事实。如今侯爷尚在，章氏这一辈的兄妹四人可都还没分家。即便是战死的大哥，也依旧在族谱上。大家即便不在范阳生活，但也是我范阳章氏的子孙。如今你客居三弟府上，便是在我章氏的地盘上，我作为章氏一族的当家主母，整治你那是名正言顺，谁都挑不出错来。”

　　本来还心存侥幸，想到章弋面前卖惨的许清月，顿时如同枯萎的娇花，彻底萎靡了下去。

　　虞庆侯夫人都懒得再瞧她一眼，转身跟着章琳琅一同离去。

　　此时此刻，客院中的一场大戏已经开锣上演。